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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各自的期待

  李光儼率人一路狂奔,一支兩百人的隊伍風馳電掣一般,須臾不做停留,草原、曠野、荒坡、山嶺,每一個地方都只留下他們匆匆而過的身影。

  李光儼的部下,每一個人的馬術無疑都非常出色,駿馬狂奔,一步一‘打浪’,起落的姿勢流暢自然,最大程度地節省著馬力。但是他們已經奔跑了兩天兩夜,中間只休息過四次,每次一個時辰,所有的人都已精疲力盡,所有的馬都吐著沉重的鼻息,無論人和馬,都已到了強弩之末。

  李光儼這時已無暇顧及他倉慌離開,會在橫山諸部頭人間引起多少猜疑和騷動了,他只想盡快趕回銀州,穩定銀州局勢。

  “吐蕃人出奇兵,繞過銀州攻擊后方諸驛了。”

  當李光儼收到這條軍情急報時,簡直如聞晴天霹靂。他在銀州外圍是做了充分準備的,但是就算他也不相信北吐蕃人真的敢進攻銀州,在他意料中,吐蕃人頂多像契丹人去中原打草谷一樣,窺個機會劫掠一番外圍村寨罷了,偷雞摸狗的賊,什么時候有了大盜的勇氣了?

  在回紇、契丹和銀州三方強大勢力擠壓下,北吐蕃的生存空間已日益縮小,按照現在的情況,再有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北吐蕃將被這三方勢力徹底吞噬,從此不復存在,誰會想到,他們居然孤注一擲,對銀州悍然用兵。

  更糟蹋的是,李光儼集重兵于銀州以北,而吐蕃人則出動精騎,偷襲銀州以南各驛。銀州以南各座軍鎮已經很多年沒有打仗了,無論是將官還是士卒,都已有些懈怠。更嚴重的是,銀州以南各座軍鎮的戍卒隊伍規模并不大,原本每座軍驛最多就只駐兵兩千多人,在他離開銀州之前,又從各鎮抽調了一半的人馬北上,如今一座軍鎮所余士兵不過千人,其中還多是不堪一用的老弱,一旦城破,哪有多少戰斗力。

  吐蕃人勢如破竹,一連襲取五座軍驛,直到攻打第六座軍驛回馬嶺時,烽火訊號才順利傳出。幸好,銀州大權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兄弟、堂兄弟們自他坐上銀州防御使的位置后,便盡皆被他架空,對軍中諸將沒有多少影響力。這才沒有人出昏招,回調北方諸鎮軍馬,這令李光儼稍感寬慰。

  在他想來,吐番人定是見他陳兵于北,無機可趁,這才派奇兵深入銀州腹地,攻營拔寨,連克多座軍驛,其目的就是要在銀州后方制造一場大混亂,迫使他從前沿回抽兵力,而吐蕃人的主力必然仍在北方,也只能仍在北方,想要趁著諸軍回調之機發動總攻。

  然而他并在銀州,其他諸將又沒有權力擅自變更他的軍事部署,烽火訊號傳出后,留守大將胃才浪羅只從銀州城派出五千輕騎赴援,就只這五千輕騎一出動,吐蕃人便放棄了剛剛占領的第六座軍驛,甚至連糧草輜重都來不及焚毀,便向西逃之夭夭了,顯然是要避開他的主力逃回吐蕃人領地。

  這個消息更堅定了李光儼的分析:吐蕃人遣往南線諸驛的這支人馬,其使命就是調虎離山,吐蕃人不可能把數萬大軍轉移到銀州之南,不但數萬大軍往來,他們無法遮掩住聲息,這么做更有被銀州截斷退路被一網打盡的危險,他們的主攻方向仍在北面…※※※※※※※※※※※※※※※※※※※※※※※※※※※※※※李光儼騎的是一匹五花馬,這是一匹好馬,高大油亮的身子,四條長腿富有彈性地跳動著,盡管兩天兩夜的狂奔,它的力氣已經大大減弱,但是只要你輕攏馬韁,它仍會不知疲倦地一往直前。

  李光儼騎術精湛,胯下又是一匹好馬,但是長時間的奔馳,他的兩股還是被顛得一片酸軟麻木,現在若是下地,他恐怕跑不出幾步,雙腿的血脈已極不流暢。但他仍然不惜馬力,拼命地揮著鞭子。

  他得到的消息,就只有方才那些,如今又是兩天過去了,這兩天又發生了些什么事,他還完全不知道。胃才浪羅會不會中計,會不會從北線諸鎮抽調重兵南返?吐蕃人的游騎有沒有被攔住,他們有沒有造成更大的破壞?

