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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不共戴天,唇亡齒寒

  蘭州城外,八萬大軍的鐵打營盤正在忙碌沸騰。三天后即是大軍出征之日,該是要拔營起寨清點輜重,做最后的準備工作了。

  秦慕白的大膽,讓李道宗都心里一陣陣發緊。他將蘭州所有能戰的軍隊幾乎全部帶走了,僅僅留下數千老弱新兵交給李道宗“守城”。

  與其說是守城,還不如說是管管地方治安,順便協助后勤總管刺史肖亮押運糧草而已。

  這一次,秦慕白當真是下足了賭本。他覺得,如果自己在前方戰事不利,蘭州這里多留兩萬少留兩萬兵馬,意義都是一樣。還不如集中全部優勢兵力在前線與噶爾欽陵放手一戰。

  就如同融合了太極拳與秦叔寶自創槍法的“太極秦槍”的奧義一樣,以氣勁御長槍伸縮如臂門戶嚴謹,當出擊時,集中全力于一點,疾如霹靂猛如虎狼,務求一擊破敵!

  現如今,糧草器械仍是大為緊缺。可是秦慕白不能再等了。與噶爾欽陵所謂的“戰約”他其實并沒有太放在心上,本來就是兵不厭詐,哪能全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他所擔心的,是假如自己遲遲不去大非川應戰噶爾欽陵的主力大軍,萬一那個狡詐的家伙突然兵鋒一轉,增調主力轉道前去攻打玉陽二關,那一處咽喉將會汲汲可危。再者,就算噶爾欽陵不使這一旅詭道奇兵,萬一他大軍壓境正兵攻打大非川,以現在的大非川守將薛萬均手下區區四萬兵馬的實力,無異于螳螂擋車。

  為這一戰曠世之戰,蘭州準備了若長的時間,但仍不過是匆匆忙忙的臨陣磨槍。秦叔寶的陣亡對關西大軍來說自然是大不幸,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是大幸。

  吊民伐罪同仇敵愾,這便是正義之師!

  若非是秦叔寶率先灑出自己的這一腔血,化悲仇為殺氣,蘭州軍民怎么可能像現在這么團結,關西大軍的士氣怎么可能像現在這般高漲?

  近些日子以來,由于有了小樓兒的陪伴和大局需要掌控,秦慕白一直表現得比較正常。可是騙誰也騙不了他自己。每晚到了睡夢之中,飄來繞去的都是父親的身影,有時一覺醒來,秦叔寶的話語仿佛就在他耳邊縈繞。

  在大都督府和軍隊里的時候,秦慕白說了不下一萬遍各種關乎社稷民族的、無比“偉光正”的大話和套話,可是唯有他自己清楚,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多么的想要…將噶爾欽陵、麴智盛、泥熟啜這些人生擒而來,死死的踩在腳下,一刀一刀的將他們凌遲;用他們淋漓的鮮血、絕望的眼神和悲慘的呼號,祭奠老父在天之亡靈!

  除了傳說中的圣人,凡人都是有著私心的。

  秦慕白自知,永遠達不到父親那種“慷慨舍己義薄云天”的真英雄大境界。有恩必還有仇必報,寧做真小人不當偽君子,這才是他的座右銘!

  蘭州城外新植起的野松林里,有一處并不太大的小軍屯,駐扎著一批人數不多的神秘軍隊。今天,秦慕白就在這軍營里呆了一整天。

  又花費了半個月的急訓與苦訓,五百火神的槍法準頭與配合熟練度,基本已經能滿足秦慕白的要求了!

  今天,鐵谷的火藥專家——秦拾,也就是襄陽老礦工牛五指的義子,被秦慕白一紙密令調到了軍屯里。與之同來的,還有五十名專司配制爆破火藥與火槍彈藥的“專家”。這些人一并整編到五百火神當中,將隨軍出征。

  兩年前的半大小子秦拾長大了不少,依舊是沉默寡言低調隱忍,對秦慕白可謂是唯唯諾諾。可是辦起正事來便瞬間搖身一變,細致到苛刻,專心到變態,儼然一個“工作狂人”。

  此外,來了蘭州之后,秦慕白自己秘密開設的翊府“軍校”也初見成效。現在,除了他從長安帶來的一百名百騎,由親翊府培養起來的“山寨百騎”,在經過嚴格的訓練淘汰與實戰篩選之后,最終落實下了二百人的名額。

