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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內外終身事(中)

  “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韓千六捶著腰,在一地禮物中,坐了下來。

  韓岡得中進士的消息前些天就已經傳到了隴西城中。

  沸騰起來的不僅僅是韓家,還有鞏州上下。進士第九,弱冠之齡的朝官,再加上宰相的女婿。這三條幾乎決定了韓岡日后的未來必然是一片光明。

  多少官員忙不迭的上來奉承以下韓千六。就算是新近上任的熙河經略使蔡延慶,也讓人送上了一份厚禮。

  韓云娘正此時正在堂屋中收拾禮物。她的形容有些憔悴,有時候會不知不覺的停下手腳,雙眼也是毫無焦點的四處亂瞄,似是飽受了相思之苦。

  “素心和南娘都有孩兒,心里有個寄托,所以她們還好一點。就是云娘多了點問題。”

  “如果去了東京…”韓千六還在為不能去京師的參加兒子的婚禮而感到不快,“參加三哥的婚禮,云娘應該就會好了。”

  韓岡的信,早在去年除夕前就收到了。他不便借用朝廷的驛傳系統,派人回來送信,走得算是快了,也用了二十天的時間。信上主要說了一件事,就是請父母上京。

  一般的進士榜下被招婿,基本上就直接送進洞房。但韓岡早在去年臘月就跟王安石家的女兒講親事定下,所以還是有寫信讓父母來京城。王韶再是親近,也不能替代父母,有時間當然要讓自家父母主持。

  可是韓千六做著官,三四月份正是棉田下種,麥田也到了收割前的重要時節。韓千六官位雖卑,但事務極重,須臾離不了人。而且韓阿李也覺得進士不稟父母而自行成親,這是常見的事。但作為男方的父母,兒子成婚時卻跑到女方家去見禮,世上就沒有這個規矩。她寧可不去東京跟宰相打擂臺,等到回來后,再來看看宰相家女兒教養如何?

  現在的韓阿李心氣極高,篤篤定定的認為兒子日后肯定能做宰相,也沒有多少畏懼王安石的念頭。堂堂宰相,求上門來提親,還不是因為兒子有本事嗎?

  韓阿李道:“等成了親,三哥肯定要回來一趟。那時正好讓她們一起去上任。家里有義哥兒在,也不要他們在面前盡孝心。”

  韓千六思忖著:“也不知三哥會被安排在哪里。”

  韓阿李冷笑一聲:“你操哪門子心?!自有親家公記掛著。”

  韓岡這邊的確是快到成親的時候了,離預定的四月初六還有五天的時間。

  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都送了禮來,堆滿了他在汴河邊剛剛租下的一間小院。送禮的人,不僅僅局限于東京城,甚至還有張載和二程的賀禮。

  韓岡過去曾經在信中跟張載說過他與王韶內侄女結親的事,后來就沒有提過此事了。自己跟王旖定親后,又寫信向張載這位老師解釋,同時也沒忘記跟洛陽的二程提一下。不管怎么說,他都不會愿意因為婚姻的問題,而跟自己的老師而翻臉。

  ——因為他的媒人是王韶,這一點就可以讓韓岡的婚姻有著很好的解釋。不是韓岡阿附王安石,而是因為要顧及王韶的面子。

  另外,韓岡舉薦張載,并在政事堂上推薦諸多名儒入京,共參經義局事。盡管此事看起來是沒指望了,但已經從宮中傳了出去,并被人當成王安石找錯女婿的笑話來傳播。可只要這消息傳到洛陽和橫渠,至少能讓兩位老師知道他并沒有忘本。

  而王安石這一邊,雖然有那么幾天,王雱沒有來找韓岡。但重新坐到一起后,韓岡和王雱跟沒事人一樣,照樣喝酒聊天。韓岡沒有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向王雱賠不是,而王雱也沒向韓岡問罪的意思。

  王旁吃驚的看著兄長和韓岡,“這是怎么回事?”

