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仙子與糖葫蘆
金烏東升。
耀目的晨曦，刺向大地，卻仿似難以照徹陰云密布的青田縣城。
在客棧退房后，顧知南并沒有立馬前往對街的縣衙。
而是帶著裴Boss在內城繞了一大圈，進入外城的坊市。
相比內城的冷清，治安相對較差的外城，反倒是煙火氣息十足。
街道上人頭攢動，各種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
顧知南沿街買了些當地特色的玲瓏蒸糕、豆腐腦、油條，一路走一邊猛炫。
“咱們何時去縣衙？”
裴婉妤柳眉輕蹙，表情和語氣皆是不耐。
“仙子不喜歡城里的煙火氣么？”
顧知南啃了一大口肉包，又就了一口豆漿，唇齒留香，舒爽難言。
“我討厭男人多的地方。”
裴劍仙鳳眸銳利的瞇起，絕美的臉頰上滿是嫌惡之色：“你信么，若是我再在這里待上片刻，我會忍不住把他們全殺了。”
“......”顧知南不知怎么接。
其實還真不怪這些路人。
在游戲中，裴大BOSS第一次在帝京坊市露面，直接引起了NPC堵塞，玩家都走不動道！
畢竟，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傾城絕世，圣潔無暇的仙子？
他顧某人也想干仙子......的奴仆啊！
“唔，相比而言......”
裴仙子忽然瞇起鳳眸，意味深長的凝視著旁邊俊秀文靜的書生：
“你倒是個懂得尊卑的識相之人，若你也是這等粗鄙猥瑣的神情，我那一日在黑虎山，便殺了你。”
“仙子過獎了，小生畢竟讀春秋的，自然跟這些山村野夫不一樣。”
顧知南干笑了一聲。
他心說等鏡花水月寶術開發出來了，必定鐵馬銀槍，與汝大戰八百合，道髻都給你踹開線，一雪奴仆之恥！
“說正事。”
裴仙子閉上雙眸，冷冷道。
“仙子，實不相瞞。”
顧知南炫完了肉包，開始炫油條，吧唧著嘴道：“我此番除了想在青田縣令那里，調查出黑虎山異變緣由之外，還準備順手為一名老婦人伸冤。”
“老婦人？”
“不錯。”
顧知南道：“在這青田縣中，有著一位遭受天大不公，被歹人害得家破人亡的老婦人，她每日都會在她亡子斷氣的辰時三刻，準時來到縣衙門口，鳴鼓含冤，卻始終不能討回公道。”
“因為害她的人，就住在縣衙里，最慘的是，這事兒她也知道，卻無可奈何。”
裴仙子冰冷的神色，略微有了一絲波動，隨即挑眉道：“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太有關系了。”
顧知南掏出絲帛擦了擦手，一字一句的認真道：“我昨日答應回饋給仙子的絕世珍寶，便在那老嫗的身上。”
他還真沒說謊。
游戲中，無論哪一條世界線，在黑虎山副本即將通關時，總會有一個可疑的黑影出現，將虎大王劇情殺，阻止他向玩家說出最后的證言。
所以，玩家根本不知道，黑虎山的妖魔，實際上是跟青田縣令，乃至金陽郡守有關。
更加不知道一位顧四公子的存在。
因此，玩家路過青田縣時，除了找鯰魚妖商買點補給之外，便只能做一做那位老婦人“王太君”的支線任務。
幫助王夫人成功伸冤，將殺人兇手周元繩之以法后，便會得到她奉上的家傳秘寶。
......
