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二十天的休養,亞姆才終于感到身體徹底恢復。
而在身體徹底好轉后,他就被抓壯丁般的安排針對紅河城內叛亂者的抓捕行動中。
短短幾天的時間,紅河城內就抓捕了至少上百人。
但這里面有多少是真正的叛亂者,除了莫妮卡和維森侯爵外,沒有人知道。
亞姆騎在一匹高頭大馬的背上,身后跟著十二名手持長槍的衛兵。
士兵們排成兩列,抬頭挺胸的跟進著。
百合街的居民們在看到亞姆時,臉色紛紛就變了,不少原本打算出門的人甚至直接就轉身躲了回去,一些店鋪更是嚇得都直接關店歇業了。
看著這些平民們的反應,亞姆的內心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也是底層人民出身,甚至在十歲之前都沒見過除鐵狼傭兵團外的任何人,第一次進城更是到了十三歲的時候。
尤其是在寶石領那種地方,他更是知曉平民們的血淚心酸。
此時看著周圍那些平民們看向自己的目光眼神,這讓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和當初寶石領那些壓榨他人的血脈騎士沒什么區別。但他雖然感到羞愧,可僅存著的理性卻也在明確的告訴他,這些事情他不得不做。
城南的三處主要區域,分別是白水大道、百合大道和紅河大道。
這里按照群體圈子的不同,分別聚集著血脈貴族、紅河城富商等上層人士、紅鷹領商會群體等。
前者不可能會“窩藏”犯罪分子,所以對卡塞因家族心有不滿的破壞分子就只能在百合大道和紅河大道這里。畢竟,上層人士們不甘被卡塞因家族剝削,所以試圖煽動城北的貧民制造混亂和發動襲擊;而后者的商會,因為有足夠的渠道可以輸送各類物資,甚至將危險品帶入城內,因此自然也有很大的問題。
至于為什么讓亞姆來負責處理紅河城的這些“上層人士”,自然是因為亞姆不是紅河領的人。
他之后必然是要跟著威斯特男爵返回白山領,所以就算現在處事手段再狠,再怎么引起紅河城這些上層人士的不滿,等他離開紅河城后,這些事情自然也就一筆勾銷了,甚至這些人還會稱贊卡塞因家族的好。
而紅河街那邊和商會的交涉及處理工作,則是由阿托斯克和海爾斯負責。
出身于拜約爾領森爾斯家族的這兩兄弟是真正的血脈貴族,他們知曉這些商會們的弱點,所以自然更明白這些商會的底線在哪,也知道如何跟他們打交道。因此把事情交給他們處理,那么就不會貿然引起這些商會背后那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忌憚,自然也就不會讓紅鷹領的商貿運作陷入困境。
再退一步說,就算這兩兄弟處理不好的話,那么他們背后也還有一個森爾斯家族,就算會得罪人,那也是森爾斯家族得罪人,跟他們卡塞因家族有什么關系?
所以約書亞和安妮被襲擊劫持的這起事件的后續處理工作,卡塞因家族從一開始就已經處于不敗之地了。
亞姆或許看不懂阿托爾克和他的哥哥海爾斯被安排去紅河街的用意,但他卻是看出了自己被放在百合街這邊的用意,自然也就知曉莫妮卡安排自己時展露出來的心思,所以他才會對這些平民們感到羞愧,甚至是愧疚。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一棟三層樓的房屋前。
隨著亞姆的揮手示意,十二名衛兵迅速上前破門而入,然后很快屋內就傳來了尖叫聲、哭泣聲以及打砸聲。
周圍的路人眼見不是自己家遭了難,也就稍微大了一點心思上前圍觀,然后很快就有竊竊私語聲傳來。
亞姆是血脈者,聽力也得到了一些強化,所以這些竊竊私語聲對他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很快,從周圍群眾里,他也就明白了這棟房屋主人的事。
對方的兒子曾是紅河領領主汀斯克家族的私兵,他們家也靠著這層關系,所以有了一間店鋪,生意也做得還算不錯。但自從紅河城被攻陷,他們的兒子戰死后,后面的日子也就一落千丈了,甚至連店鋪也都關閉了,最近半年多來只能靠著積蓄生活,因而對于攻占了紅河城的卡塞因家族自然有了幾分不滿。
幾天前,這名家主喝醉后在酒館里多說了幾句牢騷話,于是就被有心人留意了。
本來這些事只是小事而已,卡塞因家族不管是維森侯爵還是莫妮卡,自然都不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甚至聽過后也就一笑置之。但不幸的是,因為發生了約書亞和安妮遭到襲擊劫持的事,因此這家人也就上了莫妮卡的死亡名單。
這些天里,抓捕的上百人里,基本上都是類似這樣的倒霉蛋。
真正的間諜探子和協助者,只有很少數的幾位而已。
但不管是亞姆,還是阿托爾克,甚至是其他那些領主,他們都很清楚,這些只是卡塞因家族殺雞儆猴的手段而已。他們就是要把這種對敵人絕不留情、寧愿錯殺也絕不放過的恐懼種子,植入到整個紅河城,乃至整個紅河領所有領民的內心,以保證這些人哪怕在將來也不敢輕易的背叛卡塞因家族。
亞姆看不慣這種做法。
但他卻是發現,自己的弟弟亞卡反而覺得這種事并沒有什么問題,甚至還非常的推崇,這讓他們兄弟倆第一次有了爭執。
“聽說,你和你哥哥發生了爭吵?”