  加上原有的一百名老百騎,三百人,將組成秦慕白的帳前貼身近衛。這三百人加上五百火神,秦慕白指派了一人做他們的統領——帥旗使,獨臂張同。

  在這八百人中,張同肯定不是身手最厲害的,他甚至還不能熟練使用火槍。但他殘缺的那條手臂,已經讓八百人對他肅然起敬。更重要的是,秦慕白對他的忠心與剛敢沒有半分的懷疑,這就足夠了。

  八百人,全部配置上好的戰馬與鎧甲,百騎是傳統的麒麟杏戰袍,火神則是名符其實的猩紅火戰袍。自發的,八百人一齊將明光盔的鮮紅色帽纓換作了雪白的雕翎,以此來祭奠戰死的老帥秦叔寶。

  于是,秦慕白索性給這一支特殊的軍隊取了個內部通用的軍號——雪雕軍!

  拆散了臨時的小軍屯,秦慕白率領八百雪雕回了蘭州重返大都督府營地,整裝待發。

  大都督府里的軍政民務,還有許多有待交割。因此秦慕白十分的忙碌,盡管知道瓊玉山莊里還有好些人眼巴巴的盼著他能抽些時間多作陪伴,但此刻他也只能先將兒女私情放置一邊了。

  黃昏時,城外野戰軍結束了訓練,侯君集與宇文洪泰等一班兒將佐陸續回到大都督,匯報軍務。刺史肖亮等一群文吏也齊聚至此,大都督府里早早就掌起了燈,看來多半又是個不眠之夜。

  正當眾人忙碌之時,城門吏忽然來報,說在逃難的漢人商隊中抓到了幾名突厥北庭的奸細!盤問之下,奸細稱說是北庭可汗特派蘭州面見秦慕白的使者,有萬分重要的事務交涉!

  眾將一聽到“突厥北庭”四個字就已是怒發沖冠了。宇文洪泰更是三尸神炸跳,當場就拔出刀來,二話不說就往外沖!

  “站住,你想干什么?”秦慕白低喝一聲,宇文洪泰的雙腳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樣死死定住。

  猛然轉身,宇文洪泰雙眼通紅已如殺神,咬牙道:“少帥,仇人就在眼前,你為何攔我?”

  眾人一并將眼神對向秦慕白,或迷茫不解或摩拳擦掌,反正沒有一個還能保持情緒的穩定。

  秦慕白從帥椅上站起來走到堂中,站在宇文洪泰的面前,略微仰頭看著這個比他還要高上大半頭的巨漢,說道:“洪泰,你心中的仇恨與悲憤,難道還能勝過我嗎?”

  “那你還!…”宇文洪泰大叫了三個字,驀然覺得不妥,生生的打住,悶哼一聲轉過頭去。

  這時李道宗走了出來,說道:“洪泰,諸位,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少帥比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都想報仇血恨。但是,你們可曾見過仇人送上門來,任憑他人砍頭報仇的?”

  “王爺說得是…”幾個人小聲附合道。

  “再者說了,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有怒火有怨氣,須得戰場上找他們去清算,這樣去殺一個自己上門來的使者,算得什么本事什么出息?”李道宗又道,“豈看那突厥蠻子說些什么話,再作區處不遲!”

  “哼!俺說不過你們!愛咋樣就咋樣吧!”宇文洪泰氣鼓鼓的退了下去,雙手叉在胸前,一對眼睛死死盯著堂中的大柱子,通紅通紅的。

  眾人也紛紛平息下來,秦慕白不作多言,叫人請進突厥來使。

  不久后,三名突厥使者呈品字步入,當先一個大漢年約四十出頭,孔武有力眼睛湛亮,想必也是身經戰陣的戎馬之輩。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隨從裝扮的年輕人,都只二十來歲,倒像是漢人。兩個隨從每人胸前都抱著一個較大的黑布包,沉甸甸的。

  雖然在場的眾將官都被李道宗說服一時不會造次與發怒,但大家心里的怒火肯定是一時揮之不去的。現場的氣氛因而比較緊張和壓抑,殺機四溢。

  三名突厥使者進來后,目不敢斜視大氣不敢出,徑直走到堂中彎腰而拜,當先那名大漢說道:“在下胡祿•畢勒,拜見大唐蘭州秦大都督。在下奉我汗之特命前來,奉上兩樣珍貴物品給秦大都督,并請秦大都督商量一些重大國事。”

  眾人的眼光都落在了那兩個大黑盒子上。秦慕白面沉如水眼神冷洌,淡淡道:“什么物品?”

