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拉著黃包車,兩側的輪子滾在地上,蹭蹭的擦出鬼火,飄忽不定,儼然是個老練的行家,養了家神。
余缺坐在上面,居然一點也不覺得搖晃,并且黃包鬼車的速度,就是比有鬼馬車的速度要快。
沒有過多久,對方就拖著他來到了伏氏宗族外面。
余缺沒有讓車夫拉進族地里,而是下了黃包鬼車,自行就朝著里面走去,省得車夫被攔住后,兩人都要被盤查一番。
在跨入伏氏宗之前,他的腳步微頓,還想著自己要不要將身上的煉度袍子給換下來,低調的進去。
但是想了想,他放棄了低調做人的打算,抖了抖袍子,大搖大擺的就往內里走去。
眼下他正是要在族內多多展現點存在感的時候,能夸耀的時候可不能藏著掖著。
只可惜,余缺和巡夜的人擦肩而過,夜色不淺,對方只是辨認了他的模樣后,就一一略過,并無一人留意到了他身上的袍子。
于是余缺輕嘆一口氣,輕車熟路的就來到一幢筒子樓前。
夜色中,月亮還沒懸掛在中天,他的影子被拉得細長。
他蹬蹬蹬的走上四樓,還沒進門,又聽見了屋子中傳來陣陣話聲,是叔父叔母在商量東西,似乎堂妹伏運也在。
“你可是真想好了,不去學堂?”
“孩子他爹,我還是覺得不能由著她,她才多大年紀,哪能不上學啊。真要這樣,將來恐怕是只能去當個粗使婆子了。”
叔父叔母的聲音有些沉重,你一言我一語的。
余缺聽了幾耳朵,心間有所了解,便沒有再偷聽,直接開門而入。
咔咔,門鎖晃動的聲音響起。
房里人的談話聲戛然而止,都看向門口,等瞧見是余缺后,他們更是詫異。
“今天怎么夜里就回來了,沒有去店中做工嗎?”
余缺回答:“不用了,我已經辭工,不用再去那家鬼店了。”
未料他這話說出,房間中的氣氛似乎更加沉重了。
“哥。”
大堂妹伏運則是正縮在一把椅子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她僅僅抬頭叫了余缺一聲,就又低下頭不說話了,毫無當初在祠堂中的膽大意氣模樣。
余缺佯裝不知的出聲:“今日怎么了,都還沒有睡?”
“唉,這孩子。”叔母嘆著氣:“正好,你今天回來了,也勸勸她。這幾日給她說幾次了,但就是不聽。”
余缺坐下,認真的傾聽。
很快的,他便一五一十的知道了家中焦慮氛圍來源。
原來是伏運在送走小畜生后,族內只是讓她在家里歇息幾天,可這段時間以來,她只去過一次學堂,便再沒有去過,并且還生起了退學的念頭。
這幾日叔父叔母,經常性的就在給她做工作,讓她不要在意其他人的議論,繼續去上學。
客廳中,伏運忽然抬起頭,說:
“那些人說三道四的,和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是覺得族中的學堂實在是沒什么用處,還不如早點出去做工。
如果能當上個畫符的學徒,不僅能補貼家用,將來考舉時有了特長,還能有加分。”
叔母更加生氣了:“你就只知道讀書沒用,但其他的就有用了?還想要當符畫學徒,你爹娘沒本事,你過去了只能是打苦工,哪可能學到東西。”
氣頭上,她還一把扯過余缺:“你看你余缺哥,他還是在煉度師手下當學徒,你覺得他輕松嗎?天天晚出晚歸的,沒怎么過過活人的作息。今天又被趕回來了!”
余缺有些無奈。
這時叔父也開口:“運兒,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真想要學畫符,咱家實在是,唉,怪爹沒什么本事。”
這下子,伏運沉默了,她抱著雙腿,又不再說話。
“畫符好啊!”
但就在這時,啪的就有拊掌聲音在幾人間響起。
余缺的臉色和幾人沉重的表情截然不同,他笑吟吟道:
“畫符一物,將來確實能在考舉中加分,實乃是入縣學的一條捷徑也。”
叔母有些發急:“你這孩子!她有這個頭腦,咱家有這個錢和人脈嗎?”
余缺笑而不語,他索性站起身,當著房中幾人的面,怡然的抖了抖身上的袍子:
“之前沒有,但是現在,有了。”
叔母疑惑的看著煉度灰袍,僅僅感覺袍子質地有幾分不俗,而叔父則是瞧了幾眼,騰地站起身,還將桌椅帶得咯噔一響。
叔父的表情十分怪異,既難以置信、又包含疑慮和驚喜,比余缺上次第一次展現家神時,還有復雜。
叔母和堂妹伏運,則是兩人都疑惑的,目光不斷在叔父身上和余缺身上挪動。
直到良久后,叔父方才小心翼翼的:“這袍子是你的?”
余缺點頭。
“你、你加入煉度行會了?!”叔父的聲音有些怪異。
叔母和堂妹伏運聽見了,兩人也紛紛傻眼,瞪大了眼睛,明白過來。
噔的!
余缺也不掩飾自己的喜色,他當著家人的面,笑道:“然也!”
說著話,他還原地轉了一圈,并干脆將身上的袍子解下,遞給了對方兩人檢查。袍子上是繡有余缺的名字,披袍日期的。
霎時間,家中的氣氛就從沉重,變得凝重,并變得嚴肅!
叔父看著餐桌上的袍子,小心翼翼,叔母湊在一旁,更是連摸都不敢摸。
煉度師這等人物,她往日可是連見一面都難。沒想到今天,他們家里要就出一個煉度師了?
叔母感覺如在夢里,難以置信。
“好好好!”還是叔父捧著袍子,抬起頭,激動的道:“這才多久啊,你就考過了煉度師。本以為你是被那鬼店辭退了,現在看來,家里可得謝謝它!”
余缺聽見這話,連忙制止了叔父,并交代了他確實是被趕走的,且早十幾日就被趕走了,只不過今夜才抽空回來。
于是家中除了歡喜的話聲外,頓時就多了一陣大罵那鄭老黑的話:
“我家缺兒,何等的良才,那老頭當真是瞎了眼了!”
一直等到叔父叔母的心情有所平靜,余缺才看向一旁的堂妹伏運,用力揉搓著這丫頭的腦袋。
他笑道:“你哥就要發達了,伏家的學堂不去也罷,更不用去符店中做學徒,去符畫室吧,可以讓你心無旁騖的學畫符。”
堂妹伏運的眼睛里面瞬間就有光了:“哥,謝謝。”
“一家人,說什么謝不謝的。”余缺又重重的薅了一把這丫頭的腦殼。
一旁的叔父和叔母,則是還在捧著煉度袍子,一寸一寸的打量。
忽地,叔母利索的就拿出了衣服撐子、水盆、棒槌,儼然一副想要大晚上去外面漿洗袍子,并廣而告之的模樣。
余缺瞧著家里人的歡喜,感覺眼前這一幕,比他在酒樓中被眾人艷羨、被那錢化真夸贊吹捧時,更加的讓人舒心!
他頓覺渾身通泰,不由的心間暗道:
“富貴不還家,果如錦衣夜行也。”
很快,叔母終歸忍不住,抱著衣盆就往樓道走去,動靜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