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朧明,急促的春風刮得梧桐樹葉颯颯作響。
徐溪月與新桐來到岐黃街上。
岐黃街上,陳執安的小院已經亮起了燈盞。
徐溪月終于放下心來,他敲響了陳執安的門,不過頃刻時間,陳執安便來開門。
他看到門口的徐溪月,臉上略有些意外。
“徐小姐如何來了?我正要去徐府拜訪。”
陳執安將二人迎了進去。
徐溪月臉上帶著些莫名的神采,看著今日的陳執安。
陳執安終于換掉了他身上那一身粗布衣服,換上了一身月白色銀絲暗紋團花長袍。
月白色的長衣襯著陳執安的面容,再配上陳執安那清亮的眼睛,頗有幾分不凡的神采。
陳執安也許注意到了徐溪月與新桐的眼神,便主動笑道:“這件衣服是街頭賣布料的王大娘送我的,她家小兒在我父親塾中讀書。”
“我平日里畫畫怕弄污了這件衣裳,便極少穿。”
徐溪月輕輕點頭:“遭逢大難,又轉危為安,穿一件新衣裳也是應當的。”
“而且這件衣服…倒是極配陳公子。”
新桐從徐溪月身后探出腦袋,嘆氣道:“陳公子在牢中走了一遭,可苦了我家小姐,幾次奔走,終究…”
“新桐。”徐溪月打斷了新桐的話,詢問陳執安:“陳公子剛才說要來我徐府拜訪?”
陳執安頷首,臉上的紅暈配著眼神中清亮的光:“徐府上應當有許多護衛,我想請徐小姐為我打探一個人的去處。”
“打探他人的去處?”徐溪月皺起眉頭。
陳執安嘴角露出些笑容來:“我要去談一樁買賣。”
徐溪月又問:“是誰?”
“周修景。”
從岐黃街出來已經是深夜了。
新桐有些義憤填膺,跟在徐溪月身后小聲說著:“陳公子可真是不厚道,小姐為了救他,甚至送出了那般珍貴的承露戒指,他倒好,不僅不說謝謝,甚至還要當著我們的面打探周修景的去處,要與他做買賣!”
“難道他不知道,那周家是我徐家的生死對手?”
徐溪月沉默不語。
二人回了徐府,卻見趙二管家已經等在大府院前。
“東西可曾送去了?”徐溪月詢問。
趙二管家搖頭,又仔細遞上一個小盒子。
徐溪月接過盒子打開一看,卻是那承露戒。
“怎么回事?”徐溪月皺眉。
趙二管家苦笑一聲,道:“我去見了同知大人,可同知大人只說無功不受祿,不愿收這寶貝。”
“我出了府衙,恰好碰到庫長吏,長吏大人說…今日抓進大牢的陳執安好大的臉面。
據說有兩位大人物親自求見知府大人,然后他便被放出去了。”
“兩位大人物?”徐溪月抿了抿嘴。
趙二管家繼續回答:“其中一位大人物庫長吏也不曾見過,只說此人來訪,就連知府大人都親自到門口相迎。”
“至于第二位大人物,倒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岐黃街上的鐵臂將軍。”
“知府大人親自相迎之人?鐵臂將軍也親自去了?”徐溪月身后的新桐驚訝出聲。
趙二管家點頭道:“確實是鐵臂將軍親自去了。”
徐溪月頓時覺得臉頰微紅,一向好脾氣的徐小姐甚至輕輕瞪了多嘴的新桐一眼。
新桐吐了吐舌頭,自言自語:“陳公子可真是會騙人,他還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小巷少年,哪一位小巷少年能勞動兩位大人物前去府衙求情?”