想到這，顧知南也是頗為感慨。
他前世游玩了十周目，每次經過青田縣，都是覺得城里處處透露著一種詭異。
即便最后搜集到所有證據，讓周元當庭認罪伏法，他仍然感覺，縣令陳文道跟這貨是一丘之貉，只是迫于白櫻櫻和玩家扮演的葉楓的貴胄身份，這才咬牙判了個“斬立決”。
然而，游戲始終是游戲。
沒有觸發任務，玩家也動不了陳文道這個中立NPC。
就跟那個高居廟堂之顛，一臉偽善腹黑的大夏國師一樣。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貨有問題，但沒有血條就是奈何不了他，七七四十九個結局，沒有一個能殺他！
足足讓他茍到了第八部資料片！
「在游戲中，要各種調查，跑一大堆圖，問上百個NPC，將證據集齊，周元的血條才會冒出來，屬實惡心人。」
「如今到了真實世界，若不貫徹一下鐵血的正義，徹底肅清邪惡，還青田老百姓一個朗朗乾坤，都對不起人家裴BOSS的友情助陣。」
顧知南暗自說著。
心中已然有了簡單粗暴的計劃。
這時，耳邊傳來幽幽的女聲：
“現在距離那老婦人出現的辰時三刻還有多久？”
一個路癡看不懂天時，是很合理的。
因此顧知南很耐心的解釋道：“約莫一柱香。”
“一柱香又是多久？”
顧知南揚起手中的書簍，“咱們吃完這里邊的美食，再走到縣衙，差不多便夠了，仙子要不要來一口？”
劍修也是道門煉炁士的一種，六品便能辟谷。
但對美食的欲望并未喪失。
“你自己吃便是。”
仙子大人一臉的興趣缺缺。
興許也是被路人們看的有些煩了，她挽起了面紗，徑直拐進了一條無人的胡同。
顧知南跟了上去，又從竹簍里拿出一根長條狀的物事：“那這個呢。”
“這是......”
裴婉妤鳳眸閃爍，眼底隱隱出現一抹激動之色。
“冰糖葫蘆，仙子可以試試呢。”
顧知南微笑的說著，將糖葫蘆放在了裴婉妤的掌心。
見對方用玉手握住，他心中更是泛起感慨。
游戲中那面記載著瑤天女帝生平過往的帝宮影壁上，通過CG的形式，展現過一段特殊的回憶——
在裴BOSS六歲生辰那年，她那個出生母親將她送到了靈雪劍宗，并在山下的集市，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
這也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感受到母愛。
雖只是剎那。
卻讓她刻骨銘心了一生。
乃至于證道女帝之后，還親手在影壁上，繪下了記憶中那串糖葫蘆的樣子。
.....
顧知南靜靜的看著裴婉妤。
看她修長玉白的食指，生澀而小心的摩挲糖衣。
看她細細端詳，幾次靠近唇齒，卻終不下咽。
看她.....紅了眼眶。
“仙子，吃啊，怎么不吃？”
顧知南柔聲提醒道。
“一晃多年。我.....好似記不得該如何食它了。”
裴仙子鳳眸泛紅，搖了搖頭，聲調前所未有的柔弱。
“自然是先舔表面的糖殼，蔗糖和蜂蜜做的，老好吃了。”
顧知南也是拿起一串糖葫蘆，耐心的示范。
見書生吃得津津有味。
裴仙子亦是神色動容，遲疑片刻后，微啟檀口，探出了鮮艷柔嫩的香舌，舌尖試探性的輕觸碩大的糖串。
隨著甜膩傳遍舌尖。
霎時間，宛如過電般。
她仿佛找回了兒時剎那的快樂記憶！
下一刻。
不食人間煙火的裴仙子，臉頰泛紅，美眸迷離的瞇起，直接將糖葫蘆貼近朱唇，嫣紅的唇珠和香舌，交替著來回舔舐糖衣！
顧知南看呆了。
她這也.....太會舔了吧。
吃個糖葫蘆，簡直能吃出FBI警告！
前世早已達到“心中無馬”境界的顧公子，將那串糖葫蘆巧妙替換了一下。
晉升八品，激活鏡花水月寶術的迫切性，還在持續上升！
......
......
兩人原路返回到縣衙對街的客棧前。
此刻，恰好是辰時三刻。
“糖葫蘆，我.....很喜歡。”
“一路上可以多備些。”
兩人站定后，裴仙子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好嘞。”
顧知南點了點頭，目光卻是看向縣衙門口。
此刻，大門石獅的兩旁，一群衣衫破陋，面黃肌瘦的百姓們早已排起了長隊。
隊伍旁邊，則是站著一隊身穿工整皂衣，虎背熊腰的衙役，維護著秩序。
形成了鮮明而諷刺的對面。
“嗚嗚嗚嗚嗚，吾兒好慘啊！求縣令大人為我兒做主！”
就在這時，一道悲痛欲絕的老婦嚎哭聲傳了過來。
眾人循聲望去。
就見到一名約莫耄耋之年的老嫗，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來到大門口。
老嫗一頭稀稀拉拉的銀發，被風吹得蓬亂，神容枯槁憔悴至極，一路絮絮叨叨的哭訴著。
看著老婦的可憐之態，一向面無表情的裴仙子都不禁神色動容。
“這老婦人便是......”
