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算柳衙內先知先覺,睿智不凡,仍有許多事情始料未及。美女掛歷才發放了一小半,廣告效果立竿見影,煽情一點說,那可是轟動性的。只不過,首先手忙腳亂人仰馬翻的并非柳晉文和張力,而是巧巧面包屋,是柳衙內和梁巧老板。
巧巧面包屋開張在騰飛機械廠之前,開業之初,營業狀況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境況慘淡。當時烤面包機功能十分單一,就能烤一種圓面包。對于這個洋玩意,向陽縣的人民群眾大都是持觀望的態度。面包金黃噴香,松脆爽口,還抹了蜂蜜,吃起來味道很不錯,只是價格太貴,兩毛錢一個呢。那時吃個包子也就五分錢一兩糧票。
定價為兩毛,也是經過反復計算的。關鍵在于成本較高。當時面粉是統一供應的,要有糧本和糧票,國營飯店自有定量標準,似巧巧面包屋這等私人的店子,糧食局和糧站都不可能給予額外的面粉供應。面粉要在農貿市場購買,當時所謂之“議價糧”是也!品質倒是有保障的,就是價格偏高。
要說,以柳俊目前的能耐,也不是到糧食局搞不到一點面粉。不過老實說,他那面粉柳衙內還真有些瞧不上眼。都是些陳年宿貨,烤出來的面包口感不佳,沒的砸了自家招牌。
一連幾天銷售量都上不去,梁巧急得什么似的。因為小俊說了,這些面包,如果兩天之內沒賣掉,就要全部丟棄,不能再賣。
連續幾天都是幾十個幾十個的面包被丟掉,一貫對柳俊千依百順的梁巧也忍不住質疑他的決定:“小俊,這…這也太浪費了呀。糟蹋糧食,要遭雷…雷…”
說到這里,梁巧意識到不對,慌忙掩住了嘴。
柳俊笑著給她補足:“要遭雷劈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說你啊…”
梁巧忙伸手來掩他的嘴,滿臉惶急。農村出來的小女孩,很信這些東西。
柳俊順勢抓住她的手,輕輕一帶,巧兒柔嫩的身軀就靠到了他的肩頭。她比柳俊高,這種溫香軟玉在懷的感覺便差了一些。
老天爺也真是促狹,咋就不讓人重生回稍微大幾歲的時候?豈不是可以立時爽歪歪?嗯嗯,不過那樣一來,又未必能與巧兒相逢相識了,怕是早被那個叫桂花嫂的可惡媒婆賣給了老光棍。
巧兒在柳俊肩頭稍稍靠了一下,便急忙掙脫開去。
怕別人看見呀。
店里可是請了一個幫工,叫梁秀菊,也是楓樹大隊人,十八歲,算起來是梁巧未出五代的堂姐。梁秀菊挺能干,做事利索。有她相伴,柳俊不在店里的時候,梁巧也有個說話的人。原本想叫梁巧的姐姐梁少蘭來幫忙的,可巧梁少蘭剛生完小孩,脫不開身。
“傻丫頭,做生意講究個信譽。面包放得兩天,就不新鮮了,吃起來口感很差,會影響我們的聲譽。”
梁巧點點頭:“我知道,你說的總是有道理的。我就是有點心疼…”
“不用擔心,生意很快就會好起來,怕只怕到時候你忙不過來。”
“嘻嘻,那才好呢。”
梁巧露出很是向往的神情。
她對柳俊說的每句話都深信不疑,不過亦未曾料到這個“忙不贏”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因為產品不同,美女掛歷發放的對象和范圍也是不同的。機械廠的掛歷主要發放到各個鄉鎮,小部分發放到鄰近的寶州市和青安縣。巧巧面包屋的廣告對象,自然全部集中在向陽鎮一隅之地。兩千份掛歷發出去一半,巧巧面包屋就差點被擠破了門檻。
更有甚者,一招待所新任所長鐘山親自登門,要求巧巧面包屋每日最少供應一百個面包,他要給招待所的客人作為早餐之用。
梁巧有些為難。這孩子心眼實,眼見得面包一下子變得供不應求,心想人家開口就是一百個,還是“最少”,答應了他,別的客人上門卻買不到可怎么辦?