  “便是…”那使者結巴了一下,眼睛骨碌碌的掃了一圈堂中眾人,顯然有點惶恐不安。

  眾人心中已是猜到了七八分,已有幾名武將躁動不安起來。

  “我父帥的骨灰么?”秦慕白的聲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清冷平靜。

  “回秦大都督,正是令尊秦大帥的…骨灰。”那使者彎腰低頭的道。

  “什么?!”

  宇文洪泰一聲炸雷般的怒吼沖了出來,嚇得三名突厥使者失聲大叫。

  “放肆!”秦慕白厲喝一聲,堂中頓時寂靜一片。

  “來人,收下骨灰。”秦慕白淡淡的道。

  突厥使者畢勒不作掩飾的抹了一把額頭冷汗,撫胸彎腰說道:“秦大都督容稟!這兩副骨灰盒里,一副裝著令尊秦老元帥,另一副裝著契苾何力將軍。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為我族敬仰膜拜!我汗下令在高昌國的火焰山之巔鑄下了令尊大人的神像…”

  “打住。我的時間很寶貴,沒空跟你瞎扯淡,你說點有用的。”秦慕白鼻子里悶哼了一聲,說道,“你們可汗派你來,不會只是送骨灰這么無聊吧?說,還有什么事情。”

  畢勒的臉上青紅一陣,從懷里拿出一份書箋遞出來,說道:“大都督,這是敝國大元帥泥熟啜將軍的親筆手書。書中詳盡敘說了吐蕃強迫我北庭與高昌等小國,謀害老元帥的前因后果。并且,將噶爾欽陵針對蘭州的所有軍事計劃一并告知大都督,請大都督小心防范,莫要中計…”

  左右隨侍的軍士將書取來遞到秦慕白手中。

  秦慕白用右手雙指夾著那書箋掃了一眼那信封的封面,嘴角一挑冷笑道:“泥熟啜將軍?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想不到他的漢字寫得這么漂亮。”

  “呃…”畢勒愕然不解的抬著看著秦慕白,半驚半怕。

  秦慕白隨手將書信扔到桌面上,說道:“請回復貴國可汗與泥熟啜大元帥,就說,我秦慕白知道他們的心意,知道該怎么做。你請他們放心,我父帥的那筆帳,我不會算到他們頭上的,我沒那么糊涂。現在,蘭州與突厥有共同的敵人,那就是比我們都要強大的吐蕃。弱弱聯合以抗強,這本就是我們的生存之道。如果貴國可汗與泥熟啜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捎一本《三國志》過去給他們看看。看完了,他們就懂了。”

  “大都督英明!”畢勒有點喜出望外,連忙彎腰撫胸道,“敝國可汗與大元帥,正是洞悉了噶爾欽陵借刀殺人、坐山觀虎斗的險惡用心,才派瀢在下繞道千里冒著生死,前往蘭州拜會大都督的!現在吐蕃幾乎是起傾國之兵攻殺玉陽二關與大非川。如果他們得勝,勢必襲卷河隴、馬踏中原。到那時候,我們也就唇亡齒寒了!大都督一語道破天機,此時此刻,我們就是要弱弱聯合以抗強,粉碎噶爾欽陵的狼子野心!”

  堂中眾人聽了,各自面露鄙夷與憤恨之色。畢勒這些話說得有夠冠冕堂皇,顯然是早已打好腹稿的。怎么聽,這一派官腔官調的言辭之下,都藏不住一副小人嘴臉。

  秦慕白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說道:“這樣的道理早該懂得,也不知貴國可汗與大元帥,早干什么去了。”

  “呃,這個…”畢勒使勁個輪眼珠子,無話可答。

  “罷了,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秦慕白說道,“來人,請貴使去館驛歇息,好生伺候不得怠慢。待我修好書信,托貴使回復可汗與大元帥。”

  “謝大都督!”畢勒如釋重負的吁了一口氣,施了一禮正準備走,眼神卻不自覺的落在了秦慕白身前的帥桌上。他不由得疑惑道:“大都督,就不先看一看泥熟啜大元帥在書信中說了什么?那里面,可是有噶爾欽陵的重要軍事計劃!”

