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前夕,綠陰鋪野換新光,薰風初晝長。
天書院學子從盛京出發,一行二十人前往京州渡,乘坐仙船向西南而行。
此時節,妖族入境之事已隨著異獸騰空落于長盛大街而傳開。
隨他們而來的,還有許多獨屬于雪域的靈草、品質極高的靈石,甚至還有些制作武器的稀有金屬,被陸續地運入了九州境內。
但對于是否準許妖族入境,一時間爭論不休。
因為即便當初兩族曾一起浴血奮戰,聯手對抗太古遺族,可七大仙宗對妖族的警惕心仍舊很高。
這似乎也印證了妖帝的那則箴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過隨后發生的事情,則讓常年深居皇宮的那位書生皇帝親簽了文書,允許妖族入九州,而七大仙宗也默許了此事,沒有阻止。
原因無他,只因十萬大山中的蠻族一涌而出,重新攻入了北原,劍指寒鐵關。
自大夏建國開始,人族與蠻族之間就在不斷爭鋒,你來我往,而寒鐵關就是那條分界。
在人族千年歷史之中,蠻族曾數次逼近寒鐵關,但從未打進來過。
可這一次,明顯不同。
北原的氣溫隨著夏日逼近而回升之后,蠻族幾乎傾盡了全力,來勢洶洶。
甚至連蠻族大能也參與了此次的征戰,令鎮北軍陷入了苦戰。
“妖族領地就在北原西側的雪域,與蠻族之間其實算是鄰居,若不是隔著昆嶺,想必早已交好。”
“人族不能失去九州,七大仙宗也不愿失去北原這片先天靈草的孕育之地,無論出于何種目的,人族都不能與妖族在此刻起沖突。”
“哪怕.….…這兩族都有著相同的狼子野心。”
“入夏第一仗,我軍打的無比艱難,若再加上妖族進犯,寒鐵關必將失守。”
“不會再有什么敵軍逼至寒鐵關,北原卻應勢忽降暴雪,將蠻族千軍萬馬埋葬,宣告人族才是九州之主的事情了。”
“朕也不知,這天下為何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巍峨的宮闕之中,身著皇袍的帝王負手而立于皇殿之前,遙望著漸漸暗下來的遠天。
他年僅三十,正值壯年,樣貌端正。
唯一不美觀的,是他的眉心即便不皺也會有川字深紋,如同利刃鐫刻一般。
司仙監監正名叫賀靖元,此時正站在他的身后,聽到皇帝的感嘆并未開口。
因為他知道,陛下是在說給自己聽。
隨后皇帝輕嘆一聲,將目光從傍晚昏暗的天色下收回,眼望之處有歌姬蹁躚,絲竹之聲繞梁,聽上去歡愉而喜慶。
而妖族的那位年輕的貴人正坐在宴間,妖藍色雙瞳深邃無比,看不出情緒。
“皇兄怎么在這里”
正在此時,一女子身著華服款款而來,細語鶯聲地開口,面容與皇帝有幾分相似,看上去溫婉賢淑。
賀靖元聞聲躬身:“參見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輕輕點頭,轉頭看向皇帝:“起風了,皇兄方才飲了不少酒,還是回去吧。”
皇帝搖了搖頭,將手扶在殿前的石柱上:“再看一會兒吧,說不定某天,朕就成了亡國之君。”
賀靖元眉心一皺:“陛下說笑了,我大夏江山必定萬萬年。”
皇帝輕笑后轉頭看著兩人:“說來也怪,我本以為妖族重回九州必要趾高氣昂,最起碼對朕應該是這樣,畢竟誰都知道,大夏皇朝不過是七大仙宗統御萬民的工具,卻沒想到他們卻會如此客氣”
“入宮之前,妖族在長盛大街吃了一劍,怕是被斬去了幾分氣焰,也不好囂張了。”
皇帝也有些意外:“是誰出劍”
賀靖元望向不遠處的尼山:“天書院外院,一個叫季憂的學子。”
皇帝聞聲微愣,隨后點了點頭:“那個入院感應了天書的家伙....”
“正是。”
“我聽說他與朕欽點的那位狀元是同鄉好友,卻不知他與妖族究竟因何起了沖突”
“據說是妖族乘異獸落地時險些踩了個稚童,當時季憂正在街上,出手救下,但來不及躲閃,于是錘了那異獸一拳。”
長公主聽后眼眸輕顫,驚訝中微微張口。
皇帝抬起眼眸,沉默許久后道:“把朕的狀元郎提上來吧,去戶部主理妖族入九州一事,兼任司仙監接引處提司。”
賀靖元聞聲細思,許久后開口:“這,未免太快了些,而且監察處有報,說他曾與魏厲的孫女走的極近。”
“無妨,他本就是朕為數不多的同路人....”