“小梁同志,一招待所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吧?里頭住的可都是縣里的領導,甚至還有省里和地區的領導,這可是政治任務。”
鐘山見梁巧為難,便有幾分不高興,端出了“政府采購”的架子。只是穿著淡藍色工作服,頭上戴著淡藍色工作帽,腰間系著白圍裙的梁巧漂亮得緊,鐘山終究不能完全板下臉來。
柳俊聽到鐘山的聲音,從里間走出來,笑道:“鐘叔,你好。”
“小俊?你怎么在這?”
鐘山大為訝異,實在未曾料到在這里也能碰到柳俊。
他是前紅旗公社的副主任,與柳俊是老相識。現今也算是嚴玉成和柳晉才的嫡系親信。
“這店是我姐開的啊!我在這幫忙呢。”
柳俊笑著朝梁巧婀娜的背影指了一指。柳俊原本不想太張揚,面包店這種地方,人來人往的,很容易傳出話去。只不過涉及到梁巧,由不得柳俊不高調出場。柳衙內恨不能在梁巧額頭打上“柳”字烙印,昭告天下——這是本衙內的女人,誰要是敢欺侮她或者打她的主意,老子跟你死磕!
“你姐?”
鐘山顯然不信。對柳家的情況,他可是比別人了解得更清楚。
“我師姐。她是公安局梁局長的侄女…”柳俊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最好的朋友。”
“噢…是這樣,我明白了。”鐘山恍然大悟的樣子:“既然是熟人,那就更好說了,我那里每天一百個,可不能少。”
“沒問題,鐘叔。不過我要先聲明,店里人手緊,頭前幾天,怕是不能叫人給你送過去,你得派人來取,我給你留著。等過幾天店里請了幫工,再叫人給你送貨上門。”
鐘山馬上笑著點頭:“行行行,我派人來取。”
“還要請人啊?”
等鐘山走后,梁巧問道。
請一個幫工二十元月工資,還要包吃住,梁巧怕開支太大。
看她墨玉葡萄似的眼睛撲閃不已,嫣紅的臉頰上沾了一點點白色的面粉,柳俊強忍住想要親吻一下的沖動,伸出手指刮刮她的鼻子,笑道:“當然要請人了,瞧這架勢,將你和秀菊姐撕成四爿怕也不夠使。這樣,再招一個幫工來店里幫忙,另外買兩臺二手單車,招兩個銷售員。”
“銷售員,干嘛的?”
梁巧好奇地問。
“銷售員顧名思義就是賣面包的了。這兩個人就招向陽鎮本地的,不用住在店里,也不用管飯,不用開工資…”
“什么?不管飯不開工資,人家憑啥幫咱們做事?”
“他的工資得自己去賺,我把面包批發給他,每個一毛八或者一毛七,他自己騎著單車走街串巷去吆喝叫賣,賣得多就賺得多。要是偷懶不干活,那就一毛錢都賺不到。”
梁巧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覺得可行。如果平均每天能賣掉一百個面包,就能賺兩到三塊錢,一個月下來,得有六七十塊,絕對的高薪。而本錢卻只需要不到二十塊外加一臺二手單車的押金。
“小俊,你真聰明,什么都想得到。”
梁巧由衷地贊嘆道。
柳俊笑著將額頭在她嬌艷的紅唇上輕輕觸碰一下,算是自己給自己一個獎賞。
“老板,來兩個面包。”
一個中氣充沛,雄渾無比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柳俊和梁巧立即喜笑顏開。
門口站著的,可不正是魁梧壯實,威風凜凜的公安局梁局長?
“師父,你下班啦?”
“叔,快請進來坐…”
梁巧慌忙打開側門,請梁國強進來,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倒水。
“這才幾點,就下班?我是聽程新建說你倆在這開了個面包店,特意過來看看。”
“呵呵,梁局長前來視察工作,小店蓬蓽生輝,請問局長大人有何指示?”
說起斗口,這位武師父自然絕非小徒弟的對手。不過梁局長乃是高手,精通避虛就實的道理,壓根不接柳俊這茬,揪住梁巧問這問那。
在這位寬厚的本家叔叔面前,梁巧完全放開,唧唧咯咯的連比帶劃,將這面包屋的前因后果說了個明白。柳俊倒也并不介意讓師父知道真相。
“小俊,好本事!”