  這一切,李光儼已完全不知情,心中的焦急自是難以言喻,他現在只想馬上趕回銀州,坐鎮自己的銀州根基之地,哪怕把這匹愛馬活活累死。

  “我會用所有北吐蕃人的血,來警告所有敢冒犯銀州的敵人!”

  李光儼咬牙切齒地想,揮手又是狠狠一鞭。快了,再有大半天就能進入自己的轄地,李光儼歸心似箭,舔舔干渴的嘴唇,又“啪啪啪”地狠抽幾鞭。

  前方出現一片起伏不定的山坡地,草木茂盛,連綿起伏的沙包間長滿了茂密的柳叢、灌木、蒿草和稀稀落落的榆樹。十幾頂雪白的氈包散落在草原上,還有兩群白羊兒,云一般悠游。

  看起來,這是一個小部落的聚居地。這樣的環境,正適合一個小部落駐扎。李光儼看到一個牧羊人勒住馬兒,正手搭涼蓬好奇地向他們觀望。在一個靠路邊的氈包前,有兩個穿著草原人皮袍的女人正在擠著馬奶。

  回頭看看兒子,小石頭騎在馬上,緊緊隨在他的身畔。到底是個孩子,兩天兩夜的疾馳,他已經有些困得支撐不住了,他仍然穩穩地坐在馬上,但是雙眼卻半闔著,正在馬上打著瞌睡。那張小臉充滿了疲倦,完全失去了平時狼崽子一般的旺盛精力。

  李光儼心中涌起一片憐愛之意:“這個孩子,真的是累壞了。但是把他帶在身邊并沒有錯,銀州這個家,不好當啊,小鷹的翅膀,不狠下心來讓他熬煉,他永遠也不能在蔚藍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石頭,小石頭,醒一醒。”

  “爹爹?”李繼遷一個機靈,霍地一下張開了眼睛。

  李光儼笑了,放緩了速度柔聲說道:“前邊有個部落,走,過去歇一歇再繼續趕路。”

  李光儼一聲令下,前驅八名游騎立即策馬向那片氈包營地趕去,在各處氈包間轉悠了幾圈,又繞回來報告,這個小部落是馬齊氏部落,各處氈包中都有人居住,不過剩下的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年輕漢子都去放牧、割草了。

  李光儼四下看了看,揮手道:“還有大半天就要趕到咱們的地方了,叫大家下馬進食休息,三柱香的時間之后,繼續趕路。”

  負責警戒的游騎立即向四下散開,站在高處眺望四周。其他人紛紛下馬,走起路來都直打晃兒,有的人剛一下馬就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被頭目們用鞭子抽打訓斥著爬起來,勉強活動著身體。

  路旁,一個牧人站在井臺上正在打水,井臺旁有一個槽,打上來的水倒進槽里,便向下傾瀉,沿著挖好的淺溝流淌開去,許多羊兒正在水溝兩邊飲著井水。見到這些帶著武器的騎士停下,他畏怯地放下水桶,木訥地看著他們,見有人向他看來時,便呲起一嘴黃板牙討好地笑笑。

  這人滿臉胡子,黝黑的臉龐,一臉風霜侵襲的皺紋,身穿一件肥大的草原長袍,袍子破破爛爛,就像刮爛扯碎的爛羊皮,條件艱苦的草原人睡覺時就把袍子解開,一半當褥子一半當被蓋,所以他的袍子背面磨得黑黝黝、亮晶晶的,腳上一雙多層的牛皮靴,靴頭磨得像長了白毛的奶皮子,白花花亂糟糟的,一個黑乎乎的大腳趾頭從那靴子里露出來。

  這是一個最常見的草原牧人,毫無任何可疑之處,這個部落也毫無任何可疑之處,盡管如此,李光儼還是布置了警哨,下馬歇息的戰士們活動開手腳之后,也沒有一個闖入氈包內索取可口的食物和酥油茶、馬奶酒,他們就靜靜地坐在地上,啃著自己攜帶的干糧、肉干。

