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仁一開口,眾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原來這些人都是京都夜里在街上討生活的人物,經過宋世仁一番盤問,這些人恭謹供認,昨天曾經見過范府的轎子從靖王府出來后,并沒有回府,而是往城西去了,然后半夜的時候,又神神秘秘地抬了回來。
范閑微微瞇眼看著場中,有些佩服郭家的能力,居然能在半天的時間內,找齊這么多曾經看見過自己的人。鄭拓見他毫不擔心,心頭有些著急,壓低了聲音說道:“呆會兒死都不承認,就說這些人是郭家用錢收買的。”
范閑嘆口氣說道:“郭保坤確實被打了,傷情這么慘,難道就因為想冤我,就花錢做這么多事?在情理上也說不過去。”鄭拓想不到大少爺居然會站在敵方考慮,一時間愣住。
這個時候,宋世仁的唇角浮起一絲嘲諷之意,望著范閑:“范公子昨夜不是在府中嗎?為何京都有這么多人都曾經看見您并沒有回府,敢請問范公子,半夜逡巡京都夜街之中,究竟是做什么去了,需要如此鬼鬼祟祟。”
京都府尹梅執禮皺眉望著范閑,看他準備怎么回答。
公堂之上一片沉默。
范閑嘆了口氣,面上多了一絲窘迫,一絲被他人發現了秘密的尷尬笑容,輕聲回答道:“昨天夜里…我在醉仙居過的夜。”
醉仙居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清楚,一想到這位少爺是在青樓過夜,那行事如此鬼祟似乎就有了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旁觀的人群齊聲噢了一聲。哄笑了起來,笑聲里自然不免有些譏笑范閑的句子。梅執禮聽見這個解釋卻松了一口氣,而宋世仁依然微笑著,不依不饒問道:“醉仙居?敢問范公子可有人證?”
“司理理姑娘可以作證。”范閑有些尷尬說道。
宋世仁頓了一頓。忽然嘲諷笑道:“是嗎?可是…司理理姑娘 今天已經離開京都,前往蘇州,這事情未免也太巧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怕理理姑娘說出什么不該說地來。”
范閑抬起頭來,雙眼盯著宋世仁,這才知道郭府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把那位司理理姑娘逼出了京都,看來對方是早有準備。看他無語,宋世仁成竹在胸,對梅大人行禮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范公子打人在先,偽供在后,還請大人將這犯人押監待審。”
安靜了一會兒的鄭拓忽然笑道:“這話說的何其堂皇。難道就因為我家少爺夜晚出游,便要被栽上如此大的罪名?”宋世仁逼問道:“既然范公子出游,敢請教先前為何先生說范公子整夜呆在府中?”
鄭拓自如應答道:“這眠花宿柳之事,名聲總是不好聽地,所以先前才不得已…”宋世仁笑著截斷了他的話:“眠花宿柳?如今這花在何處?柳又在何處?”
他向四周一拱手。朗朗而道:“郭公子與范公子前日意氣相爭,昨夜便遇襲,賊人囂張之際。自承范閑,范公子昨夜整夜未回,卻說不清去處,試問這真兇是誰?豈不是一目了然之事。”
梅執禮冷冷看著這個狀師,心想這種案子就算你說破天去,難道還真以為是一般的刑名官司?不免將這個有名的富嘴看低了幾層,轉頭問道:“范閑,你可有佐證,證明你昨夜的下落?”
范閑想了想。笑了笑;“其實…昨天是與靖王世子一起胡鬧去了,不知這算不算證人?”
既然靖王世子都扯了進來,這案子還審個屁,梅執禮滿臉黑氣地將兩邊人喊到前面來,低聲說了幾句什么,便宣告此案暫告一個段落,范閑留京待察,不準出城。郭家自然不干,但奈何對方這人證份量太重,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只好回府再行商議。旁觀的京都民眾,發現竟然是這樣無聊的結局,尚家和侍郎家都沒怎么鬧起來就結束,發一聲哄后各自散了。
范閑和鄭拓走出府衙的時候,有些意外地發現那個宋世仁正在外面等著自己。
“范公子。”宋世仁微笑行禮。
范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還了一禮。
宋世仁輕聲說道:“郭家與我有恩,所以今日不得已,得罪了。”范閑忽然想到一椿事,皺眉問道:“司理理姑娘真的離開京都了?”
宋世仁一出公堂之后,再看這貴公子就顯得無比恭謹,應了聲是。范閑盯著他的雙眼問道:“是你做地,還是郭家做的。”宋世仁有些驚奇,說道:“我本以為是范公子遣她出京…難道,昨夜您真的在醉仙居?”
