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維拉尼亞的消逝
天剛蒙蒙亮，在臥室洗漱完，萊昂久違的舉起銅鏡，用梳子刮著自己的腦袋。
這具身體原主的頭發本來就不算短，兩個多月沒剪，如今長得更長了。
眼下宅邸里也沒有會打理發型的專人，他打算抽空將其剪短，如此也方便佩戴頭盔。
不經意的對著鏡子捋了捋，萊昂這才注意到，原本發根處只有差不多兩公分的黑色漸變好像又變長了？
這樣下去，難道遲早有一天自己的頭發要從原主的棕發變成黑發嗎？
這不會真是什么病吧？下次去找蘿拉小姐問問。
心里這么想著萊昂起身離開房間。
看到似乎早已靜立著等在門外的考維斯，他帶著對方下樓來到宅子的后院。
叫保管其中一把鑰匙的小莉娜打開倉庫大門上沉重的鐵鎖。
推門而入，滿滿當當的軍事物資在里面，被擺放得十分整齊。
經過家里小仆役們一個多月的細心打理，騰空雜物的倉庫被收拾得格外干凈了。
連原本的窗戶都已經封死，釘上了厚厚的木板，以防外賊偷竊。
庫房正對大門，十幾副鎧甲被擦拭保養得锃光瓦亮，堆放在墊子上，角落還有些不成套的盔甲部件。
兩面騎士鳶盾和一些圓盾、幾張烏利亞戰弓則被掛在墻面，宛如裝飾陳設。
左側的墻邊，最前面靠著一桿多余來的長柄戟斧，其后緊湊的斜立著十幾桿寒芒閃閃的騎兵長矛。
庫房右側，二十幾柄帶鞘的長劍和武裝劍放在原來木匠家的工具層架上，十柄烏利亞長刀則擺在木架周圍。
琳瑯滿目的武備看得萊昂心潮澎湃，這種囤儲感，著實讓他的倉鼠癖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萊昂來到右側，隨手拿起一柄劍，將其從鞘中拔出，能看到劍刃上薄薄的油膜痕跡，顯然不久前剛被保養過。
又接連檢查了幾把刀劍，皆是如此。
這并不奇怪，他當初啟程前就拜托了布萊恩鐵匠和奧莉薇婭，讓二人盡快教導家里的小仆役們學會如何維護鎧甲和刀劍。
現實可不像游戲那樣裝備不用可以放那不管。
沒有上漆的盔甲，以及各種兵器的刃部，都得定期得到防銹養護。
奧莉薇婭的賬單上列的很仔細，從城鎮購買的油脂油膏可花了不少錢。
萊昂在刀劍里翻來翻去，從堪塔達爾侍從騎兵的佩劍里挑出一柄品相和重心手感最好的，轉身將它贈與了自己的第一位騎士侍從。
“這把還不錯，當然，肯定比不上你原來丟失的符文劍，希望你別嫌棄。”萊昂訕笑。
“怎么會。”金發少年鄭重其事的接過佩劍：“我會將其視作自己的生命。”
“唉，不必那么嚴肅，等我有錢了，再給你整把更好的用。”
萊昂回憶起對方當初使得那手控物魔法，有些可惜考維斯的魔法佩劍在戰斗中不知被炸到哪里，不過就算找到，恐怕也毀得無法再用了。
就金發少年所說，他的操物魔法一般情況下控制距離有限，一旦超出他自身魔力那數米的延展范圍，物體就會脫離掌控。
只有配合篆刻了特定術式符文，本身就自帶魔力鏈接的魔法物品，才能加長他操物法術的距離、重量、乃至控制精度。
萊昂估摸著，或許和曾經撿到的那支符文弩矢原理差不多。
盡管對于強大的阿緹亞斯法師而言，這樣的小法術威脅性并不大，但是對于普通敵人，操物魔法已經跟仙俠里的御劍術似得了。
哪怕遠遠做不到仙術那般千里之外取人首級。
可視野十幾米內控制一柄飛劍，對常人的威力也足夠嚇人。
遺憾的是，沒有那柄符文劍，考維斯現在只靠傳統方式施法，御劍肯定是御不了。
若無專門的魔法物品或魔杖輔助，他無法操縱太重的物體，只能御一下匕首、飛鏢石頭之類小東西。
可要是偷襲的話，或許對凡人而言，難以察覺防范的小東西，殺傷效率比符文飛劍還大。
萊昂不由想象，若考維斯操縱一根細針，順著頭盔面甲的縫隙插進敵人眼球.
