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陽公主的婚期,定于新春三月的初二,黃道吉日。
原本按秦慕白的計劃,少說得要在外面玩到二月初再回去。但正當他們準備啟行前往揚州蹓跶的時候,朝廷戶部的一位官員,千里迢迢來到襄陽找到秦慕白,說戶部與宗正寺奉陛下之命,準備數日終于在開年之后全力趕工改造秦慕白的底第,用作婚房。多處地方,還得征求駙馬與公主的意見。
此外,關于婚儀的安排諸多繁事,也少不得要兩個當事人從中參與或是“彩排”,一個月的時間,可能還嫌不夠。
因此,請駙馬與公主盡早回京,為婚禮做準備。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慕白也不好讓戶部與宗正寺的官員為難,畢竟人家也不容易,皇婚也非比兒戲,只得臨時改變了旅游計劃,打道回長安。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秦慕白與高陽公主及母妹等人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反正一路游來也算是盡興了,揚州,去不去無所謂,今后也大有機會。倒是武媚娘大感失望。原本新年過后,她就馬不停蹄的安排人手,將手中的商旅事務交給屬下,好讓自己脫身隨秦慕白等人一同前往揚州旅游。如今突然要改道回京,她的一番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結婚的是秦慕白與高陽公主,武媚娘這個先定親卻沒過門的媳婦,總不好去參加他們的婚儀,否則左右都是尷尬,心里也會難過。雖然高陽公主竭力相邀,武媚娘也只得一直婉拒,到后來高陽公主也就不堅持了。
畢竟她也是女人,知道武媚娘現在心中只有說不出的苦。于是高陽公主對武媚娘甚感歉意。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這輩子活到現在,除了父母雙親,她就覺得虧欠了武媚娘,心里怎么都過意不去。
秦慕白則是未作表態。從高陽公主拒婚房遺愛開始,他與武媚娘就都預料到了會有今天。他相信武媚娘,一來她早有心理準備,二來,她也不是那種小心眼放不開胸懷的女人。
二人之間,一個眼神即可道明心跡。這種默契,與高陽公主之間都不曾有。秦慕白從武媚娘的眼神之中品讀出憂傷,但更多的是釋懷與坦然,心中也就略自放心了。
可是話雖如此,對武媚娘,秦慕白也多少有點愧疚之感。但他從來沒對武媚娘說過半句“對不起”之類的廢話。
因為武媚娘根本不需要。
而且很久以前,武媚娘說曾經說過,秦慕白能娶高陽公主,是福分,這至少可以讓他少奮斗二十年。能對自己的男人有好處,她也認了。如果是別的女人想要后來居上,那絕不可能。
除了高陽公主,誰都沒可能讓武媚娘甘居落后。
這就是武媚娘,獨一無二。她是女人,有著女人共有的善妒之天性。但更多的時候,她比大多數的女人要睿智和現實。她清楚的知道,現今大唐這個天下與時代,一個富足的田舍翁還要三妻四妾,更何況是秦慕白這樣的王公貴族與出色男子?
想要獨享秦慕白這個男人,對任何女人來說都絕對不現實。與其這樣,還不如放秦慕白自由,讓他去自由的浪跡花間,但有個前提——他沾惹的女人,絕對要比武媚娘強,要對秦慕白有助力!
所以,秦慕白與高陽公主發展到了什么程度,武媚娘心知肚明但從來不問也不吃醋,但秦慕白與高陽公主的侍婢們鬼混、與江湖草莽陳妍暗相廝守,她有氣。
用一句簡單的話來說,秦慕白要風流快活拈花惹草,這可以;但是招惹的女人,必須是極品,要么權勢要么財富或者容貌,總要有一方面比她武媚娘出色的。
這就是武媚娘的“妒”與“相夫信條”,獨一無二,大有一點道家“無為而治”的境界。
這次來襄陽再見武媚娘,連秦慕白都頓覺眼前一亮,除了一如既往的美麗與睿智,她的身上更添成熟與靈性。心境的豁達與思想的境界,讓武媚娘的魅力非比尋常。
秦慕白的心中自有一竿稱。對于現今的三個紅顏知己,高陽公主,武媚娘和陳妍,各有定位。
高陽公主,她需要秦慕白遠多于秦慕白需要或者喜歡她。對她,秦慕白更多的是被動、憐憫與感動,因而生愛。
陳妍,她給了秦慕白一份平民似的簡單感情與最樸實無華的安寧,和她在一起,秦慕白最大的樂趣就是輕松與真實。喧囂與轟烈之后的返樸歸真,有時更讓人感動與念念不忘。此外,陳妍對他毫無所求,二人雖有夫妻之實,但更多的,像是知己。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何況是紅顏知己?
而對于武媚娘,她的地位一直無人可替代。從一開始認識她,秦慕白只是出于一種獵艷和歷史情節,覺得不將她伏納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但后來,武媚娘漸漸成了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最佳的賢內助,生命的另一半。
可以毫不諱言的說,對秦慕白來講,武媚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與意義,是高陽公主與陳妍都無可替代的。
這或者對高陽公主與陳妍等人都不公平,但就是事實。一手生五指還各有長短,一視同仁絕不現實。雖然現在秦慕白就要與高陽公主成婚修成正果了,可在他的心中,武媚娘仍是擺在第一位。
對此,高陽公主也是心中有數。正因如此,她才一直對武媚娘客氣又理讓,并主動示好,愿意‘在外居尊、在內做小’,也正是意識到了武媚娘在秦慕白心目中的無可替代。
要說此次出游,一切都很好,唯一讓秦慕白感覺有些遺憾的,就是沒能和武媚娘“洞房”。
水到,渠未成,仍是不可強求。真要洞了房讓武媚娘懷個一男半女,今后家中說不定就要多事。與其這樣,還不如少一事。這本是母親的主意,武媚娘聽到后未作反駁,但她心中自有主意,一直堅持不與秦慕白“未婚同居”,也是從長遠來考慮,為了今后家中少生事端。
否則,真要偷個情茍個且,還能當真抽不出時間與空間?