在侯爵府為索德貝爾兄弟安排的房間里,安妮帶著一些水果前來看望亞卡。
這些自她和約書亞安全回到侯爵府的這幾天里,她第一次來見亞卡。
并不是她不想來,只是她的確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畢竟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隨便就來看望亞卡。
“沒有,只是對一些事情上的看法有了分歧。”亞卡看到安妮時,便大咧咧的一笑,毫不在意的隨口回答道。
“是…因為我嗎?”
聽到安妮那略帶幾分自責的聲音,亞卡先是一愣,旋即才急忙起身安撫道:“當然不是了!是關于莫妮卡小姐安排的一些事情,我哥認為這種做法太酷烈了。…哼,我哥就是太過正直善良了,所以才看不下去。”
“那你呢?”安妮突然問道,“你也覺得…莫妮卡的手段太殘忍了嗎?”
“怎么可能?”亞卡搖了搖頭,“我倒是覺得這種做法挺好的,就跟辛西婭姐姐當初在處理白山城那些商人的手段一樣。…我覺得莫妮卡小姐和辛西婭姐姐肯定會有很多共同話題的。”
“辛西婭姐姐?”安妮臉上浮現出一抹困惑,但又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辛西婭.博爾嗎?”
“嗯。”亞卡點了點頭,“她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威斯特男爵大人已經賜婚了,等我們這次返回白山領后,我哥應該就要和辛西婭姐姐完婚了。”
“你,也應該是適齡了吧,你沒有婚約者嗎?”
“沒有。”亞卡搖了搖頭,“不過就算有,我也不會娶的。”
“為什么?”安妮抬起頭。
但話一出口,她突然就明白原因了。
因為亞卡正眼神炙熱的看著自己。
“我的年齡比你大了四歲。”
“我又不在乎。”亞卡聳了聳肩。
“可你應該知道,我的婚約者是約書亞…”
聽著安妮越來越小的聲音,亞卡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他只是用鼻音應了一聲:“嗯。”
氣氛突然間也變得沉默了起來。
“我可能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
良久,安妮才再一次開口:“莫妮卡讓約書亞返回鷹首領,似乎是侯爵大人的命令,我也要和約書亞一起返回。…我不會回去寶石領了。”
亞卡沒有開口。
他甚至沒有去看安妮。
片刻后,他才突然故作灑脫的笑了一聲:“恭喜你,安妮小姐。”
聽到這話,安妮的內心猛然一揪,突然感到有些窒息般的痛楚。
“我…”
安妮抬頭望著亞卡,卻見亞卡并沒有看向自己,而是轉過頭望著落地窗外的那個小陽臺。
二十多天前,他正是在那里第一次見到安妮。
那個時候,亞卡其實也沒有想太多,更沒有想到只是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卻已經能夠和安妮共處一室了。
只是,這個共處一室的情況,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
安妮看著亞卡的側臉,卻覺得這張與英俊完全不搭邊的面容充滿了一種很奇異的魅力,于是她終于忍不住的問道:“你有宣誓效忠的人了嗎?”