  “吾與元澤,乃是爭于國事,非是私事。公私豈可不分?如小弟對新法的支持,是為理也,非因親也。”

  韓岡說得義正辭嚴,王旁倒是沒話說了。

  “玉昆說得好,”王雱給韓岡倒了酒來,再給自己和弟弟滿上,端起酒杯,“不過市易法的好,可從來沒見玉昆你提過。”

  韓岡曾與王雱多次談論新法,均輸法、農田水利法、便民貸、將兵法、保甲法,都得到了韓岡的贊許。可這些法令之中,只有市易法,韓岡從來都不提,一句話都沒有。他的態度,只要稍稍留意,就能知道端的。

  “市易法不是不好,但推行此法得不償失。”韓岡的回答,正符合他一向以來的傾向。

  王雱和王旁兩兄弟都不說話了。

  市易法的造成的后果,眼下都見到,這條法令所引起的反撲,現在已經變得十分激烈。就在韓岡因科舉前后之事而忙碌的時候,京城中的物價飛一般的漲上去,只要是市易務在賣的商品,都是在漲價。正如有人上書彈劾市易務,說如今京城中,是市易務‘賣梳樸,則梳樸貴;賣芝麻,則芝麻貴。’

  這并不是市易務為了賺錢而胡亂抬價的結果,從政治利益上講,直接負責此事的呂嘉問也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賺了再多的錢,也抵不了物價飛漲對他政治前途的危害。

  究竟是誰在背后做手腳,不問可知。

  韓岡是知道后世共和國開國后,上海的投機商是如何來對抗新的統治者的。不過那些商人們的反抗,在組織力無可匹敵的國家機器面前,就如螳臂當車一般可笑,很快就耗盡了家財,。

  但王安石此時的新黨,卻不可能擁有后世那個黨派的組織力和控制力,再度上反復。更別提豪商們和宗室、和外戚,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從他們虎口奪食——正如韓岡所說,此法得不償失。

  得到的財稅利潤,遠遠抵不過被消耗掉的政治資源。而且本已漸次穩定的朝堂局勢,就是因為市易法而再起波瀾。要說王雱不后悔,那是假的。再多的國庫收入,也比不過新黨的根基再一次被動搖。

  新黨內部,已經有人說要廢除市易法。但王安石和王雱卻是一步也不肯退讓。一旦退讓,就是大堤決口的時候到了。到時候,就是新法被盡廢的結果。但也有人提議道,明面上不廢除市易務,但慢慢的松弛禁令,讓市易法不廢而廢。

  兩個方案都是要廢除市易務,不過一個急進,一個緩進罷了。

  “不知玉昆有什么辦法?”王雱問著。

  雖然說是對韓岡此前的意圖插足經義局的行為沒有芥蒂,但王雱的心中還是給他對二妹婿記上了一筆。他要看看韓岡對市易法能出什么意見?同時也盼望他能提個意見,改變現在不利的狀況。

  “堅持到底!”韓岡的回答出乎王雱意料之外,“六路發運司加速運貨,放開來發售,將京城的物價打下去,看看那些人有多少錢來收購。”

  市易務并不是由官府完全掌控,除了賬本,估價和販售的環節,其實都是讓商人們來參與。而市易務的收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利潤,是酬獎給這些與市易務合作的商人們的。如果能在短時間內,培養出新的一批豪商,取代如今的豪商階層,便是一切可以放心。

  “堅持到底可不是那么容易。”王旁搖著頭,他可是對此深有體會。

  “其實也簡單。現在的正在鬧騰的那些豪商,其實都已經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完全在耗家底了,只要能撐過去,他們不是負荊出降,就是坐以待斃。”韓岡冷笑了一下,“而且張、田、王、李能娶宗室,難道市易務中的那些就不能娶嗎?一個縣主不過是一萬貫而已,宗女更是只有兩千三千。何況娶了宗室的豪商中,總有不跟他們一條路數的。”

  王雱嘆道:“其實這些都有想過,只是緩不濟急,需要別尋良策。”

  王雱兄弟期待的眼神看著韓岡,韓岡攤開手,搖搖頭:“到了戰場上,若是沒了糧草,諸葛武侯都要掉頭往回走。”沒有物質,也只能靠精神了,“小弟也變不出東西來。除了咬牙堅持,我也沒辦法了。”

  韓岡的確是沒有辦法,但凡遇到有人哄抬物價,最靠譜的辦法就是殺雞儆猴,但鬧得大的基本上就是曹、高、趙家的親戚,而且是近親,王安石也不能那他們開刀。另一個辦法都是用洪水一般貨物,耗光對手的錢財,將他們的氣焰給打下去的,這就要靠掌控汴河水運的六路發運司的本事了。。

  “對了,始終沒有說過市易法之事的,記得還應該有一人吧?”韓岡看了一眼王旁,這還是王家的二衙內上次來見面時,不經意間說出來的。

  肯定是曾布。

  曾布從一開始就對市易法持有一些看法,前面呂惠卿回來執掌中書五房檢正公事,大力推行市易法后,曾布對此法的態度就變得更加曖昧。

  內部不靖,就是新黨現在要面臨的最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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