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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煤窯

  八月十五。

  西京以東八十里,烈日的光芒被隔在山外。

  沈鐵心自馬車窗探出臉龐,一對紅玉耳墜在清風中擺蕩。

  “大小姐,我們已經進入滄浪山的地段了。”

  馬車旁,一位高踞馬背的渾然境護衛低頭匯報道。

  沈鐵心點點頭,回望來時路過的沼澤與高崗上齊人高的茅草,最后視線一字掠過連山上立著的七座峰巒。

  沈家在滄浪山內擁有一座煤礦與兩座鐵礦,現在這三處資產都已作價投在天南行內。

  沈鐵心今次大清早出門,也是為此而來。

  巳時正,車隊到了臥虎峰,停在半山等待。

  又一刻鐘,四位勁裝佩刀的沈家護衛見到一鷹西來,乘著日光穿過云天,直直落在路外。

  他們知是正主到了,連忙上前見禮。

  “勞諸位久等了。”

  來者拱手回禮,自是洪范。

  兩方會合后,一位貫通護衛主動給洪范讓出坐騎;隊伍再往上行,小半刻鐘功夫后抵達礦區。

  馬車停穩,沈鐵心被侍女靈犀扶下車來。

  她今日梳著短髻,穿白底淡金描紋的馬面長裙,衣著清新淡雅,但一眼可知昂貴。

  時隔年余,洪范第三次見這位西京第一紈绔兼第一美人,驚艷之余難免還有些尷尬。

  但他到底見慣風浪,只掛起平常淺笑上前,仿佛雙方從未有過什么齟齬過往。

  “沈小姐,久違了。”

  洪范主動問候道。

  “勞你一路舟車過來,待會若煤窯骯臟,還請多擔待。”

  兩人這一撞面,不光是靈犀抿緊嘴唇,連沈家的車夫與護衛都心頭發麻。

  自家人知自家事,沈大小姐向來脾氣比排場還大,這么多年只在赤沙手上吃過虧,這回被族里逼得出面與他應對,不鬧出些亂子才是奇事。

  然而沈鐵心的反應平和得出乎他們預料。

  “你按自己節奏做事便可,莫在意我。”

  她雙手交握身前,平淡回道。

  靈犀張圓了嘴,抽了口涼氣。

  洪范點頭謝過,面上未表現,卻從沈鐵心強作平淡的話語與神態中察覺到了一絲緊張與畏懼。

  不過這些并不重要。

  在洪范心中兩人之間的矛盾早就是過去式,如今他只把沈鐵心當做一個來鍍金的世家小娘、天南行的半個資方,保持好面上關系便可。

  見兩人打過招呼,一位五十許年紀、早就候在邊上的老漢弓著身子湊將過來,自詡賤名“鄧賢”,是這座煤窯的礦長。

  “咱這處臥虎窯井深五十丈、有二百烏面,在整個涼州也算是中上的規模,每日能產煤十六萬斤。”

  他說話時頗為緊張,顯然未能從沈鐵心容貌的震懾中恢復,視線只敢繞著她走,仿佛這是個會吃人的黑洞。

  一行人往礦洞行去。

  礦區外緣,兩排草泥糊蓋的屋子軟趴趴癱著,大約是礦工們的食宿之處。

  再往里,空地上有一座格外規整的磚房,據鄧賢所說里頭存放著黑火藥。

  礦洞開在地勢高處,防止雨水倒灌。

  眾人抵達時正見一輛木板車罩著油布自洞口啟程,一車一馬拉了五六百斤。

  洞側是專修的通風井,井外立著風車;隨著工人人力轉動,新鮮空氣便沿著荊條編的風筒一路被送往井下。

  “那幾根十幾米長的竹管是做什么用的?”

  沈鐵心問道。

  “那是用來排煤氣的。”

  鄧賢恭敬回道。

  “新的礦層開出來的時候就要把這些竹管削尖的一頭插進去,好把煤氣透出來。”

  “煤氣是什么?”

  沈鐵心再問。

  “就是煤層里的惡氣…”

  鄧賢不敢不答,但一兩下說不清楚,額上霎時見汗。

  “這東西的主要成分在器作監里一般叫甲烷。”

  洪范接過話。

  “與煤礦一同生成,無色無味,不僅容易讓礦工窒息,遇到明火還可能爆炸。”

  這番解釋已很清楚,卻還不足以讓沈鐵心聽明白――她不知道什么是甲烷,也不知道為什么氣體遇火會爆炸,但見洪范認真看著自己,卻莫名不敢再問。

  “外頭看過了,我們下礦吧。”

  洪范說道。

  鄧賢面色有些為難。

  “是不是人太多了?”

  洪范問道。

  “回東家,窯內上層的礦道還好,可下面就擁擠了。”

  鄧賢回道。

  “那不如就我與你二人去吧。”

  洪范于是提議。

  “不,我也要下礦。”

  沈鐵心突地插言,撂下一句不做解釋。

  “那只我們三人如何?”

  洪范再問,得鄧賢點頭,又見沈家人猶疑,便再出言。

  “進了里頭便由我保證你們小姐的安全,如何?”

  他說這話本是隨口嘗試,沒想到立刻讓一干護衛與侍女安下心來――一年前,涼州赤沙只是同齡人中的好手,唯有容貌與潛力值得稱道,但一戰挫敗燕星津后,他已毫無疑問躋身西京強者之列。

  提一盞油燈,鄧賢領著兩位東家下礦。

  礦洞上層道路比沈鐵心想象中寬闊。

  其寬度有五米余,一路均以木頭榫卯框架支護,間或往道壁內挖出石龕,里頭點著簡陋的油燈。

  洞口的白光很快在連續漫反射中損減殆盡,只余燈盞昏黃的照明。

  沈鐵心跟在燈后,感到些微氣流穿過泛潮的手心,散出絲絲涼意。

  洪范往她身邊靠了半步。

  “不用擔心,我剛剛用沙世界感應,這礦洞開得不錯,巖層內的應力外溢不多,支護足以因應。”

  他說著,見幾位礦工挑著擔子迎面上來,其人一個個滿臉漆黑,在火光下認不出五官,難怪被稱為“烏面”。

  而這些人瞥見礦道內突然來了一對錦繡衣衫、容貌超群的男女――尤其是那女子盤起的白發與垂下的黑眸浸在燈火,暈著淺輝――邊上還有礦長哈腰作陪,都是自慚形穢,不需呵斥就仿佛中了定身咒般擠靠在礦道一旁,讓三人先過去。

  如此往深處走了近百米,空氣越發沉悶潮濕,礦壁上偶爾能見水光。

  于是應洪范要求,鄧賢先帶二人去看抽水。

  “開礦滲水是古來難免的事,咱們這用的也是老辦法,先把地下水引入挖好的積水坑,然后通過豎井連上地面,再把水抽出去。”

  老漢一邊說一邊轉過兩處下坡的彎角,隨著越來越重的濕氣,洪范聽見了水遇高熱蒸發的嗤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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