又聯想到金發少年那隱藏身形的隱身魔法 真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萊昂慶幸的拍了拍面前自己這位小老弟的肩膀。
幸好對方不僅是可以信賴的伙伴，現在也是效忠于己的近衛。
如果說奧莉薇婭是自己的對軍王牌，那眼前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對單體王牌了。
盡管考維斯沒有奧莉薇婭那樣在敵人中開無雙的非凡武藝，眼下單論肉搏，甚至還打不過自己。
但若是將來迫不得已，遇到必須要暗地里解決的敵人，考維斯這手絕活那可太有用了.
按下腦袋里的設想，萊昂又帶考維斯來到那堆鎧甲前，為其尋找合身的甲胄。
金發少年的身材，比自己和阿澤瑞恩、洛哈克都輕巧纖細得多。
皮里耶諾那家伙可從沒想過把這少年往戰士方面培養，常年作為美麗的玩物，考維斯顯然不被允許大吃大喝發育身材。
結果就是，哪怕考維斯十五歲有著一米七多的個子，不至于像奧莉薇婭那樣嬌小，但他依舊很難找到合身的甲胄。
連續試了幾套，萊昂最后發現，就考維斯目前的體型而言，還是昨天奧莉薇婭那樣上身板鏈復合甲，下身鱗甲袍的組合更為合適。
不顧少年的推辭，萊昂直接上手和莉娜一起幫他穿戴好這身混搭的騎兵鎧甲。
看著他挎好佩劍，萊昂上下打量自己這英姿勃發的少年侍從，十分滿意。
對方和阿澤瑞恩那小子一樣，一張帥臉，不管是穿男裝女裝還是盔甲戰袍，隨便往身上一披，都順眼得讓人贊嘆。
在小莉娜和考維斯的幫助下，萊昂也穿好了自己的騎士板甲。
以防萬一，他順便取下墻上的鳶盾，并從長兵器里挑了桿騎兵長矛。
可惜沒有真正的騎槍，當初那支潰兵里，只有那個堪塔達爾騎士俘虜手里剩桿騎槍，不過早已在對方同奧莉薇婭的廝殺中損壞。
萊昂現在只能將就用侍從騎兵的長矛代替。
至于那柄為武勛騎士特制的戟斧雖然看上去威力更大，但份量也過于沉重。
這種特制的重兵器，眼下自己身邊，除了洛哈克那小子差不多掄使得動，也就奧莉薇婭那身驚人的力氣可以自如揮舞了。
離開倉庫，將騎兵長矛和鳶盾放在負重行李的馱馬上，他和考維斯跨上了霍克牽來的那兩匹膘肥體壯的普通烏利亞戰馬。
萊昂沒再折騰自己的烏騅，辛苦載著他和考維斯二人逃出升天的貴族戰馬，如今需要好好在家里養膘。
離開時，沒見到奧莉薇婭的身影，這兩天阿澤瑞恩安排她輪班負責領地的巡邏。
上午是阿澤瑞恩巡視領地，負責下午的少女一大清早八成還沒起床。
時隔一個多月好不容易回到塞爾瓦，卻沒法和奧莉薇婭好好聊聊，讓萊昂有些遺憾。
不過此去前線，路途不遠，一去一回最多也就兩三天而已，等處理完事關重大的要務，再和那女孩講講這一路的冒險和見聞也不遲。
兩人三馬，小跑著走在寬闊的大道上，萊昂百無聊賴間，看向身旁的少年侍從。
他昨晚接受了對方的誓言以后，幾乎失眠，想了半個晚上，萊昂也沒琢磨明白對方的想法。
這份疑惑當然也沒必要和伙伴藏著掖著，趁現在終于得到閑聊的機會，萊昂直接了當的向少年問道：
“考維斯，伱到底為什么想要成為我的侍從？我雖然很榮幸得到你的效忠，但若是你期待我一個鄉下的小騎士將來能幫你復國的話，就實在太高看我了。”
“復國？您誤會了，吾主。”金發少年否認道。
萊昂擺手：“沒別人的時候就不要這么叫了，我很樂意成為你的主君，但你仍是我重要的朋友，咱們現在也不是談公事，只是朋友聊天而已。”