  但是剛才經過的路上,有一百多里路沒有河流,他們囊中的水都喝光了,一個佐將向李光儼小聲請示了幾句,李光儼看看那些正俯在溝邊喝水的羊,便點了點頭。士兵們立即一哄而上,轟開那些羊兒,踩著一地濕的干的羊糞蛋走上井臺,從井里打水上來飲用,又灌滿自己的水囊,接著把馬兒牽到水溝旁,打上水來讓它們飲用。

  李繼遷也拿著水囊向井口走去,由于長時間乘馬,雙腿氣血不暢,他蹣跚地邁著步子,踩中一泡牛糞時幾乎一跤滑倒,旁邊一只大手立即扶住了他。

  李繼遷回頭一看,喚道:“爹爹。”

  李光儼微微一笑:“累了吧?”

  李繼遷倔強地道:“我能行,別人撐得住,我就撐得住。”

  李光儼摸摸他的腦袋,呵呵笑道:“那邊有新鮮的馬奶,怎么不喝?”

  李繼遷把頭一昂,大聲道:“爹爹有軍令,行軍途中,不得食用自帶之外一切食物,違者,斬!我是爹的兒子,也是爹的士兵,要從軍令!”

  李光儼哈哈大笑:“這才是我李光儼的兒子,呵呵,來。”

  他一拉李繼遷的手,把他拉到那兩個停止擠羊奶,正好奇地朝他們打量的婦人面前。這兩個婦人一老一少,模樣有些相像,老的滿臉皺紋,小的圓圓的臉龐,臉頰上帶著兩抹健康的紅潤。

  李光儼一抬腿便踢翻了那半桶馬奶,大聲吩咐道:“擠些新鮮的給我們。”

  他的腰間掛著各式各樣長短不一的銀飾、金飾,他隨手扯下一件,往那老婦人懷里一丟,老婦人見是一根黃澄澄沉甸甸的管狀物,不禁老眼一亮,連忙張開只剩下幾顆牙齒的嘴巴,把那金飾咬了咬,臉上立即露出了欣喜與討好的笑容。她連聲答應著,將那根金管揣進懷里,拿起只木碗來用袍襟使勁擦了擦,便和孫女兒殷勤地擠起馬奶來。

  新鮮的,還溫熱的馬奶送到了李光儼的面前,李光儼接過來,寵溺地對兒子道:“喝吧。”

  借著這個時機,他向那老婦人問了問銀州附近的情形,老婦人一臉茫然,全無所知,不過倒是說過昨日曾有銀州一支輕騎隊掃蕩過這片地方,隨即便向這位遠方來的客人抱怨銀州軍多么粗野,胡亂打人,還從他們的氈包里順手牽羊抄走了一些東西,嘮嘮叨叨的一打開話匣子就說個沒完沒了。

  李光儼據此判斷,情況應該已經得到控制,吐蕃人偷襲回馬嶺失敗以后,已然趁銀州方面來不及反應逃回吐蕃,銀州以南諸驛的混亂已經被控制住。聽著老婦人的嘮叨埋怨,心情大好的李光儼哈哈大笑,隨手又扯下兩件銀飾丟給她,那老婦人橘皮似的老臉都笑開了話,趕緊回帳去沏了一壺熱氣騰騰的酥油茶來,李光儼卻笑著拒絕了。

  ※※※※※※※※※※※※※※※※※※※※※※※※※※※※※※※※※原地休息了一陣兒,李光儼稍稍恢復了體力,他強打精神跨上戰馬,高聲喝道:“勇士們,還有大半天的路程我們就到銀州轄境了,大家伙兒都打起精神來,一鼓作氣走下去,等到了咱們的地盤,我給你們放大假,下館子、找姑娘,隨便你們想怎么歇著。現在,走!”

  說完一抖馬韁便向前沖去,侍衛們振作精神,紛紛扳鞍上馬,隨在李光儼身后,打馬如飛地向遠處馳去。那個木訥的老牧人扶起傾倒的水桶,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唇邊突然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他揮了一個手勢,似乎因為突然趕來近兩百名持刀配槍的騎士而膽怯地躲在氈包里不敢出來的牧人立即紛紛走出來,收拾行裝,拆卸帳蓬。有人叉開草堆,提出一個木籠,放飛了幾只野鴿,幾只鴿子一獲自由,立即分頭向不同的方向飛去…離家越近,李光儼心情越是急切,他現在已經顧不得自己的愛馬了,揮鞭如雨,一下比一下急,但是整個隊伍的速度卻似乎越來越慢,李光儼惱怒地扭過頭去,就見緊緊傍在身邊的幾名扈兵臉色蒼白,額上全是冷汗,不禁詫異地道:“怎么了?”