“沒有。”亞卡搖了搖頭,“我哥宣誓效忠了吉格斯哥哥。…噢,也就威斯特男爵的長子,我和父親都沒有宣誓效忠的領主,不過我們暫時效命于威斯特男爵的博爾家族,他也給了我和我父親封邑。但實際上,我和我父親都沒有向他宣誓效忠。”
“那…”安妮遲疑了一下,然后才像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突然開口說道,“你愿意向我宣誓效忠嗎?”
亞卡轉過頭,望向安妮的眼神滿是愕然。
“哪怕我沒辦法給你封邑,只能給你一個家臣騎士的名義,以安妮.畢爾的名義,你愿意向我宣誓效忠嗎?”
亞姆在夜幕降臨時,終于完成了自己今日的工作,拖著一身的疲憊感回到了房間。
推開門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正在收拾東西的亞卡。
“不用那么急,我們明天還能休息一天,后天才回去。”亞姆笑了笑,突然有一種弟弟也長大了的切實感,“不過你的傷勢真的沒事了嗎?不多休息一下?”
“哥。”亞卡停下了收拾東西的舉動,然后突然轉過頭一臉嚴肅的望著亞姆,“我有事要和你說。”
“怎么了?”亞姆突然嗅到一種非常微妙的氣氛。
“我向安妮宣誓了效忠。”
“你瘋了!”亞姆臉色猛然一變。
“我已經和威斯特男爵說了,我也把費舍村歸還給男爵大人了。”
“你…”亞姆臉色有些難看,“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
“我知道。”亞卡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我從沒有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清楚。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而且…我已經以血脈宣誓了,就如當初你向吉格斯宣誓那樣。”
亞姆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鐵青。
但他很清楚,從亞卡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無法阻止了。
這一刻,他突然有些討厭自己的弟弟似乎長大了。
“莫妮卡。”
正在忙著處理紅河城事務的莫妮卡,聽到聲音抬頭時,便看到了正推門而入的安妮。
她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安妮姐姐,這么晚了還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你和約書亞哥哥不是明天就要啟程返回鷹首領了嗎?現在這么晚了怎么不去好好休息呢?”
“亞卡.索德貝爾向我宣誓效忠了,他現在是我的家臣騎士了。”
莫妮卡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然后開始漸漸斂去。
她放下了手上的羽毛筆,然后眉頭不由得微皺著:“只向你,宣誓效忠?”
“對。”安妮點了點頭。
她知道莫妮卡問這話是什么意思,所以回答的自然也并不含糊。
“那這是一件好事呀。”莫妮卡的臉上,很快就又露出了笑容,“恭喜你啦,安妮姐姐。”
面對莫妮卡的笑臉,這一次安妮卻并沒有跟著笑起來,而是一臉認真的問道:“讓約書亞娶我是你的主意,對嗎?”
莫妮卡一臉的困惑:“安妮姐姐,你在說什么…”
“我并不蠢。”安妮搖了搖頭,“只是我不應該表現得太過聰明,因為我資質不行,更沒有繼承權。我父親希望我聽話,什么都不懂,我兩位哥哥也同樣如此。…你別忘了,我從小就在卡塞因家族長大,和你們接受著同樣的教育。”
莫妮卡臉上笑容依舊:“安妮姐姐,你想多了。我…”
“以前有伯頓在,所以我其實也懶得去思考這些事情,但這二十多天來的日子,卻也讓我清楚的明白了一件事。命運最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不是嗎?”安妮緩緩說道,“我會嫁給約書亞的,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希望下一次再被人劫持時,會有一位自己人來營救我,而不是躺在地上絕望的等死。”
莫妮卡沉默了。
“抱歉,安妮姐姐,我…”
“莫妮卡。”
莫妮卡微微抬頭,看著安妮。
“別把自己變得和侯爵大人一樣,內心只剩算計,再也沒有了溫度。”安妮輕嘆一聲,“在我內心,你才是我的親人。所以我會幫你解決舒克,安德烈也會死在接下來的針對紅土領的戰爭里。…至于寶石領,也會是卡塞因家族的,約書亞甚至不需要入贅。”
“對不起,安妮姐姐,我…”
莫妮卡起身,繞過書桌然后緊緊的抱住了安妮。
她是那么的用力,似乎只有通過才能證明自己此時感情的真切。
但在安妮看不到的背面,莫妮卡的嘴角卻是微微揚起。
只是,她也同樣沒有看的,擁抱著莫妮卡的安妮,嘴角同樣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