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閱:
中午時分,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大街小巷皆空空蕩蕩沒有一個行人,這時,大明宮丹鳳門卻忽然開了,一支三千人的騎兵隊浩浩蕩蕩護送著張煥的龍輦從宮中出來,也無須士兵開道,騎兵大隊在空曠的大街疾速奔馳。
一直行了一刻鐘,大隊人馬一轉彎,進了開明坊內,開明坊只是一個小坊,不到千戶人家,大多是普通平民和一些中低層官員府第,大唐皇帝的突然到來顯然成為了這個坊內最爆炸性的新聞,而且這可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宮,不是祭祀天地和先祖,竟然是來長安一個最普通的居民坊,只瞬間,皇帝到來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坊內,盡管坊街兩邊已經戒嚴,但還是有成群結隊的百姓冒著烈日的暴曬在遠處觀望。
“陛下,這里就是武元衡的家。”
大隊人馬停在一處極為狹小的房宅前,這和長安的普通人家沒有什么區別,前面有幾間顯得陳舊的瓦房,后面則是四五間正房,前后各有一個小院子,或許是感受到了外面緊張的氣氛,院子里的狗突然兇猛地叫了起來。
武元衡是武則天的曾侄孫,父親在世時家道就已經敗落,他和母親相依為命,一直貧寒度日,在五年前考中進士后因家世的緣故被選進兵部做了主事,一直到兩個月前才累功升為員外郎,不料在昨天上午竟被裴明耀暴打,并被打斷了一根肋骨。
帶張煥來武元衡家里的是兵部侍郎段升云,大唐皇帝竟然親自登門來探望一個小小員外郎,他克制住內心的震驚,上前去叫門,或許是因為院里的狗叫得厲害。他拍兩下。門吱嘎!一聲開了,門內是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婦人,手中還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小頑童。
外面地盛況使老婦人嚇了一大跳,她趕緊急關門,段升云卻一把將門摁住,壓低聲音惡道:“你不得無禮。皇帝陛下來了。”
老婦人雖然貧寒,但武家畢竟曾是高門大戶,只略略一愣神,她立刻便反應過來,一眼便看見了張煥。連忙拉著孫兒來到張煥面前跪下,“賤民武氏。叩見皇帝陛下。”
“不用客氣!”張煥溫和地擺了擺手問道:“武元衡是否在家?”
“在!他正躺在榻上,有傷在身,他不能來迎接陛下,萬望陛下恕罪。”
“朕就是來看他傷勢。小說”張煥背著手走進了院子,院子里地狗已經被武元衡的妻子牽走了,房舍雖然簡陋,但十分干凈整潔,房子狹小,進不了多少人。數十名貼身侍衛簇擁著張煥進了內宅,在外房和內宅間有一個小小的天井,種了一顆銀杏,樹高五丈,正枝繁葉茂,濃濃的樹蔭遮住了整個內宅,天井里還有一些石桌石凳,石桌上刻滿了,看得出是武元衡從小讀書之處。
這時。居中的一間屋子里傳來了武元衡哽咽的聲音。“陛下,微臣怎敢勞動陛下來親自探望。臣粉身碎骨亦不能報矣!”
張煥微微一笑,走進了武元衡地病室,房間不大,充滿了濃濃的藥味,四周擺滿了一圈書架,看得出這是武元衡的書房,桌凳都已經搬走,正中間擺了一張床榻,武元衡正躺在榻上,身上纏著不少紗布,他正掙扎著要坐起來,段升云卻牢牢地按住了他。
“聽說裴明耀打傷了朕的兵部監察,朕忿不過,便特來看看愛卿。”張煥走到他面前坐下,關切地問道:“傷勢如何,醫生說什么時候可以痊愈?”