  一句佐將緊緊按著腹部,吃力地道:“大人,屬下…屬下想是吃壞了肚子,想要…想要跑肚…”

  “大人,屬下…有些惡心,胸口煩悶的要…哇…”一個扈兵話未說完,就在馬上大吐起來。

  李光儼大驚,猛地一勒戰馬停住身形,向自己的侍衛們看去,只見許多人在馬上東倒西歪,一個個臉色十分難看,只是苦苦支撐,這時他一停下馬來,那些士卒中許多人已忍耐不住,急急跳下馬,哈著腰沖出去沒有幾步,便慌慌張張地扯開袍褲,蹲在草地上“噼嚦啪啦”起來…“這…這這…”李光儼眼見所有的士兵紛紛下馬,到處蹲的都是人,有的甚至連袍子都來不及解開,一時間竟是丑態百出,不由臉色大變。

  那些人強忍腹瀉時,腹中雖然翻江倒海,但是勉強還有一絲力氣支撐,這一蹲下可就再也起不來了,一個個拉得天翻地覆,臉色蒼白,直冒虛汗。有幾個體質弱的更是夸張,拉到一半兒竟然暈倒在自己制造的排瀉物上。

  “水里有毒!”李光儼終于明白過來,這是什么毒?看癥狀,似乎是巴豆,也只有容易弄到的巴豆才有可能大把大把地拿來熬湯,撒下去把井水全部變成毒水,毒藥并不是那么好弄的,其他的毒藥就算能弄到一包兩包,投下去也被井水稀釋了,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可是…可是如果是巴豆,為什么那牧羊人喂飲的那些羊兒安然無恙?

  李光儼是仔細觀察過那水溝的,那水溝絕不是剛剛掘成的,井水也絕不是在他趕到的時候才剛剛灌下去,他趕到的時候才剛剛下毒么?那又怎么可能,草原上處處都可以是路,敵人怎么可能料準自己的去路?又怎么可能把時機掌握的這么好?

  李光儼是將閥世家子弟,他的親兵也都是從各族帳中挑選出來的貴族子弟,他們精于騎射,對于草原游牧也絕不陌生,但是許多屬于生活在最底層的游牧人才了解的常識,他們卻只是一知半解。

  他們知道巴豆這種東西,也知道誤食了它會有什么效果,卻不知道并不是每一種動物都對巴豆有反應的。在水中,青蛙對巴豆湯就毫無反應,而魚蝦就會被毒死。在陸地上,老鼠、野兔、鴨、鵝和羊吃了巴豆毫無反應,但是牛、馬吃了卻會和人一樣腹瀉不止、昏厥甚至死亡。

  “大人,我們…嗯…嗯…中計了。”一個帳將蹲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叫:“大人沒有中毒,你快走,快走…啊,他們…必有伏兵。”

  李光儼看看蹲了一地“嗯嗯哼哼”的部下,現在已是沒有一個能站得起來,如果現在有一隊騎兵撲來,只消十個二十個人,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他的部下全部斬殺,想到此處不由怵然色變,他四下掃顧,一眼可以望出去五六里路,卻還不見半點人蹤,李光儼當機立斷,大喝一聲道:“石頭,我們走!”

  說罷撇下正在到處“埋地雷”的侍衛們,也不向銀州方向走,反而一提馬韁拐進草原,李繼遷立即緊隨其后,拋下蹲了一地的侍衛們落荒而逃。片刻的功夫,那些戰馬也開始嘶鳴著、哆嗦著產生了反應,一時間臭氣盈天。

  天空中一只雄鷹盤旋了兩圈,好象也受不了那沖天的臭氣似的,一振雙翅追著李光儼父子逃走的方向飛去。

  “嗚嗚嗚”一陣蒼涼的號角聲響起,拉得頭暈眼花、滿頭虛汗的侍衛們抬起頭,絕望地向聲音響起處看去,就見遠遠一行騎手,約有四十人上下,正策馬向他們沖來。馬隊沖的太急,五六只秋天的肥兔被馬隊轟了出來,慌慌張張地跑在前面,兔子們不顧沖天的臭氣,從蹲在地上的眾人身邊急急躥過,其中一只驚慌失措,一頭撞在了一個侍衛的屁股上,在地上滾了兩滾,沾了一身糞便后不辨東西地逃去。隨即,一枝枝狼牙箭緊躡而至,卻不知射的是兔還是人…“冤!這樣死了,我們冤!我們死不瞑目啊!”