考維斯看著對方認真的眼神，只好點頭。
“如果您堅持的話，好吧，萊昂。”
少年嘆了口氣繼續答道：“其實這么多年過去，我已然接受了維拉尼亞覆滅的現實，家鄉的土地不僅僅是被占領而已，更是徹徹底底的征服。
維拉尼亞的不幸，是我和親人的不幸，也是王室和貴族的不幸。
但唯獨不是維拉尼亞民眾的不幸。
現在，除了我這個最后的末裔，也就只有幾個幸存的維拉尼亞貴族后代，還無法放下曾經的記憶吧。
而維拉尼亞的子民，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拋棄作為阿緹亞斯人豐衣足食的優渥生活，回到過去，再成為貧苦的山中之民了。
哪怕我真的有機會率領軍隊去嘗試奪回故鄉第一個舉起黑旗，拿起刀劍對準我的，恐怕就是那些曾經的維拉尼亞人。”
“你的意思是，維拉尼亞王國被阿緹亞斯帝國吞并后，民眾生活反而更好了？”
萊昂聽著感到驚訝。
說實話，以他先入為主所接觸的那些消息和見聞，還有拯救伊蓮娜女士時的敵對立場。
他還以為那個黑衣帝國會把維拉尼亞人全都變成奴隸呢。
“就我過去跟著皮里耶諾回到故鄉時的所見，民眾過得遠比曾經要富足得多，要不了一兩代，他們就會自豪的高舉帝國的黑旗，稱呼自己為阿緹亞斯。”
說著，考維斯苦笑道：“當然，我這樣的王室后裔，和其他淪為奴隸而幸存的貴族后代，顯然不在此列。”
“.阿緹亞斯崛起的歷史中，征服了東大陸上一個又一個王國，現在的帝國里，又有幾個帝國人還記得自己父祖輩故國的稱謂？”
說到最后，考維斯眼里帶著莫名的惆悵。
“向您宣誓效忠，道出自己的血脈，不是因為我對過去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恰恰是如今再次得到選擇人生的機會，我正是想拋下過去，才以這個身份做出現在的選擇。
即使將來，有機會能為我逝去的親人向阿緹亞斯人復仇，我也不會再以國王之子的身份，做那過去的幻夢。”
萊昂聽完少年的講述，一時陷入沉默。
老實說，如果東大陸那些被法師帝國征服的民眾，在魔法皇帝的統治下，生活情況真的遠超過去 那不考慮自己此刻的身份，站在上帝視角，萊昂甚至對那些黑衣人的手腕升起了佩服。
若是能做到在征服之路上，只禍害貴族和原來的統治階層，而不是底層百姓，反而去大幅提高民眾的生活水平。
那黑衣帝國對東大陸的統一，在萊昂看來實在是天命所歸。
畢竟他也是個 想到一半，萊昂猛地捶了一下馬鞍。
壞了，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平民，是個他娘的貴族。
不過，阿緹亞斯帝國終究遠在天邊，有生之年肯定看不到那龐大的軍團踏上西大陸推進這世界的歷史進程，萊昂還是按下了此刻的杞人憂天。
他再次看向考維斯：“既然如此，你為什么想要以成為我的侍從，這種方式重新開始？”
少年眨了眨眼，看向自己選擇效忠的主君，不由笑道：“您不是在裝傻吧？”
“？？？”萊昂側過腦袋，一臉黑人問號，不明所以。
“您救了我兩次，第一次給了我自由，第二次舍命的將我從追殺中拯救。”
考維斯面色古怪的玩笑道：“我若是奧莉薇婭小姐那樣的女孩子，恐怕都想嫁給你了，你就這么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嗎？”