  “哈哈哈!”滿堂一片大笑。

  畢勒又惑又窘,好不尷尬,只得唯唯諾諾的小心退了下去。

  畢勒等人一走,堂中頓時又大吵起來!

  “北庭蠻子好不卑鄙!竟用出賣同伙的方式來博取我們的原諒與信任,這辦不到!”

  “想那噶爾欽陵的雕蟲小技,哪里瞞得過老帥和少帥?虧那泥熟啜自以為聰明過人,還來班門弄斧獻計獻策了!真是自作小人!”

  “就是!——無論如何老帥就是死于泥熟啜之手!這筆血債,就得血償!”

  “先收拾了噶爾欽陵,遲早輪到突厥蠻子!踏平高昌,血洗北庭!”

  聽著堂中眾人慷慨激昂的大聲爭吵,秦慕白靜靜的坐在帥椅上,凝視著桌前的兩個黑布包骨灰盒。

  沉默不語,心在滴血。

  不知何時,眾人安靜了下來,不約而同的看著秦慕白。

  秦慕白怔了一怔回過神來,清了一下嗓子說道:“目下,噶爾欽陵派他的兩個胞弟在猛攻玉陽二關,妄圖從那里破關面臨襲殺我后背腹地。假如此時北庭站到了吐蕃一方,于我相當不利。此時,如能爭取到北庭的反水投靠、背后突襲吐蕃人則是最好;如若不能,能讓他們按兵不動也是不個不壞的局面。”

  “我看可行。”李道宗接道,“北庭既然是做慣了小人,也就不在乎這種時候再背叛吐蕃一次。畢竟他們能想明白,假如吐蕃在河隴與西域戰勝了我們,下一個等待被踏平就是他們北庭。我想他們應該清楚,就算做了我大唐禮儀之邦的屬臣,那也好過被吐蕃蠻子奴役摧殘。突厥與吐蕃之間本就談不上什么同盟,更不用說情義。二者皆是好利好戰之國,只要有利益的事情,他們就會干。”

  “依王爺之見,我該許給他們什么樣的利益?”秦慕白問道。

  “慕白,你方才對畢勒說,不會記仇北庭,就已是送給他們的最大利益了。除此之外,你還可以許給他們一點金銀財帛的小利,請北庭出兵襲殺吐蕃身后。至于成與不如,如你所說,能讓他們按兵不動就已是不錯的局面了。”李道宗嘆息了一聲,說道,“說到《三國志》,此刻還真讓本王聯想到了劉備伐吳這件事情。關羽大意失荊州,劉備不顧忠臣勸諫意氣用事,起傾國之兵討伐吳國去報私仇。弱弱相殘,結果讓最強大的魏國坐收漁利最終橫掃蜀吳、一統三國。慕白,本王可是沒有拍人馬屁的習慣,但你方才做出的這個決定,當真是英明的。我們都知道,此刻你在極立的壓抑自己的情感不去沖動行事。這真的很不容易…你有這樣的胸襟、眼光與膽略,正是大唐與蘭州軍民之福!”

  “狗屁!狗屁!全是狗屁!!!”驀然堂中響起幾聲大吼,宇文洪泰連吼帶叫的狠跺了幾下腳,撒腿就跑了。

  “這黑子,越來越放肆了!”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慍惱,喝道,“來人,去看著他!別讓他壞我大事!”

  “諾——”

  才沒過多久,秦慕白都還沒重新坐回帥椅上,方才跑出去的衛士倉皇跑回,報說宇文洪泰沖出去追上那三名使者,還沒出大都督府,二話不說將胡祿畢勒一頓暴打,幾乎快要半死了!

  滿堂的人想笑不敢笑,又有些驚訝,更是擔心宇文洪泰這個愣子闖了禍該要吃罪,因此氣氛相當詭異。

  秦慕白坐在帥椅上以手按著額頭,面冷如霜,卻是在極力忍笑。心中暗道:黑子這回干了一件,我特想干卻不方便干的事情…打得好啊打得好!殺了我親爹,還敢上門來送骨灰、推責任、套近乎、攀親戚,把我當作智商情商都是負值的傻子么?——結盟歸結明,這是大勢所趨暫時沒辦法的選擇;但是北庭小人,就是該打!畢勒欺我,更是討打!

  “來人,把宇文洪泰綁了!軍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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