只是武媚娘的堅持在作怪罷了!
此番心事,武媚娘沒有對任何人道明,但秦慕白感覺到了。遺憾之余,他越發對這個賢內助既感且佩。
武媚娘,畢竟不是尋常女子。換作是任何一個女人,面對情敵的威脅最本能的反應就是提高自己對男人的吸引力,與自己的地位,會迫不及待的主動給秦慕白懷個孩子。但她沒有,非但沒有還主動拒絕,這就是她的冷靜睿智與目光長遠之處。
后來母親劉氏想到了此層,不得不贊嘆武媚娘的非凡之處,并自認有些婦人的短視與庸俗了,對這個未過門的二媳婦,則是更加的喜愛,更添了欽佩。
馬上就要離開襄陽回長安完婚了,此刻,秦慕白最想做的事情卻是盡快迎娶武媚娘進門。
有她在,家中無憂,后院無憂!——有婦如此,夫復何求?
襄陽軍府,軍港。
母妹與高陽公主及隨行等人都上了船,秦慕白在船橋板邊,執起武媚娘的手。
“媚娘,我走了。”秦慕白略帶歉意的微笑,說道,“如果恨我,就罵我幾句吧!”
“就要到你大喜的日子了,我何來由要罵你?”武媚娘美眸輕轉看了一眼船甲板上的高陽公主,輕聲道,“我把你當作是我的男人,才不計較你迎娶高陽公主。為了咱們老秦家,你娶高陽公主百利勝一弊,我心中容得下,你該放心。”
一席話說得秦慕白心中更加愧疚,他握緊了武媚娘的手,說道:“你越是這樣說,我越是心里不安。你還是罵我兩句吧!”
“我偏不罵!”武媚娘嘴角上揚,嫣然一笑道,“蘇憐清這個女人精教過我,要想男人對你念念不忘,一是不要輕易委身,二是讓他虧欠。慕白,我要讓你在任何女人身邊的時候都想我。”
秦慕白先是一怔,隨即苦笑道:“看你你已經修煉到一定境界了。蘇憐清那個賊女人,不僅出賣我,還帶壞你,看我回長安了怎么收拾她!”
“你敢!她現在是我的人了!打狗還欺主呢!”武媚娘笑道。
“呵,你是女主人,我是男主人!怎么就不能打了?”秦慕白撇了撇嘴,伸出一只手來輕輕在她鼻側抹了抹,柔聲道,“我走了。等我…我使盡渾身解數,也要盡快將你迎娶過門!”
“才不!咱們可先說好,什么時候嫁你,得由我說了算。否則…”
“行,行,你就別跟我抬扛了行嗎?”秦慕白打斷她的笑,無奈的笑道,“此事,容后再議。總之,你是我的,遲早的事情!”
武媚娘笑了一笑,說道:“我可不是一把劍或是一匹馬,我是個大活人。你若待我不好,說不定我就跟了別人。所以,你自己掂量著辦!”
秦慕白撓了撓頭,笑道:“你是我的女人,我不打你不罵你,但總能收拾那些狂鳳亂蝶。誰要是敢動你,或是圍著你不懷好意,看我不弄死他!”
“你也變得這么俗了。”武媚娘嗔笑道,“說得真難聽,好像我便是招風引蝶的風騷女人一般。”
“我本就是個俗人,可沒什么超凡入圣的高人風范。要是連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這輩子還有什么意思?”秦慕白哈哈的笑,將武媚娘的雙手捂在掌心捂熱了一些,說道,“好,長話短說,母親都還等著我,真得走了。”
武媚娘凝視秦慕白,眼中帶笑,卻有一絲憂傷不舍,磕了兩下眼瞼算是輕輕點了點頭,無奈的輕嘆一聲,道:“走吧,一切放心,我在襄陽等你便是。”
“等我。”
顧不得在場人多,秦慕白將武媚娘攬入懷中抱住,并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這才一轉身上了橋板登舟。
眼見此景,高陽公主輕輕的嘟了一下嘴,表情略顯無奈,也多少有些遺憾與愧疚。
“開船——”
欖錨解除,大船緩緩駛向江心。一行人都在甲板上,向武媚娘與龐飛等人揮手道別。
高陽公主只是挨著秦慕白站著,都沒有像平常一樣挽著他的胳膊肘兒,輕聲道:“慕白,真是難為你了…”
“你說什么?”秦慕白扭頭,好奇的看著她。
高陽公主的表情少有的平靜與真誠,微笑道:“我說,真是難為你與媚娘這一對有情人了。若非我是公主…憑良心說,我絕不愿先嫁過門來,鳩占鵲巢。”
秦慕白凝眸看著高陽公主,良久,嘴角上揚欣然一笑,雙手拍上她的肩膀,認真道:“得蒙你與媚娘的垂青,是我秦慕白今生最大的福氣!——就算拿整個天下換你們之中的任何一人,我都不換!”
漢江之水,滔滔。
秦慕白的話,鏗鏘——“記著,高陽,剛才我說的,是誓言!天地共鑒,漢水為證!”
高陽公主咬著嘴唇,認真的點頭,輕吟道:“慕白,方才的情景,讓我想起了詩經里的一句。我讀書不多,這一段卻是記得極清楚——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記著,慕白,這也是誓言,我李玲兒說的!天地共鑒,漢水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