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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歲幣?!”
王安石無法再保持沉默,韓岡簡直是在說笑話。
三十萬兩銀,二十萬匹絹,相當于百萬貫的收入。羊皮裹身的契丹人,會甘愿舍棄這么一大筆財貨?
三次為相,五度宣麻的王安石,對朝堂財計如何不清楚。即便是在歲入數千萬貫的大宋,價值一百萬貫的銀絹也是一筆極大的數目。
當年為了補充國用,連渡口都買撲出去,錙銖必較,連幾百上千貫的花費都要精打細算,莫說一百萬貫,放在十年前王安石做宰相的時候,誰要跟他說有一筆歲入十萬貫的買賣,他也是要紅了眼的。
可韓岡說得斬釘截鐵,王安石想笑,笑容卻凝結不出。
“上位禁軍一員,一歲俸錢十八貫,絹綢布帛十匹,絲綿半斤。五十萬匹兩銀絹,足以養上兩萬精銳禁軍。放在遼國,收買的部族至少能抽出十萬丁口。”章敦咧開嘴,似是在笑,似是發狠,“所以呂吉甫才不擔心遼人不主動攻過來!”
到了這一步,河北那邊差不多已經是圖窮匕見了。能坐在兩府這個位置上的,也大多都已經看透了,章敦自不例外。
只是他還是為了自己之前被呂惠卿和王安石所蒙蔽,一時間怒火中燒,直到回到家中,歇息下來,方才消退一點。
呂惠卿的確自知之明,并不是當真想要與遼國一較高下,不過是想利用既定的事實,給自己涂脂抹粉罷了。
如果僅僅是防御,遼軍就算以舉國之力南下,只要有十萬兵馬駐守邊境,遼人也只能無功而返。正是憑著這一點,呂惠卿才敢高喊著北上北上,去搶終止歲幣的功勞,完全不擔心輸了會怎么辦。
章愷聽得眼睛越瞪越大,“七兄,呂吉甫當真這么有把握遼人當真會南下?”
之前章愷還以為只要朝廷駁了了王安石和呂惠卿的提議,這一仗肯定就打不了。但現在聽來,卻是肯定要打的樣子。若當真打起來,那這兩年他在北方的一番布置,豈不是都要落空,損失可是要以十萬計,這可不是用傷筋動骨四個字就能概括的。
“朝廷承不承認是小事,臉面也是小事。對耶律乙辛來說,只有歲幣才是大事。”章敦冷笑道,火氣雖收,可語氣卻難掩胸中的憤懣,“年年遣使大宋,大宋的街市再繁華,他也是看著吃不著,唯有一年一度的真金白銀送來,才算是他自己的。”
“可高麗、日本剛剛打下來,收獲無數。就算肯定會打,遼人也應該休整一年,明年再來才是。”
章愷皺著眉,他真心期盼耶律乙辛在登基之后,能在后宮里多寵信一陣子各族美人,給他一年半載的喘息時間。
若是有這一年的時間,足夠他將家里在北方的生意給安排好,該賣的賣,該出典的出典,等戰事結束之后再來撿個便宜。
“搶去再多貧瘠之地又有什么用?千里蠻荒之國,百萬化外之民,即使有再多,能比得上中國的一州之地?兩戰雖是得人得地,可是沒有得財。你還不明白?遼人根本就不缺人和地,缺的是養兵的財貨!”
章愷臉上的焦急不見了,迎上章敦的視線,沉聲問道:“這么說遼軍肯定會來?”
章敦嘆了一聲,點了點頭。
“那王平章到底是怎么想的?!這件事他一開始就知道了吧?!”章愷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
如果王安石還把章敦當成可以倚重的助手,就不該在這么大的事上瞞著他。可是王安石偏偏幫呂惠卿瞞著章敦。章敦若是為此離心離德,王安石怨不得任何人。
“就是想不明白。或許怕為兄跟呂吉甫爭勝。”
章敦冷著臉。
王安石如今最擔心的就是新學,而不是他的位置。或許在王安石的眼中,只有呂惠卿才是交托衣缽的傳人,三經新義之中,甚至還有呂升卿的手筆,卻沒有章敦的。
“韓三那邊呢,他想到沒有?”
“現在肯定想明白了。”
章敦基本上能夠肯定,韓岡之前沒想到這一點,呂惠卿表演得實在是太像那么回事了。之前要是想透了,韓岡的應對絕不是強硬到底的反對。
“既然現在他知道了,那他會不會知會…”
章愷說到一半便停了,反手指了指北方。
“那么聰明的人,會將這么大的把柄送給契丹人?他為了什么?”
“…氣學?”
章敦笑著,然后搖頭。
為了堅持大道,不惜犧牲生命,這是值得尊敬的先賢。
可一旦韓岡與遼人的勾結敗露,氣學可就完了。不惜犧牲生命和名聲,順便還將學派的未來給押進去,韓岡有蠢到這個地步嗎?