“不錯，她便是咱們要等的人，也是手握至寶之人。”
顧知南徑直走了上去，對著老嫗輕聲喚道：“王老太君。”
老嫗正跟一旁排隊的百姓哭訴著什么。
聽到有人喚自己老太君，也是微微一怔。
隨即，顫顫巍巍的轉過身，看向面前儀表不凡的年輕書生：“公子，是在叫老身么？”
“當然。”
顧知南道：“整個青田縣城，誰不知道您是縣里第一武館“神拳門”王家的主母。”
“哎，都過去了，天道不公！老婆子現在是一無所有了......”
老嫗抹了一把眼淚，隨后神色激動的走上前來：“公子，老身一家人好慘啊！老身唯一的孩兒，被歹人所害，兒媳也——”
“好了好了！太君，這些小生知道的！”
顧知南連忙示意打住。
還真不是他顧公子缺乏同情心！
主要是這老夫人話實在太多了，而且翻來覆去就那幾句，逢人便說！
玩家在青田縣遇見她十次，就能聽她說十次一樣的話！
關鍵還不能CTRL略過！
純純折磨人。
“這樣，你把狀紙給我，小生擔保今日給你家一個公道。”顧知南直截了當的道。
老嫗足足楞了半晌，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熱淚盈眶，幾欲跪下：“真的么？先生當真沒有騙老身？先生高義，若真能為我兒伸冤，老身定當.....以重寶相報！還請先生——”
二次打斷了老太君的吟誦，顧知南自行扯過她手中的狀紙，便要鳴鼓。
背后陡然傳來聲音：
“年輕人使不得啊！”
“嗯？”
顧知南回轉過身，便是看見隊列中，走出一位獵戶打扮的絡腮胡大叔。
獵戶將書生拉離老太君，語重心長的道：“年輕人，別自找苦吃，在場的人，哪個不知道，王家家主是被誰所害？沒辦法的呀！那殺人兇手周.....咳咳，現在就住在這縣衙里頭！你知道他靠山是誰了吧？報官有用？”
嘖，這大叔人還挺不錯。
顧知南回頭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裴仙子，微笑道：“沒事，我也有靠山，我的靠山更硬更粗。”
說完。
他又看向排成長隊，瘦骨嶙峋，形如難民的百姓：“大叔，你們這是在做什么？領賑濟糧么？”
游戲中每次來到青田縣衙，也總能看到百姓排成長隊。
他雖然心頭疑惑，但從來難得上去對話，有這時間不如抬高視角，看看仙子們的裙下風光。
但如今，這已是一方與自己息息相關的真實世界，多了解一些訊息絕非壞事。
“接濟糧？倒也是，不過是咱們給朝廷發罷了。”
旁邊一名穿著馬褂的精瘦青年冷笑道。
他話剛落音，立馬便被身后的老父親摁下了：“你不要命辣！”
那獵戶大叔清了清嗓子道：“公子外地人吧，近幾日乃是青田縣民上供「鎮妖善款」的日子。”
“什么善款？”顧知南微微蹙眉。
旁邊一白須老者接話道：“近年來我縣，惡妖頻現，城里嬰孩、婦人屢屢失蹤，人心惶惶，周邊的鎮魔司分衛跟死了一樣，根本就不管事！”
“是的。”
獵戶點了點頭，接話道：“沒辦法，咱們縣令便自行組成了一支鎮妖隊，日夜巡視縣城周邊，緝拿妖魔。”
顧知南聽的又好氣又好笑：“所以，你們這些善款，便是用于資助縣令的這支鎮妖私軍？真是有趣，那你們至少也該先弄清楚，你們幫他養的這支隊伍，是什么牛鬼蛇神組成的吧？”
“嘿！小兄弟，休得胡言！”
見幾名衙役圍了過來，那獵戶趕緊喝道：“縣令大人沒有錯！鎮魔司不作為，是他老人家挺身而出，護佑咱們！他的恩情，我們三生三世也還不完！這點善款算什么！？”
“不錯！”
旁邊立馬有人附和道：“這兩年，只要咱們按時籌措善款，那些惡妖立馬不敢冒頭了，說明縣令大人麾下的這支鎮妖隊，強者如云，豈容你這小兒質疑！”
“哼，卑鄙的外鄉人！居心叵測！”
“說不定它便是妖魔！”
.....