此次皇朝夜宴之后,妖族開始陸續現身于九州。
只是當妖族,尤其是外貌特征明顯些的妖族出現于街頭,難免會引起一些議論和猜忌。
不過此間并未鬧出什么亂子,盡管總有些妖族吃人的流言不斷響起,他們也充耳不聞。
七大仙宗目前沒有心思關心妖族之事,因為他們內部之間也矛盾叢生。
山海閣與靈劍山的天劍峰一脈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黃云山,在陳氏仙族的護教大陣之外對峙,三方仙宗劍拔弩張。
也正因這局勢,導致九州之內常有宗外行走拔劍相向。
于是以青州為界,西部野原之上暗流涌動。
除此之外,從盛京而行,沿怒江隨船南去的天書院一行人也受到了矚目。
“看,天書院僅有的兩位殿主親傳,后面那個就是沒有世家背景的季憂。”
“去靈劍山的”
“不錯,天書院問道靈劍山。
“若季憂的劍真如傳聞之中那般,其實更適合做靈劍山的弟子,可惜出身在了豐州。”
“聽說前幾日,妖族使團前往盛京時被他刺了一劍”
一路仙船飛馳,三日后,涼州西陽郡。
天書院學子于渡口下船,在此地的朝陽客棧下榻,而之所以在此停留,是因為丹宗就在涼州的西南側。
尤不渝想去丹山拜訪,此處便是前往之前用以整頓之處。
不過因為西陽郡是前往青州的必經之地,所以來往于此處的修仙者眾多,其中一大半都是奔著問山陳氏而去的。
這一路上他們見過了妖族,也看到了修仙者相斗,不安的氛圍開始越來越濃。
季憂此時正在朝陽客棧的房間之內,周身氣竅全開,不斷地向體內引入靈氣,燃起靈火。
玄妙的淡藍色火光在體內四竄,最后竄出體表,不斷地鍛煉著每一寸肌膚。
而他的額頭,也隨之冒出了縝密的汗珠。
這本是洗練靈元的基礎法門,因為季憂的靈元碎裂,靈氣散落四肢百骸,所以他用此法來洗練肉身。
許久之后,呼嘯氣勁四散開來,光華照射八方后迅速收斂,季憂于床榻之上緩緩睜開了雙眼。
第八次靈光微照,結束。
這一次,他感覺自己的氣血旺盛了不少。
除此之外,他發現體魄之中還有多出來的一股氣勁,每次在洗練之中都會不斷沖撞,結束又沉浸于四肢百骸之中。
當日在等閑白玉臺上,那個孫濱曾服下丹藥,凝練出乳狀的護體靈光,防備他的御劍。
而如今他的肉體強度,與孫濱凝出的靈光應該相差無幾。
梆硬啊,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女子這么有福了…
他揮拳而起,一直在練的撼山拳隨氣勁而動,拳風在房間撐開,虎嘯聲四起。
體魄強健之后力量也提升了不少,這是相輔相成的事。
季憂握住拳頭,想起了在長盛大街與那妖族護衛一戰,細品那從槍身橫貫而來的氣勁,心說天下萬族,果然人族體魄最為孱弱。
若不是那日之前他已經微照了三次,街頭那戰說不定真的會被打斷手骨。
正在此時,房門被人敲響,溫正心身著云錦襦裙而來,喊他下去吃飯。
“師姐可知,為何妖族不修術法”
“妖族同樣也修術法,但據說要比人族困難許多,也只有些天姿卓越者能成,我聽內院教習說,這是因為他們自身與天道不合。”
溫正心款款走在前方,又道:“不過妖族也有自己的修煉秘術,戰力不低,且與蠻族一樣有些血脈天賦,現在大夏允許妖族入境,師弟若在街頭遇到,切不可掉以輕心。”
交談之間二人來到一樓,天書院的弟子已齊聚前堂。
早已落座的尤不渝看了一眼季憂,面色陰沉。
天書院問道靈劍山,雖然陣仗不如山海閣和天劍峰對峙陳氏仙族,但也算得上大事,這一路而來引得議論紛紛。
尤其是他這個殿主親傳出山,萬眾矚目本是應該的事。
可誰知季憂的人氣也不低,甚至許多人見到他,原本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也會被轉移過去。
歸根結底,季憂在長盛大街一人三劍,刺了那妖族護衛一事,被妖族入境引起的爭論所烘托的,早已意義非凡。
他來之前與何靈秀說,要以殿主親傳身份去丹山,讓元采薇知道他的含金量,可外界所高呼的如今卻都是季憂的姓名。
何靈秀此時也正看著從樓梯下來的季憂,沉思片刻:“這季憂的氣魄,好像每天都在變化。”
“有么”
“前日趕路時倒未曾注意,不過昨日....”
何靈秀昨日曾路過季憂身邊,修仙者的耳目通達讓她敏銳的察覺到,季憂的氣血越來越澎湃了。
尤其是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如同重錘墜地,一回想便像是在耳邊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