武元衡今年約三十歲,長相極為白凈斯文,性子溫雅沉靜,從來不曾發怒,但今天他卻被深深地感動了,皇上居然還沒有忘記他是兵部監察,他噙著淚水道:“感謝陛下關懷,微臣只是斷了一根肋骨,醫生說只要將養一月便可痊愈,別的都是皮肉之傷,并無大礙。”
張煥微微點了點頭,“朕當時讓你為兵部監察,只是出于一時激憤,兵部監察只是臨時設置地差役,并無一文一米的俸祿,還容易得罪人,朕都已經忘了此事,難為你還堅持至今,而且不畏權貴,這樣地官員才是我大唐的脊梁,好好療傷,朕以后會重用于你。”
旁邊的段升云滿眼羨慕,恨不得自己也被打斷幾根肋骨才好,他連忙接口笑道:“我們兵部有兩根骨頭,一個是駕部郎中牛僧孺,另一個就是武元衡,都是剛直不阿之人,而且詩文都寫得極好,”
段升云原本是想用牛僧孺來襯托武元衡,卻一下子提醒了張煥,這段時間他一直為看四匭的投書而煩惱,正想尋一個文書郎處理,牛僧孺不就是最合適之人嗎?
當下,他沒有多說什么,便又安撫了武元衡幾句,這才離開了他的家,登龍輦回宮,開明坊的百姓們早已夾道兩旁,熱鬧歡送皇帝陛下的離去。
三千軍在空曠的朱雀大街上疾馳,張煥忽然命隊伍停下,片刻,段升云飛馬上前道:“請陛下吩咐!”
張煥拉開車簾微微笑道:“朕向問你要兩人,你可舍得給朕?”
“陛下可是想要武元衡和牛僧孺?”
張煥點了點頭,“正是他們二人,把他們給朕,八月的制科考試朕準兵部可優先選人。”
段升云躬身施禮道:“能得陛下地垂青,實在是他們的造化,陛下有旨,臣自當遵從就是。”
車馬繼續前行,行至朱雀門前,張煥遠遠望著守衛四匭的軍士,忽然,他看見了一人,立刻命道:“停車!”
大隊騎兵立刻停在朱雀門前,張煥指著遠方一人對侍衛道:“去將他帶到朕這里來。”
幾名侍衛飛奔上前,將張煥所指的男子帶到龍輦前,他身著一件有些破舊的官服,看見張煥十分拘謹。半天才撲通跪下道:“臣李須賀參見皇帝陛下。”
李須賀就是當年建議張煥設四匭的那個華籍日本人。他去年隨裴明遠出使大食,他的出現也就意味著裴明遠的歸來,去時張煥只是兵部尚書,率領大軍在安西作戰,可回來時張煥卻成為了大唐皇帝,李須賀就仿佛做夢一般。
“你們什么時候到地?裴明遠可曾歸來?”張煥十分興奮地問道。
“回稟陛下。臣等是一個時辰前才回到長安,裴司馬回府祭祀父親去了,臣放心不下四匭,特跑來看一看。”
張煥見遠遠地站著四名須發斑白地男子,似乎是和李須賀一起之人。他們地目光里均閃爍著一種莫名的激動,張煥心中微微詫異。便問道:“你們在大食是否順利,見到了他們地哈里發嗎?”
李須賀神色黯然,低聲道:“先是很順利,但大食內部發生了王位爭奪,形勢急變,我們九死一生,多虧了唐人的幫助,我們才最終能回到大唐,具體情況陛下可直接問裴司馬。”
說完。李須賀一指遠處的四名男子,“就是得到他們地幫助,這幾人都是當年怛羅斯之戰中被俘的唐軍士兵。”
張煥一怔,立刻吩咐左右道:“速領他們四人來見朕。”
片刻,四名中年男子被領到張煥面前,這四名老兵從天寶十年被俘往大食,離開故國已近三十年,他們皆是京兆人,回到長安還不到一個時辰。望著闊別三十余年的故鄉。他們激動的心情難以平復,卻正好在朱雀門遇到了大唐皇帝。
侍衛已經將張煥的身份告訴他們。四人聞皇帝要召見他們,在激動之余更多了幾分匪夷所思,四人上前一齊跪下參拜,“失國之人參見皇帝陛下。”
“四名義士快快請起!”
張煥望著四名年近花甲地老人,又想起了當年怛羅斯那場慘烈的大戰,他更因為親身指揮了安西地戰役,故能深刻地體會這些士兵遠離故國的孤苦,他不由感到一陣心酸,擺了擺手又道:“請問四位義士之名,當年任何職?”