范閑苦笑道:“難道你真以為是我打地郭保坤?”這個時候案子暫告一段落,雙方說話卻依然有些不盡不實。幾句話說完之后,宋世仁就轉身上了一抬小軟乘,離開了京都府的衙門。
范閑看著那邊好奇道:“已經得罪了,何必再來示好?”
“宋世仁是個聰明人。”鄭拓笑著搖搖頭,輕聲說道:“少爺在府中可沒說是和靖王世子一起喝花酒,宋世仁玩了這么一出,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范閑笑了笑:“大家都知道,公堂之上只不過是過場,這么緊張干嘛?”
鄭拓搖頭嘆道:“不論這事后面如何發展,算是把郭府得罪完了。”
“總是要得罪人的,干脆揀個能得罪的得罪一下。”
“少爺,您的…花名、詩名…估計一天之內就會傳遍京都。”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佩服佩服。”
“客氣客氣。”
重重深宮之中,黃色地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金光。朱紅色的高墻無來由生出一股壓迫感。殿后園子中,一個慈眉善目地老太太正半閉著眼睛聽身旁地女官說著什么,在她身前有兩名貴婦正侍候著,石桌上奇果異蔬雜陳。其中一位貴婦長相端莊,鳳眼朱唇,眉眼間全是小意與克制,她剝了一個果子,小心喂老太太吃了。
“皇后啊,怎么是你。”老太太睜開眼睛,看見是她遞過來的果子,笑著怪道:“這些事情讓那些孩子做去,你統領后宮,母儀天下。又怎是做這些事情的人。”
貴婦溫柔一笑道:“這孝道是無論如何也要盡地。”
原來這位貴婦便是如今慶國的皇后,那她服侍的這位老太太,自然是皇帝陛下的生母。當年的誠王妃,如今的皇太后了,只是不知坐在另一旁地那位宮裝婦人又是什么身份,居然可以與皇后并排坐著。
“不用念了。”皇太后輕聲對女官吩咐道:“你們都退下。”
所有的宮女們都退了下去,只留了兩位老嬤嬤。皇太后閉目養了會兒神。問道:“先前聽那個范家孩子的幾首詩,你們覺得如何?”
皇后微笑說道:“孩兒也不大懂文字上的高低,只是聽來似是好地。”
太后呵呵一笑道:“豈止是好。那首徒有羨魚情倒也罷了,那后一首萬里悲秋常作客,又豈是一般才子所能寫的出來的…只是…”見太后住嘴不語,皇后湊趣問道:“只是如何?”
太后嘆口氣道:“只是句子里悲郁氣太重,而且小小年紀,怎么寫出這種老人氣味兒來,只怕那孩子也是個福薄之人。”
聽見這話,一直沉默不語地另一位貴婦竟是嚶嚶切切哭了出來,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情這么傷心。皇后趕緊安慰道:“太后也只是這般一說。若那個叫范閑的真個福薄,太后隨便指甲里挑些福緣 給他,不也就填起來了。”
太后也是最煩她哭哭啼啼,滿臉不高興說道:“我就生了三個孩子,皇上自不必說,李治雖然貪玩,但總也知天樂命,倒是你這丫頭,這哭了幾十年了,還沒有哭明白,真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加上女兒這一生凄苦無依,也不好說重話。
貴婦嚶嚶切切哭泣說道:“我那孩兒已是個福薄的人,皇帝哥哥偏要她嫁給范家那個更福薄的孩子,這日后可怎么辦?晨兒地病若是沒有起色怎么辦?”原來這位柔弱至極,一昧哭泣的貴婦,竟然就是范閑可能的丈母娘,一直未嫁地長公主殿下!
太后終于忍不住開口罵道:“晨兒的病根子,就因為你這個當娘的沒給她積福,如今還好意思說這些嘴!那范家的孩子怎么了?一說要給晨兒沖喜,二話不說就把孩子從澹州接了回來,不說那也是個沒名沒份的可憐娃,只沖著范建對咱們皇家這份心,你也不該說范家的不是。”
旁邊的宮女早就退走,只剩下幾個老嬤嬤束手肅立,就像是什么也沒聽見一樣。
太后氣的胸膛不停起伏,皇后趕緊上來揉著,太后將皇后的手拿開,語氣略緩了一些說道:“再說了,晨兒總是要嫁人地,她這個身份,朝中名臣大將之子,誰要娶了去,也不見得過得好。這個范…范什么來著?”
皇后趕緊提醒道:“范閑。”
“對,范閑,你先前也聽了,確實是個有才的孩子,配上晨兒,也不算委屈了她。”太后喘了兩口氣說道:“而且陛下已經準了這門親事,你再來我這兒鬧,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