就是為了權柄,也不需要勾結遼人,他現在離宰相之位只是時間的問題。
“韓三都沒辦法,那這便宜就讓呂惠卿占了?”
十萬貫不是小數目,由此連帶的損失,現在還算不清楚,但只會更多。章愷看起來已經平靜了,其實依然心痛如絞。本來朝廷只是囿于正統,拒絕承認耶律乙辛的身份,可還是有和平解決的可能,但呂惠卿在里面作祟,這一下子,大宋與遼國之間再無緩和的余地,大戰一起,之前在北地的那些投入,都得灰飛煙滅。
“這個便宜就讓呂吉甫占去好了。”章敦瞇起眼睛,笑得開心極了,“等他回來,會知道現在的這個朝堂跟他離開時不一樣了。”
耶律乙辛之前做權臣的時候,由于不得人心,不得不通過戰爭的勝利來維持自己的地位。
而現在他成了皇帝,反對派也已經給他清除得不剩多少,只要再用些財貨就能維系住他的人望。
“一手拿刀,一手拿錢,如此便能有人心。”韓岡如是說道。
“然后,”王安石聽著韓岡的話,笑了起來,“玉昆你說,耶律乙辛他不需要歲幣?”
“當然。因為耶律乙辛他有錢!”
韓岡一口咬定,卻又不說明,總是繞彎子,王安石漸漸不耐煩起來,“哪里來的錢?是仿效玉昆設鑄幣局,還是學了你的錢源論,準備發行國債?”
韓岡正想說話,一陣腳步聲傳來。是一隊禁衛巡視至此。看見王安石和韓岡在說話,遠遠的行了一禮,然后繞了開去。
等他們走遠,韓岡才道:“都不可能。遼國鑄錢一向不多,礦冶也少。而且遼國朝廷,若以信用論,遠遠不如中國。沒有信用,如何發行國債?”
“那玉昆你說,耶律乙辛的財貨到底從何而來,以至于讓他連百萬貫的銀絹都看不起?!”
韓岡依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他反問道,“不知道岳父可曾看過小婿的《桂窗叢談》?”
王安石沒有回答,一雙眸子反射著燈火,牢牢盯住韓岡。
“書中倒數第二卷,是外國的風物,主要是道聽途說。”
“是日本還是高麗?”王安石問。
“倭國多火山。火山,地之裂隙。地下有高熱,金石化液,如冰下之水,奔涌不息。往往于裂隙處噴薄而上,積于地面而成山。山為金石所凝,故而多礦藏。”
“倭國多硫磺,亦肇因于此。”王安石將韓岡的話接了下去。
他當然記得韓岡在《桂窗叢談》中寫得那些軼聞,韓岡方才的復述與書中有異的幾個字,他甚至還能辨別出來。《桂窗叢談》從題材上只是私人筆記,表面上看不過是搜羅了一些奇聞異事,以及韓岡對這些事的解釋,由此集結成冊。但實際上,這部書,已經是氣學一脈中的根本教材,
“此等秘聞事關軍國,怎么能公布出來?遼人攻日本,當有玉昆你的一份功勞。”
“當時還沒有火炮。而且更重要的是小婿可沒說。比如金銀礦,以及銅礦。五金之屬,只有鐵最難熔融,而金銀銅則要容易上許多。故而從火山之中涌出的礦藏,少鐵而多金銀。這一條,小婿從來沒在哪一本書里寫過。但此事小婿去不寫,耶律乙辛占據日本之后,難道會不知道?”
遼國礦冶之術,不下于中國,遠勝于那一干島夷。若遼國的煉銀之法用在日本,一年百萬兩銀,豈是難事?百萬兩銀在手,還有金礦、銅礦,耶律乙辛每年手中能多出三五百萬貫的財貨,他又怎么會明知道呂惠卿在激怒他,卻還會為了區區百萬貫銀絹,怒而興兵?
“呂吉甫大喊著要攻遼。若是遼人并不因為歲幣來攻,他是準備繼續往遼國境內殺過去嗎?”
有了錢,就有了控制力。如何對付大宋,在耶律乙辛手上就有了更加充裕的時間,戰略上也有了更多的回旋余地。而一開始只準備迎擊遼人進攻的呂惠卿,怎么可能應對得了這樣的局面?
“呂吉甫能不能贏,韓岡不知道。可換成是韓岡,絕不會冒這風險!”
王安石緊緊皺著眉頭,沒有注意到韓岡告辭離開。
韓岡回頭,王安石猶在燈下。
自己說得太多了,可有用嗎?
韓岡搖搖頭,根本不可能!呂惠卿都做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可能有退步的余地了。()
如果把每首歌里的“心”改成”蛋”,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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