徐溪月想了想,忽然對趙二管家道:“派人打探一下,周家公子周修景,如今又在何處。”
趙二管家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已經有出去打探的人帶來消息。
徐溪月叮囑趙二管家:“你親自前去岐黃街,將周家公子的行蹤告知給…算了,還是我親自前去吧。”
徐溪月又回了岐黃街上,陳執安似乎是在院中等候,她還未曾敲門,這少年便已經來開門了。
今夜似乎極長,天上的月亮時而朦朧,時而明亮。
徐溪月告知了陳執安那周修景的行蹤,眼神又有些躲閃道:“陳公子,那周家與徐家向來是生意上的對頭,你與他做買賣對我徐家而言,其實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陳公子想要買些什么,我徐家若能找到,其實不需買賣,送給陳公子便是。”
陳執安捋了捋身上的長衣,搖頭笑道:“我要的東西,徐家可沒有。”
“徐小姐且回去吧,我還要去會一會周修景。”
陳執安這便與徐溪月告別,出了岐黃街。
徐溪月上了轎子,本來打算回府,可不知為何,她心中隱約有些不安,又掀開簾子,對抬轎的護衛道:“去胭脂街。”
蘇南府中清水河穿城而過,河水最窄最徐之地便在城南,于是城南的清水河畔建起了兩條街,一曰胭脂,二曰柳梢,都是蘇南府中出了名的煙柳之地。
此時已過子時,可蘇南府中并不行宵禁,這兩條街上依然燈火通明,一個個燈火燦爛的閣樓中滿樓紅袖招,空氣中彌漫著女子的胭脂香味,引人心動。
陳執安走在街上,引來許多樓閣女子的側目。
連日修行,身子不再單薄的陳執安換了明月團花長衣,面白如玉,眉眼疏淡,衣擺如同流云,遠遠望去,竟然像是清雅矜貴的世家公子。
他不理會許多女子的溫婉招呼,徑直來到清水河畔,一艘龐大的畫舫之前。
這畫舫不曾行駛入河,停靠在清水河畔,船上來來去去的人來往不絕,隱約可見朦朧的燈影中,許多佳人翩翩起舞,無數公子富商舉杯暢飲。
陳執安上了船,便看到這畫舫中燈籠滿掛,又有許多盆栽裝點,船頭上掛滿了紅紗,在通明燈火的映照下,讓這畫舫充滿了豪奢之感。
他一路穿行過畫舫中人聲鼎沸的大廳,甚至不去看一眼正婆娑起舞的貌美女子,直直來到另一處稍小些的亭臺上。
河風溫潤卻并不刺骨,這亭臺中不過七八個桌案,桌案最前便是船頭,有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正翩躚而舞,美不勝收。
周家公子周修景左擁右抱,喝了許多酒。
與他一桌的,俱都是蘇南府大族公子,眾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周修景今日許是心情不好,點了極烈的清河愁,幾杯下來,臉上已經泛起紅暈。
他實在不知那陳執安不知何時攀上了鐵臂將軍的關系,竟然能夠請鐵臂將軍親自前來府衙中過問此事。
“鐵臂將軍竟然青睞于那等小民!”周修景想起此事,不由心中惱怒,他狠狠飲下一口酒,又將酒杯摔在桌上,頓時琉璃四濺,引來身旁女子陣陣尖叫。
可周修景卻并不在乎,冷哼一聲道:“倒酒。”
身旁幾位公子看到周修景發怒,都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原因在于周家可是有大靠山在懸天京中做官,對于這些商人世家來說,周修景的背景足以支撐他的張狂。
身旁女子倒酒,周修景仰頭喝酒,一瞥之間,竟然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頓時仔細看去,便看到遠處船舷上,一位少年正遠遠看著他。
“陳執安?”
春風一吹,頓時吹醒了周修景的酒,他遠遠看著陳執安,陳執安則遠遠看著他,兩人目光交錯,周修景忽然大笑起來。
“你來干什么?”周修景高聲詢問。
陳執安邁步而至,來到桌前。
幾位公子不知此人是誰,只看到來人氣質不凡,只以為是周修景的好友,匆忙讓出一個位置了。
于是陳執安坐下,旁邊的女子也為他倒酒,他也毫不客氣的飲酒。
“你來向我求饒?”周修景明知陳執安來意并非如此,可他依然瞇著眼睛開口:“看不出來,你這私塾先生之子換了一套行裝,倒是有幾分模樣。”
“不過…泥塵之人再披華衣又如何,碰上真正的珠玉,照出倒影來,才能知道自己的灰頭土臉。”
幾位公子面面相覷,他們知道周修景向來習慣以言語打壓對手,只是此時,這些人才反應過來,眼前這身著月色長袍的少年并非是周修景的朋友。
其中有人正想要呵叱陳執安。
卻聽陳執安喝下那一杯酒,抬頭看向周修景,道:“周公子,大府行事都是如此嗎?但凡不合心意,便要出手殺人?”
周修景想起京城李家李扶疏那一封信,臉色卻絲毫不改,只是點頭說道:“你收了我的金子,卻還與徐家眉來眼去,值得一個死字,只是你運氣好,實在不知你這貧賤少年如何攀上了鐵臂將軍,取回了一條性命。”
“可周公子卻不曾殺了我。”
陳執安同樣面不改色,他微微一笑道:“不如這樣,我來給周公子一個殺我的機會。”
周修景大為驚訝:“說來聽聽。”
陳執安道:“有鐵臂將軍在,你靠你周家的威勢殺不得我,不如周公子親自動手,我陳執安與你約定,你但凡能夠獨身殺我,鐵臂將軍必然不會怪罪于你。”
周修景忽然笑了,甚至拍腿大笑:“陳執安,你殺了幾個黃門護衛,膽魄倒是盛了。”
他話語至此,笑聲戛然而止,神色猛然陰郁至極:“我真元修為,殺你猶如殺雞,你好大的膽子,要與我約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