“沒你說的那么夸張，第一次咱們算是合作，幫你主要也是為了救伊蓮娜女士。”
萊昂撓頭：“至于第二次，我也是為了救自己救朋友，那個法師又不可能殺了你之后就放過我。”
“你若從一開始就不告訴我能夠穿越類靈地場，只要將我單獨帶得足夠遠再半道丟下，自己一個人逃進森林，不也能從中逃脫嗎？”考維斯無奈搖頭：“又何必那樣豁出性命救我？”
“這”
萊昂低頭思考對方口中方案的可行性。
半晌沒說話，他回過神來，有些尷尬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說的方法，我當時太心急了，所以沒想到。”
“是沒想到.還是您根本就不會這樣去想？”考維斯笑笑，不置可否。
“但無論是不是沒想到，您的行為都讓我得到了第二次人生，我想用這份新生為您效勞，有何不可。”
金發少年看向前方，繼續言道：“老實說，您的身邊有種奇妙的安心感，讓我感到自己無論遭遇何種困難，您都會毫無保留的伸出援手。
我欽佩您的品格，但也擔心這份善意被真正的卑劣之人所利用，所以想要侍立在您的身側，成為守衛您的劍與盾。”
聽著對方這一通海夸，萊昂有些臉熱，但馬上又心中一驚，轉而望向少年：“考維斯，我這么問，你別生氣啊，你應該不喜歡男人吧？”
金發少年瞧見萊昂眼中突然升起的害怕，頓時哭笑不得：“您想哪去了，我可不是埃蒙那種扭曲的可悲家伙，若要我對您有那方面的想法，除非您告訴我，您是位女扮男裝的女士。”
萊昂這才放下了心中徒然的緊張，擺手玩笑道：“那還是下下下輩子吧，我這輩子還遠沒有當夠爺們呢。”
考維斯聞言接話道：“若真如此，那可得看投胎的運氣了，不然下下下輩子，我可能不巧也變成女孩了呢。”
道路上，隨即響起了兩個少年開懷的大笑。
沿路北上，沒有在道路岔口向西拐，此去不必經過法羅里斯城，萊昂直接領著考維斯順大道朝東北方趕路。
這條路可以到達荊棘花家族在東邊的要塞。
而通過那處最近的邊境關隘，他們就能進入戰區。
按阿澤瑞恩他們回來時的所見所聞，瑪莫爾郡近半領土已經被奧蘭德所占領，那片地區最大的城市，目前也陷入了北方王國大軍的包圍之中。
聽說，只要攻下那座堅城，將來就沒有什么可以阻礙奧蘭德吞并那片遼闊的郡領.
萊昂不禁胡亂猜測起自己那位封君，可以在這場戰爭中分得多少利益。
馬不停蹄的前進，拿出文書通過要塞，萊昂和考維斯只在臨近目的地的野外露宿了一晚，就在第二天上午，趕到了奧蘭德圍城大軍的大營所在。
在哨騎的護送也是監視之下，來到前線軍營。
看著眼前高聳矗立，延綿一片望不到頭的龐大木制城墻營寨，以及其中來來往往的一隊隊士兵、民夫，一批批商人、工匠。
看著一路上的各種商鋪，攤販市場、甚至舞女院萊昂倍感驚愕。
要不是知道眼前的是攻城營地。
萊昂還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座正在發展中的大型城鎮。
但進來前遠遠眺望的敵國城市輪廓，以及營寨周圍正在建設的大型工程器械，無不在告訴他。
宛如城鎮的喧鬧景象，和外面緊鑼密鼓的圍城景象，發生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