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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登朝惟愿博軒冕(上)

  寫著偃師縣三字的石碑在車窗外一晃而過,馬車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公子,到偃師了。”

  不用伴當多話,司馬康早在兩個時辰前就收拾好了,憂心如焚的等著馬車抵達終點站。

  車剛停穩,車門才被拉開,他便突地一下跳下了車。

  正準備拉開車門的車站工人嚇了一跳,還在車廂中的陳易簡、孫奇對視一眼,一同搖頭苦笑。

  還在車上的時候,司馬康就一幅火燒火燎的表情。每次列車在沿途車站停下來的時候,他都不耐煩的捶著車廂內壁,就連夜間也是如此。

  這樣性急的病家他們過去見了不少,非是至親不會如此,以司馬康的情況,絕對算得上是至孝。只是萬一不治,也肯定是最不好說話的。

  陳易簡拉著孫奇,小心翼翼的從車上下來。

  司馬康站在旁邊,眉頭緊鎖,想催促,又強自忍下。

  陳易簡和孫奇都看在眼里,被司馬康滿是血絲的雙眼盯著,心中忍不住暗暗叫苦。趕急趕忙的下車,都能不耐煩,恐怕自己耽擱半步,都會被記恨上。

  還沒等兩人站定,司馬康便上前來,先行了一禮,然后就說道:“兩位大夫…”

  “衙內。”陳易簡抬起右手,“救人如救火,不用多耽擱了,我們還是邊走邊說。”

  明知司馬康會說什么,陳易簡也乖覺,直接提起腰囊說要走,堵住了司馬康的嘴。

  如今的翰林醫官有了具體的職階,在醫學院中有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和主任醫師之分,在太醫局中,則相應的有著和安、安濟等大夫的級別。

  兩位頂級的御醫,還有匆匆跟在后面負責拎著大件的醫學生,便與司馬康主仆一起匆匆忙忙的往車站外走去。

  偃師的車站遠沒有東京車站的規模,官民之別也不是那么涇渭分明。

  與一幫主要是商人模樣的旅客前后出了車站,就見門前停了一排馬車,正對門的一輛,與其他一個模子出來的載客大車完全不同,裝飾精美,質地精良,外形也是盡善盡美,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私車。

  這輛馬車前,一名錦服老者和車夫看起來已經等候多時,額頭上盡是汗水。可看到司馬康一行,老者的眼睛就亮了起來,急忙走來,迎面一禮,問道:“可是司馬侍郎家的衙內?”

  這位老人,司馬康只覺得眼熟。應聲點了點頭,打量了一下,盡管上下皆是絲羅而制,但裝束還是仆傭模樣。

  老者又行了一禮:“小人文硯,是在文老相公府上聽候使喚,今日奉老相公命,特來迎接衙內。”

  “啊。”老者自報家門后,司馬康就想了起來,“是文管家,”

  老者點頭應是,轉頭對上兩名醫生,“兩位是京里來的太醫吧,還請一并上車。車里也坐得下,行李可以放在車廂上。”

  “可是…”孫奇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學生。

  “太醫不用擔心。小人已經安排好了,貴屬可以坐官車隨后趕來。”

  文硯指了一下后面,在他的馬車后,還有一輛馬車。雖然與前面的大車沒有太大區別,可車廂上的印記是官府,與其他車輛迥異。

  陳易簡和孫奇暗暗一聲贊,面面俱到,不愧是文彥博家的管家。

  只是司馬康上京請醫生,這文彥博家的管家半道上來接人,這里面可就讓人不禁要往壞處去想了。

  司馬康也正是如此,“文管家…老相公,是否…是否寒家…家嚴…”

  他面色陡然間變得慘白,說話也混亂了起來。

  “衙內莫急,小的只是奉老相公之命過來迎接衙內,倉促離城,侍郎的病情如何并不知曉。”

  陳易簡與孫奇交換了一個眼神,各自明會于心。

這位來接人的文府管家,在提到重病的司馬光的時候,甚至沒有說半句寬慰的話,如不是當真危急,至少也應該給司馬康一點安慰。現在這樣,等于是讓司馬康先做好心理準備了  司馬康一時間搖搖欲墜,眼看這就要暈倒,文硯連忙上前攙扶,然后讓那位體格粗壯的車夫扶著他上車去。

  陳易簡和孫奇也匆忙跟在后面,上車的時候,孫奇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趕夜路沒關系嗎?”