  眼睜睜看著射來的一枝枝狼牙箭,蹲在地上的士兵們滿腔悲憤,不過悲憤也沒有悲憤多久,滿腹的悲憤很快就變成了稀糞,“稀哩嘩啦”地瀉了一地…※※※※※※※※※※※※※※※※※※※※※※※※※※※※※※甜酒躺在山坡上,翹著二郎腿,手里拿著一個柿子,剛剛成熟的柿子皮又澀又厚,她啃開柿子皮,只吃里邊甜甜的果肉,吃得嘴巴和手上全是濡濡的果汁,嘴里還含含糊糊地哼唧著一首不知名的牧歌。

  突然,天空中飛來一只雄鷹,發出一聲清亮的唳嘯,然后雙翅一斂,箭一般地射了下來。

  “嗯?”甜酒先是一呆,隨即歡叫一聲,蹭地一下跳了起來,甩開柿子皮,在皺巴巴的袍子上使勁擦了擦手,摩拳擦掌地道:“他們果然中計,漏網之魚沖咱們來了,柯大哥、穆大嫂他們是打埋伏的好手,可是架不住俺甜酒運氣好哇。哇哈哈哈…,都給我抄家伙,見了人就往死里打,誰客氣我就對他不客氣。”

  甜酒兇巴巴地吩咐完了,又眉開眼笑地道:“柯大哥他們…就在后面慢慢地等吧,哈哈哈…”

  柯鎮惡并不能保證李光儼必能中計,也不能確保他們的行經路線,雖說有飛鷹傳訊,但是想要瞞過李光儼及其部下的眼睛,許多東西不能匆匆完成,所以類似方才那樣的小部落陷阱,他在附近幾條道路上埋伏了六處之多。

  而這,還不是他全部的手段,如果李光儼沒有中計,那么前方路上還有荊棘叢、蒺藜陣、踏板陷坑、伏弩埋伏在等著他,有飛鷹傳訊,他就有把握讓李光儼終究落入他的陷阱,他自己守在下一道關卡,那里已布置得連一只兔子也別想逃出他的掌握,可是他也沒有想到,威名赫赫的李光儼在第一關就栽了大跟頭。

  李光儼從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么狼狽的一天,剛剛沖出去沒有多久,他的馬便跑肚拉稀,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李繼遷的馬也不例外,父子倆只得棄馬而逃,竄入戰馬不易追躡的山野。等他狼狽地穿過灌木叢,那一身質料極佳的蜀錦袍子已被刮的破破爛爛,氣喘吁吁地鉆出來,驚魂未定,就見前面坡上緩緩站起了十幾個平端勁弩的漢子,李光儼的心立即涼了。

  甜酒站在坡上,雙手插腰,威風八面地大喝道:“放箭!”

  李光儼伸手拔劍,急叫道:“不要放箭,本官銀州防御…”與此同時,李繼遷矮身滾步向前,張弓搭箭…“鏗鏗鏗…”機括頻響,一枝枝勁矢平射而至,毫無遲滯地貫進了他們父子的。李光儼仰面倒在地上,胸口密密匝匝地插著一叢短矢,在這么近的距離發射力道勁足的弩箭,弩箭已深深貫入他的身體,胸口外只余一截尾翼。

  他想看看兒子,卻已無力爬起,只能仰面倒在那兒,眼中只有天空中一片湛藍,藍得令人目眩。他眼中的神韻在漸漸消逝,但是他還看得到、聽得見,他聽到“噗哧”一聲怪響,就像摔裂了一枚熟透了的寒瓜,聲音很沉悶。

  緊接著,他看見一個斜披著山羊皮,做獵人打扮的大漢遮住了那令人目眩的天空,那個大漢俯身看看他,然后舉起了一根馬棒。那馬棒一頭細,一頭粗,粗的一頭灌了鉛,沉甸甸的,沉甸甸的棒頭上一片模糊的紅白之物。

  “那是什么?”

