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上,陸思文抹了抹眼角和鼻翼,蔥白的指尖上帶了點水光。
慌張道:“翟同學...我沒哭...真的”
翟達:...
我也沒問啊。
而且如果你睫毛上沒有帶著水霧,也許我會更相信一點。
翟達摸了摸口袋,這次沒有再耍魔術手法,而是普普通通的將紙巾遞給了陸思文。
陸思文最終還是不再嘴硬,用紙巾擦拭不算太多的淚水。
年輕真好,哭了敢用紙擦臉,不擔心妝花。
看得出這姑娘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有一陣了,但翟達沒有問為什么,只是等著她自己先冷靜下來。
陸思文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干澀:
“我本來白天想去八班找你,但去了兩次不是已經上課了就是還沒下課,就想著在這等等看。”
翟達疑惑道:“為什么不發個消息?打電話也行啊。”
陸思文無奈的給翟達展示了自己的手機。
少見的全鍵盤設計,看上去很復雜,翟達記得這牌子叫“黑莓”,走的是商務路線,好像比諾基亞定位還貴一些。
“換新手機了?很高級,然后呢?”
陸思文低頭道:“原來那個被媽媽收走了,這是我媽媽的備用機,我背不全你的電話號碼....猜了十幾次都是錯的,發給了好多陌生人...昨天不是故意沒回你消息的,對不起...”
“哦,你媽的...我再給你報一下號碼就行了。”
翟達并沒在意,他不回陸思文消息的次數接近陸思文給他發消息的次數,都是小事,這應該不是陸思文哭鼻子的原因才對。
翟達報出一串號碼,陸思文趕緊輸入,不過存儲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聯系人存了個“羽佳”。
她怕媽媽會檢查她手機。
好歹兩人算是創業合作關系,翟達覺得還是要問一下的。
雖然聽上去像是家務事,但這個年紀,又有幾件事兒不是“家務事”呢?
陸思文對翟達沒有任何防備心,斷斷續續說了不少。
她其實并沒有準確的判斷出問題出在哪里,小腦瓜里至今還以為三模成績不理想是一切的導火索,昨天晚飯后她正要給翟達回消息,媽媽就敲門進了她的房間。
以“高考快開始了,不要分心”為理由,收走了她的手機,并且還禁止她使用電腦。
錢雅蓉不懂電腦,也懶得搬走,但拿走了電源線。
走之前還和陸思文長談了一次,沒有提翟達,也沒有提成績,只是反反復復強調出國計劃的“不可動搖性”,并且描繪了一番出國后的美好生活。
香甜的空氣、沒有添加劑的食品、和睦熱情的人民、公平正義的環境...
翟達聽得感覺有點便秘。
走不走是人家的自由,只是這想法也太天真了吧?這哪里是美國,這是烏托邦...
但他不會嘲笑錢雅蓉,多少人都是抱著這種想法離開的?
不要覺得有錢人就是聰明人,有錢人中自作聰明的人比例更高。
一顆蘋果落了下來串在了刺猬的背上,并不意味著這只刺猬比其他刺猬聰明,它只是剛好路過了一片不斷結出碩果的樹林罷了。
也許,它還會不斷將自己的成果描繪成自己的特殊和優秀,以防止別人也去那棵樹下...
“所以你是突然不想出國了,讓你媽不高興了,我總結的對么?”
陸思文先是點點頭,而后又搖搖頭:“其實我還沒完全想好...只是表達了一點猶豫,媽媽就反應這么激烈...”
讓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去想清楚出國的利弊,難度不亞于讓新兵直接跳傘。
她所接觸到的觀點,基本都是別人賦予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出現“反復”也很正常。
陸澤濤說的也不完全錯,不適應和緊張,是面對新環境時必然出現的情況,不能僅僅因為孩子緊張,就在這么大的事上做出規劃調整。
陸思文轉過頭去,重新看向緩緩落下的橘色太陽。
“翟同學,如果是你,你會出國么?”
“我?我不會...”
“為什么呢?”
“不為什么,而且‘國外’的范疇太大了。”
“美國?”
“更不會,我怕生兒育女,我怕美式居合,我怕飛葉傷身,更怕歐噴澤道....”
陸思文小臉泛起了疑惑...為什么一句也聽不懂。
翟達也向前一步,和陸思文一起趴在欄桿上:
“哭鼻子的又不是我,問我干什么?我可不會勸你出或者不出,你這是家庭內部問題...不是普通朋友應該置喙的。”
普通朋友么...
陸思文心里有種“理所當然”的小失落。
初想難過,細想釋然...
但緊接著就聽到翟達說:
“但作為朋友和合作伙伴,我可以支持你的選擇,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然后努力去做,就這么簡單。”
他可沒有勸過陸思文,也沒有傳播自己的意識形態,出國也有好的,不出國也有好的,都是自己的選擇。
但...
如果陸思文有自己的想法,他愿意支持一把。
朋友,不就是這個意思么。
陸思文感覺吹拂的晚風溫暖了少許,也許是帶上了少年氣。
看著翟達的側臉,感覺自己找到了一種力量....至少翟同學是支持我的!
下意識,靠近了翟達一分,鼓起勇氣說道:“那我...我想說服媽媽...”
“做不到。”
“哎...?”
翟達攤攤手:“你媽的腦子已經邏輯自洽了,絕不是短時間能改變的,你最多能爭取一下你爸,當然還是要從自己出發。”
“剛才就想說...怎么感覺翟同學在罵人...”
“錯覺,所以想好了么?”
有時候插科打諢,遠比大道理更能讓人走出糾結,陸思文的臉上不自覺多了點笑容,少了點憂郁。
小鹿一般濕潤的杏眼,也終于映出了落日的瑰麗色彩。
“那!我想留在國內讀大學!”