  看這位老者的模樣,肯定是不會在驛館里耽擱時間。但要是夜間還在路上奔行,一個坑就能要了全車上下所有人的命。

  “太醫放心,這輛車整個車的底盤都是將作監出產,之后也是名匠打造,顛簸都很少。偃師通洛陽的官道去年也都重新整修過了,走夜路不用擔心。”

  孫奇半信半疑,但他還是上了車,他區區一個翰林醫官,沒能耐為了一點風險,不理會文與司馬兩家的邀請。

  一夜的路上顛簸,司馬康終于回到了洛陽城。然后更是沒有耽擱,直接就前往司馬光在城中的居所。

  司馬康依然是第一個跳下馬車,兩位醫師同樣跟在身后。他們的仆人還遠遠的落在后面。正如文硯所說,這輛車,的確不怕走夜路,在車夫的控制下,車行得很是平穩,沒有出一點差錯,顛簸也只比在軌道上行駛的列車稍多一點。

  但連個兩天的車馬勞頓,甚至連睡覺都還在行車,這樣的日子,僅僅兩天,就讓陳易簡和孫奇他們兩個都大傷元氣。

  跟著司馬康的身后,走進司馬光的宅邸,卻看見正廳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正扶著拐杖,靜靜的等著。

  看文硯上前向那老人行禮、回話,陳易簡和孫奇立刻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論禮數,老夫現在是不該來的。”文彥博拄著拐杖,連腰也不彎,慢條斯理的說話,卻讓人喘不過氣來,“但想想這些年,志同道合的知交,各自七零八落,死的死,退的退,歸鄉的歸鄉,就剩這么一兩個與老夫一樣的死心眼了,卻又不能不來。”

  司馬康呆呆的站在文彥博身前,整個人的都沒有了反應。

  “先進去吧。”文彥博一聲喟嘆,示意身后仆人將司馬康帶進去,見見司馬光。

  “可惜了司馬公休的一片純孝。”

  當兩名醫官也跟著進去之后,文彥博的身后傳來一聲感嘆。

  “與叔,孝心沒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他做了,我們也看到了。心性是沒話說的。至于孝行,雖然沒有完滿,但也是一等一了。”

  “相公說過的是。”

  有文彥博在,廳中的其他人,都被忽視掉了。巨大的存在感,讓其他人立刻成了視線不到之處的龍套。呂大臨并有可以隱藏自己,但司馬康三人,仍是沒有一個注意到他。

  “司馬君實…”文彥博看著自己的手,輕輕屈起了一只手指,“富彥國這十幾年都對王安石堵了一口氣,可臨走之前,還是跟王安石的女婿結了親。韓稚圭家的老六,又被蘇頌提議,做了天子家的嬌客。我這個老賊還…”

  文彥博沒事自己罵自己,呂大臨聽得坐不住,叫道:“老相公…”

  老而不死是為賊,文彥博知道,不知有多少人這么罵他,想避也避不了。

  文彥博哈哈笑道:“老賊什么的,有人想要還要不了。老夫精神還好,準備活到一百歲。只要能活到百歲,”

  真宗時以文學知名的楊億當年三旬便入翰林學士院中,另外兩名同僚年老,所以楊億每每以某老來戲謔。有一人反擊道:“且待將來,以此‘老’與君”。另一人卻道,“不要給”。而楊億果然就沒能活到五十。

  “以老相公的身子骨,百歲不為難事。”

  “謝與叔吉言了。”文彥博笑了笑,又道:“令兄呂微仲當世賢才,若在先帝時,早入朝輔佐天子了。可惜如今…”

  呂大臨面沉如水,沒有搭腔。文彥博也不以為意,“有件事,要拜托你走一趟,”

  “是去金陵嗎?”呂大臨平靜的問道。文彥博最近想做什么,并不是什么秘密。

  “見王安石作甚?”文彥博眉毛都挑起來了,“去見呂惠卿那廝啊!”

  “呂惠卿?!”

  “王安石說不通的,呂惠卿卻不一樣。”文彥博悠悠然說道,“看著章敦久居西府,他的眼睛早該紅了。”

  司馬光病逝。

  這個消息,沒用太久便傳到了京城。

  去洛陽的兩位太醫并沒派上用場。

  不過京師、在朝中,司馬光早在當年先帝發病、太后初垂簾時便已經死了。

  但在不少彈章中,司馬光這個名字還是使用著。

  朝堂中的有些聲音,認為是車站中延誤,讓司馬光沒等到太醫局的醫官。

  章敦丟下一份的彈章的副本,冷笑著,從小事開始,向上一直追究到韓岡身上,這是某些人的如意算盤。只要韓岡想要保住整個鐵路交通局,他就別想脫身。

  可是,章敦沒打算摻合進去。

  四天中往返洛陽與京師,這個速度在五年前根本無法想象,沒有鐵路,哪里會有這樣的速度?車站中最多多耽擱了一個時辰,而鐵路節省的時間,又是多少。

  最重要的,是太后不喜歡司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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