  李光儼費解地張大眼睛,想看清楚一些,但是天在飛快地變黑,他眼中的事物迅速從模糊、昏暗,變成了一片黑暗。然后,他又聽到“噗”的一聲響,就此再也沒了知覺…甜酒接到的命令是不留一個活口,所以她就不打絲毫折扣地執行這個命令。她才懶得去問逃來這人的身份,反正都是要死的。她的心思比較簡單,但是心思簡單的人辦事直接,效率也總比別人快的多。

  統御四萬精悍鐵騎,北抗契丹,西御回紇,東與麟府兩藩周旋多年的銀州之主,西北一代梟雄李光儼,在一個沒沒無名的地方,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一群無名氏的手中,連一個英雄式的死法都得不到。

  可是,誰又規定英雄就得死得轟轟烈烈呢?人中呂布睡在椅上,被兩個沒沒無聞的手下綁了,就此送了性命。為了追一個什么垃圾“健將呂公”,孫堅在山林之中中了埋伏,連致死的那一箭都不知是誰射的。007的原型克萊伯是英國皇家海軍最著名的蛙人、王牌特工,立下無數功勛,風光無限,卻在蘇聯一艘戰艦船底安裝炸彈時,被一個巡弋海底的蘇軍蛙人意外發現,當匕首割斷了他的氧氣管和喉嚨時,他還沒有一點兒反應,連象征性的反抗和搏斗都都沒有。

  蓋世英雄也不過如此。不管是英雄還是凡人,生命都是一樣的脆弱。

  李光儼死了,他再也不必為了銀州、為了基業、為了權位,殫精竭慮,苦思冥想。

  李繼遷死了,這世上許多人本來有機會名垂青史,卻因意外早夭而藉藉無名。楊浩隱約記得李繼遷在歷史上似乎是大有名氣的,但是從此以后的歷史上,已注定不會有他這么一號人物。

  楊浩還活著,所以他注定還得繼續操勞。命令木恩匯集派往吐蕃草原的人手,在草木皆兵、一觸即發的吐蕃和銀州大軍之間分別冒充吐蕃人和銀州羌兵向對方發動攻擊的指令已發出去了。命令納木罕立即化整為零,扮成小部落和難民,趁著正匯集野離氏部落的各部頭人率隊返回之機,魚目混珠,分頭南返的指令也發出去了。

  現在還有什么?什么都沒有了,楊浩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成功或失敗的消息。吐蕃與銀州,這一仗一定要打起來,如果刺殺李光儼失敗,那么藉著吐蕃之亂,一樣可以暫時解除蘆州之險,總之,主動權暫時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可是一旦李光儼沒有死,他會不會察覺一切都是自己在幕后策劃?一個不確定的結論,讓楊浩的心忐忑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哪怕是在子午谷前單騎救人,哪怕是在逐浪川上揮刀斷橋,畢竟,生或死已經明了,而現在,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一切都取決于李光儼的生或死,難熬啊…李光儼接了一個消息,就像火燒屁股似的跑掉了,連一句場面話都沒摞下。橫山諸羌的頭人都是人精,哪還有看不出有異的,他們不再抱怨出來這么久還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了,所有的人有志一同,都派出了探子四處打聽,而自己則安居帳內,似乎打算在野離氏部落長期定居似的。楊浩似乎也沒事可做了,整天就只坐在帳前仰臉望著天空發呆,就像一尊石像,只有鳥兒飛來時,他才會突然活過來,飛快地撲進葉之璇的帳內。

  唐大姑娘卻沒注意這些反常,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楊浩的后顧之憂解決了,自己的后顧之憂馬上就要來了。想起那難堪的‘后顧之憂’,她的芳心忐忑不已,她明知道還沒嫁人,有些事不但是不該做,甚至是想一想都不應該的,可是對情事朦朦朧朧的了解,從書本中掌握的含含糊糊的知識,卻又讓她既害怕又期待。

  “女孩子要矜持,就算這輩子注定了非他不嫁,也不可以…也不可以什么都答應他,否則會被他看輕了的…”