“要和父母斷絕關系么?”
陸思文急忙道:“那不行!不是這個意思!”
翟達點點頭:“只是確認一下,不同的狀況處理方式不同。”
作為成年人他自然不會給一個小女孩出“絕戶計”,只是故意這么說,讓陸思文明白“家庭有問題”和“拋棄家庭”是兩碼事。
血脈是洗不掉的羈絆,家庭是換不了的地基,縫縫補補是人間常態,一言不合就拋棄家庭的....那叫變態。
盧本清除外,那是人渣。
說破大天去,陸家還沒到這個份上,陸思文沒有不愛自己的父母,陸澤濤和錢雅蓉也不是不愛她。
勸她和自己家庭決裂,或者采取非常規的激烈手段對抗,屬于不干人事兒的缺德行為。
“那你需要有一份更好的成績,在高考中驚艷眾人,然后堅定的、有準備的推進自己的計劃,你不是在說服你媽做選擇,而是要自己做選擇然后執行。”
陸思文先是點點頭,但緊接著又心虛道:“我其實...成績有些提不上來了,高三一年都在390分左右徘徊...”
翟達笑了笑:“這就是我能幫到你的部分了。”
起初的時候,陸思文成績遠比自己好,他也就沒什么感覺,拿著陸思文借給自己的筆,卻從沒關心過陸思文的學習。
自己那400分里,文藝少女的筆至少貢獻了一半分數,盧薇的460分里,也接近一百分是得益于陸思文的裝備,兩人其實都受益于這個小姑娘良多。
現在人家為自己的事情忙前忙后,又急需提振一下成績。
自己再假裝不知道,就有點掉人品了。
天橋上,翟達手一揮,一只藍色琺瑯鋼筆出現在了掌心。
無論他還是盧薇,“抄”能解決的問題都已經解決了,每天分出一部分時間給陸思文用完全不影響他們自己的學習計劃。
不過需要有個合理的解釋。
果然還是那個吧...
信則靈,不信則傳統文化,這姑娘也挺呆..不好意思,是挺萌的。
不要覺得離譜,不知道幾十萬大學生掛柯南呢。
翟達想到一事:“做個交易....不,做個約定吧,我幫你快速提升成績,作為酬勞,高考后這支筆徹底送我如何?”
他不是趁火打劫,剛好提起罷了,沒有這個契機,他也有許多辦法拿到文藝少女的筆的終身所有權。
陸思文猶豫著,還是點了點頭,這么長時間翟達只字不提還筆的事情,她心里已經有了幾分接受現實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這支爺爺留下的筆,由“未來作家”翟達來使用,也許是更好的精神延續,她對此并不抗拒。
陸思文轉過身來,面對著翟達,近在咫尺。
揚起白皙的脖頸,將可人的小臉盡可能送的更近一些,好似要讓翟達看清些一樣。
雖然還不知道翟達要如何幫她提升成績,但陸思文還是由衷的說道:
“翟同學...謝謝你。”
“不用謝,就當交換吧,我也拿到筆了不是?”
如果能幫陸思文度過難關,他索取文藝少女的筆也心安理得了,這其實是一件非常強大的裝備。
陸思文搖搖頭:“不是那些...”
大概就是...在最迷茫的年紀,能讓我遇見你,謝謝...
陸思文眼睛中映照的紅日,讓其瞳孔仿佛寶石一般,翟達下意識轉過頭去:
“不用在意,最重要的還是靠你自己。”
陸思文舉起白皙的小手,高高舉過頭頂!
笑靨如花,元氣滿滿。
“我會加油的!擊掌!”
翟達一臉無語,擊掌是什么鬼,好雞脖幼稚!
而陸思文蹦蹦跳跳,鍥而不舍。
“哎...”
翟達最后還是伸出手...
“啪”。
和陸思文一起,將落日合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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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十一班的教室里,陸思文對照著手機上的短信,一樣一樣布置著“翟氏學習矩陣”...
“先是將書本圍成三面墻壁,高度不能低于20CM...”
由于對翟達的充分信任,小腦瓜里沒有絲毫懷疑,而且也沒什么驚訝的,大人逢年過節還燒個香呢,并且堅信幾十塊的香火錢,能換來佛祖幾百萬的回饋。
或者相信投個一塊錢硬幣進了某個孔洞里....就能保一家人平安...
就像翟同學說的,信則靈,不信則傳統文化。
同桌女生看到陸思文的架勢,好奇道:“你要上課玩手機?”
在她的意識里,只有不學習的差生才會這么布陣。
陸思文搖搖頭:“朋友教我的,說這樣可以強化記憶力。”
同桌選擇了不理解但尊重。
陸思文又從包里拿出了早自習課間,翟達給她的最重要的東西。
兩張貼畫。
一張是不認識的籃球明星,一張是很熟悉的死亡小學生。
一個掛起來,一個不能掛,不能搞反了。
“掛科比不掛柯南....應該這樣就可以了。”
陸思文泛起了一陣疑惑,掛科應該是大學的說法了吧...
翟同學居然已經采用大學的學習方法了!真厲害!
怪不得成績提升這么快。
最后給自己已經許久沒用過的鋼筆汲墨,儀式就算完成了。
翟同學說了,只是借,放學前要還給他...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部分,每次啟動“翟氏矩陣”前,要和翟達有一次身體接觸,不限部位,課間的時候已經完成了,兩人握了握手。
想起剛才的觸感,陸思文有些恍神,她并非沒握過手,但要看和誰...
少女的不自然,是分對象的...兩人掌心踏踏實實接觸在一起的時候,心跳確實快了三分。
將雜亂的思緒壓制,陸思文深吸一口氣,開始抄寫知識點...
良久后震驚的抬起頭...
“翟同學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