他們之中一名身材高大老者率先施禮道:“在下楊明,原安西軍下陌刀手。”
另外兩名略略年輕的老人也緊接著施禮道:“在下樊淑、劉,原安西軍下步兵。”
他們之中一名氣質略略高雅的老者最后方施禮道:“在下杜環(注1),原高將軍帳下錄事參軍。”
這時,旁邊的李須賀也有些感慨道:“與我們一同歸國的老兵近百人,部分老兵已經死在歸國途中,還有些人留在了安西,最后回到隴右共三十六人,皆回家心切已各自返鄉,我們約好兩個月后再相聚在長安。”
張煥默默的點了點頭,良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便對四人道:“朕也曾遠赴疏勒與大食作戰,無數為國獻身的將士朕始終不能忘懷,朕已命人在樂游原修建了忠烈祠,將祭祀所有為國捐軀的將士,也包括當年怛羅斯之戰地將士,不日即將完工,屆時朕會親自拜祭。”
說罷,他又命左右道:“帶這四名老兵好好去休息,他們的要求皆要盡量滿足。”
馬車啟動,轔轔地駛入皇城,向大明宮方向馳去。
張煥是下午時正式接見了裴明遠,他帶來了一個極為不利的消息。
御書房內,張煥一言不發地聽著裴明遠出使大食的述職:“臣一路西行,在十二月時抵達巴格達,由于我們手中大食的數萬戰俘和親王阿古什,他們的哈里發對我們十分客氣,特地在王宮接見了我們,當即就承認碎葉為我大唐之城,也同意維持現狀,雙方加強貿易往來,并答應了陛下當時的要求,以還健在的唐軍戰俘交換疏勒大食戰俘,臣與大食的宰相簽訂了一系列相關地協議,但由于交換戰俘需要時間,臣在巴格達呆了近一個月后又前往大馬士革去參觀由我大唐被俘士兵建立起來地造紙作坊,在大馬士革臣遇到了在大食局任職的杜環,從他口中得知巴格達竟發生了宮廷政變,新地哈里發上臺,很快,巴格達就傳來消息,新哈里發撕毀了我與前任哈里發所簽署的一切協議,并下令大馬士革臣總督抓捕我們,多虧得到杜環等許多老兵的幫助,我們逃過了大食人的抓捕,上了一個波斯商人的船,從海路逃離,但不久船就遇到風暴損壞,臣等無奈,又從波斯上岸,一路東行,足足走了三個多月才從吐火羅進入疏勒,又東行兩個月,臣才終于回到長安。”
裴明遠說罷,十分沮喪地搖了搖頭,出使大食半年,卻最終以失敗而告終,使他無顏來見主公,但張煥卻并沒有指責他什么,而是背著手在御書房中來回踱步,他忽然回頭問道:“那他們的親王阿古什和三萬大食軍現在何處?是否已經返回了大食?”
裴明遠立刻搖頭道:“沒有!他們現在都還在碎葉開采金礦和銀礦,阿古什也還在碎葉,他本來已經被放回國,結果行至撒馬爾罕時又逃回了碎葉。”
“為何?”張煥有些驚訝地問道。
“現任哈里發為鞏固皇位,已經宣布親王阿古什在東方戰死,他此時回去必死無疑。”
說到撒馬爾罕,裴明遠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對張煥道:“臣在撒馬爾罕時聽到一個消息,大食新任哈里發已經派使臣前往回紇,據說是去調和葛邏祿人和回紇人的關系,臣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什么不妙的感覺?”
“臣覺得大食人撕毀協議,明顯就是不承認碎葉被我們奪回以及不甘心安西之敗,大食人在昭武九國以及吐火羅地區仍有強大的勢力,所以臣以為它派重使去回紇,恐怕他們的戰劍聯合所指其實是我們大唐。”
張煥負手站在窗前,眺望著遙遠地西方,那里有著廣袤的土地和豐富的礦藏,他想起了多年前雪夜下武威時曾對將軍們許過的諾言,良久,他淡淡地一笑道:“或許我們又該備戰了。”
(注1:歷史上杜環應是在肅宗時從海路逃回大唐,但其時大唐正陷入安史之亂,已無人再關心他的遭遇,他最后郁郁而終,本書因劇情需要,將他歸國時間略作延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