  唐焰焰很認真地告誡自己,但她每晚卻都要下意識地去洗白白,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的才鉆進被窩,天知道她是不是其實很期待情郎半夜摸進她的帷帳,來一場難忘的,既浪漫又刺激的草原之夜…誰知,誰知那個不解風情的呆子卻像是突然患了老年癡呆,不要說半夜摸進她的帳來,就連大半天對自己都帶搭不理的,他整天就只傻傻地坐在葉之璇的帳前,時而望望天空,時而盯著那只空空的鳥籠,看啊看啊看啊秋夜已深,孤衾凄涼,唐大姑娘獨臥帳內,懷里抱著一床暖絨絨的羊絨被子,半融入被中,半露于被外,貼身的小衣把她姣美的體態欲露還掩地呈現出來,更具色香味道。

  她的胸不及穆姐姐大,這是她一直有些羨慕的地方。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雙峰是何等堅挺結實,那微微上翹的形狀,就像兩只可口的香梨兒般讓人口涎直流。她的腰圓潤纖細,小腹平坦柔軟,雙腿修長筆直,裸露在衫外的肌膚比緞子還要光滑,正是鮮花一般讓人迷戀的年紀。

  帳前一盞酥油燈靜靜地燃燒著,散發著清淡的天然的奶香味兒,唐焰焰凝視著那點裊裊的燈火,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那天早上在山洞中楊浩要與她…要與她親熱的情形,一顆心禁不住蕩漾起來,身子也有些發熱。

  忽然一陣清微的風入帳,把那燭火搖曳起來,想入非非的唐大姑娘乍然驚醒,忙把被子摟緊了些,輕咬薄唇,恨恨地嘀咕:“看看看,那鳥籠子能看出個鳥兒來。你不來拉倒,本姑娘還不稀罕了,我現在就睡,你要敢半夜三更的偷偷摸進來,看我不踢你出去,哼!”

  同樣的月夜,一片靜謐。

  折子渝坐在燈下,正在潔白的帕子輕輕擦拭著橫亙胸前的一柄寶劍,劍長三尺,如一泓清泉,映著她嬌美的容顏。

  房門忽然輕輕叩響,折御勛推開門走了進來。

  “哥…”,折子渝頭也沒回,只是輕輕喚道。

  “嗯…”折御勛負手站在門口,靜了一靜才慢慢踱近:“還不睡?”

  “要睡了,我擦拭一下青霜。”折子渝抬頭,抿嘴一笑。

  “明天…就要啟程了,你要先去蘆嶺一趟?”

  “嗯,這一走,至少也要半年辰光,我想去看看他。”

  沉默片刻,折御勛道:“家族的事,本該是我們男兒承擔的。子渝,你不要太過為難,事若可為便為,事若不可為…哥哥也不是一頭一條道走到黑的蠢牛,便把這基業拱手交出去,那也是大勢所趨。”

  “我知道。”折子渝嫣然一笑:“此去開封,我會先看看,這大宋,這汴梁,到底是個什么樣兒,如果趙官家果然是個天下共主的樣兒,那也不是我們折家能抗拒的了的。不過,天下還未一統,如果咱們把祖宗基業交出去了,趙官家卻不是條坐天下的真龍,那時風云變幻,就連咱們折家也要不保。”

  她眸波微微閃動,繼續說道:“此去,我要看看,南唐、南漢、錢越,是否還有回天之力。趙官家對我折家,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心思,心中有數,咱們才好有所決斷。如果能繼續維持祖宗基業,哪咱折家的兒女自然要竭力維持,若是真個不濟,也要保住折家子孫的榮華富貴…”

  折御勛微微頷首,目光一閃,又道:“楊浩大會橫山諸羌頭人去了,估摸時間,是也該回來的時候了。不過…大哥可聽說唐家那小妮子跟他走的甚近呢,你現在要往開封去,一走就是大半年…。要是你把自己身份說與楊浩知道那還好些,你偏又不肯,一個民女、一個富可敵國的豪紳世家閨女,姿色又不在你之下,哥擔心…”

  “他敢!這劍呀,我本是要送他的,”

  折子渝皓腕一翻,手中青霜劍寒光颯然一閃,三尺秋水便握于掌中,一見劍光閃來,折御勛忙不迭一提袍裾,縱身便跳開三尺,折子渝已然冷哼道:“如果他敢移情別戀,哼哼,我就插他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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