師父夸道。
見他并不板起臉來說教,柳俊略有些詫異,稍稍深入一想,便即恍然。梁國強嚴厲歸嚴厲,卻并非那種食古不化的人。試想一個榆木疙瘩武功再高,焉能干好偵察兵這機靈無比的活?更別提擔任一縣的公安局長了。只要柳俊將這“好本事”用在正道之上,他顯然不反對。
自打幫梁國成逃過牢獄之災,保住了梁經緯這個戰斗英雄,又幫助梁巧自立,進而幫助梁家養殖蜜蜂,到眼下這個生意紅火的面包店,樁樁件件,都讓梁國強很高興。而柳俊身為縣革委主任的兒子,小小孩童,練功時頗能吃苦,絕少驕嬌二氣,也讓梁國強格外滿意。每每與人提起這個小徒弟,都是贊不絕口。
至于柳俊在嚴玉成面前進言,令他得以榮任公安局長,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若讓人得知一縣公安局長的更替,居然是出自一個十歲孩童之口,怕是要掀起軒然大波。
“叔,吃個面包吧,剛烤出來的,可香了。”
梁巧用托盤端上來五六個新鮮的面包,殷勤相勸。
得知這個面包屋確實是柳俊出資的,梁國強也不客氣,當即抓起一個大口吃起來。
“嗯,不錯,果然是香得很,又香又甜。”
見他吃得香甜,柳俊和梁巧都開心地笑了。
“小俊,聽說你讓黑子叫人把工商局康局長的兒子給打了?”
梁國強一口氣吃掉三個面包,端起茶杯喝水,很隨意地問道。
柳俊先是一驚,隨即笑道:“是啊。康小剛那混蛋,仗勢欺人,還有那個老林,竟然對巧兒動手動腳…奶奶的,打他是輕的,若我大得幾歲,非得親自動手,打斷他的狗腿!”
“砰”地一聲,梁國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柳俊和梁巧心中都是一跳。
“說得好!”梁國強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這才像是我的徒弟,有血性的好漢子!”
柳俊咧開嘴笑了。
“不過,小俊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像康小剛和老林這種混蛋,教訓一下也沒什么不應該。可不許干仗勢欺人的事!”
梁國強盯著柳俊的臉,很嚴肅地道。
“請師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是啊,國強叔,小俊絕不會干壞事的!”
且不論梁國強有何反應,柳俊先就汗流浹背了。貌似自己有這么忠厚老實嗎?柳衙內可從未以“良民”自居過。
梁國強笑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會干壞事?”
梁巧撅了撅嘴巴,低聲道:“我就是知道…”
梁國強哈哈大笑,摸了摸梁巧的腦袋。
“師父,跟你商量個事。”
見梁國強心情甚佳,柳俊決定趁熱打鐵。
梁國強盯著我看了一陣,忽然有點狡黠地一笑,說道:“怎么,想還黑子一個人情?”
柳俊駭然,先頭周先生堪比“諸葛亮”也就算了,畢竟頭上頂著個教授的大帽子呢,怎么這又冒出一個“劉伯溫”來?
見了柳俊略微有些做作的駭然之色,梁國強笑了笑,隨即肅容道:“小俊,你前途無量,還是不要跟黑子這些人混到一起的好。”
柳俊搖搖頭,說道:“師父,你理解錯了。我不是要跟黑子混到一起,我是不想看他繼續胡混下去,想要拉他一把…這人講義氣,本性不算壞,真能拉上岸的話,還有得救。”
這倒不是危言聳聽,照這樣混下去,一九八三年嚴打的時候,黑子九成要吃“花生米”。那么虎彪彪的一條漢子,可惜了的。
見柳俊說出這么一番禮義兼備的話來,梁國強兩眼放光,對這個小弟子更是刮目相看,問道:“那你打算怎么救他?”
“給他找份正經事做,別再胡混。”
“唔…這倒是不錯的想法…”
梁國強沉思起來。
公安局的職責,除了“打擊犯罪”,還有很重要的一條,便是“治病救人”。梁國強這般實誠漢子,沒準會將“治病救人”看得更重一些。
“叔,我覺得小俊說得有道理呢。”
梁巧又在一旁敲邊鼓。
其實她連黑子是何方神圣都不清楚。不過只要是小俊說的,便一定有道理。
梁國強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