看著眾人義憤填膺的神情。
顧知南笑了笑，并沒有說出：“之所以妖魔不露頭了，是因為這些妖魔根本就是縣令家的。”
沒有意義。
他若真是那胸襟廣大，信義昭昭，宛如孟嘗君般的顧四公子，怕是要真正做些什么了。
“你不必過于介懷，皇朝更迭，歲月變遷，百姓永遠是最容易被愚弄的。”
一旁的白衣女劍仙雙手抱胸，全程冷冷看著，終究也是忍不住勸慰：“人之常情。”
“恰恰相反。”
顧知南搖了搖頭，一雙溫潤如玉的俊眸，篤定的看著面前的白衣仙子：“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知道誰對他們好，誰在壓迫他們。”
“他們這叫懂？”裴仙子柳眉微簇。
“仙子，我想跟你打個賭。”
“呵，你說說看。”
顧知南湊到女BOSS雪白的耳垂邊低語了一句。
“好，不管你想賭什么，我.....都跟你賭！”裴仙子鳳眸傲然，她甚至覺得這一刻她已是贏家了。
“吶！這可是仙子說的！”
顧知南心潮澎湃，腦海中瞬間切換到一個不得了的MVP結算畫面。
“咻——”
胸前銅鏡發出璀璨金芒！
“您收到支線任務顧四公子來了，青天就有了：蕩盡邪祟，解救青田百姓。”
“任務獎勵：歷練點：300。”
主線任務調查西南鎮魔司總衛還沒完成，這就又來個支線？
還特么是這么鬼畜的任務名？
....
片刻后。
“砰砰砰砰！”
顧公子一手持王家的狀紙，一手持鼓槌，對著衙門前的鳴冤鼓，一陣狂捶猛擊。
“停停停！來者何人，狀告何事！”一名身穿錦袍，拿著主簿腰牌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我要告青田縣縣令，陳文道！”
一語出，全場皆驚。
......
......
公堂。
明鏡高懸的牌匾，高懸正中。
兩側站著殺威棒，面容威嚴的武者衙役。
昨夜跟狐妖小妾翻云覆雨了一夜，神色恍惚的陳縣令，趴在公案上，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向殿心。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在那白衣如雪，梳著道髻，疑似道門仙子的絕世美人身上。
眼睛一亮。
正要溫柔的跟美人寒暄兩句。
忽然意識到旁邊一臉憤世嫉俗的年輕書生，應當才是今日的刺頭！
“堂下何人狀告本官？嗯？”
陳文道重拍驚堂木，兩邊衙役頓時響應，發出威武低喝。
也是第一次出席這世俗界的官家場合，裴仙子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大自然。
與其走這過場。
她更寧愿一劍將這縣衙隨手抹去了事。
不過既然旁邊這家伙事后許她以重寶，那也只有......忍忍了。
“你.....說話。”
她看向旁邊的書生，用心聲冷冷催促道。
她不懼怕任何強者，但她討厭頭皮發麻的.....尷尬。
“仙子莫急，小生正在醞釀。”
顧知南閉著雙眼，深深吐納。
如同前世拿下五冠，仍然需要證明自己的Faker大魔王一樣——
他，也在請神。
只不過他請的是——
全場注視下，顧公子將頭上的綸巾一把扔在地上，掀開儒衫下擺，雙眸圓睜，字正腔圓的喝道：
“陳文道！我草你媽！！！”
裴婉妤：(⊙ˍ⊙)
陳文道：∑(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