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過亭風.la)
正和二十八年的秋分在八月十四。
這一日平分了秋季,陰陽相半、晝夜等長。
是夜,第六橫街與青蓮胡同的街坊聽了半宿的雷鳴。
真正的雷鳴。
天快亮時,雷始收聲。
秋寒至此替代暑氣。
隔天,八月十五。
這在金海城原不算個日子。
去年今日,洪范隨隊受了海上飛的埋伏,與賓利帶著一身疲憊回城,晚上幾乎是沾了枕頭便沉沉睡去。
至于月色,或許彼時看過,如今早記不得。
但在西京城,八月十五是個祭月、團圓的正經節日。
朝日府也入鄉隨俗。
劉嬸親自掌勺,自上午就開始備菜。
正堂架起了直徑三米、尋常不用的圓桌,洪范自居上首,與詹元子、白嘉賜、湯大個,連帶著沈鴻十人等,坐了滿當。
手抓羊肉、葫蘆雞、紅燒瑤鯰…
一頓飯結結實實,吃得沈鴻頭頂冒油。
散席的時候,才戌時二刻(晚上七點半)。
洪范往洪磐府上坐了片刻,與洪哲、洪清他們互致節日祝福。
待回來時,他過了門檻,便見到屋脊上坐著兩個人影。
自是詹元子與白嘉賜。
“你們倆倒是會找雅座。”
他輕身一躍上了房頂,擠入隊友間坐下。
然后一抬眼,就在咫尺處看到了中秋圓月。
今日的月亮有圓盤般大小,挽著幾道絲巾般的狹長薄云。
月華亦不似往常幽冷,反而泛著淺淺的金輝。
三人賞月片刻,美則美矣,卻還是差點滋味。
“西京的祭月節,講究一個團圓。”
詹元子琢磨道。
“這么個日子,我們第二隊卻沒有聚齊,總覺得意猶未盡。”
“是這個道理。”
白嘉賜回道。
“可之前已經請過司業她們,這不是不愿意來嗎?”
“晚飯不肯過來,是有說法的。”
洪范接話道。
“司業有正七品的官身,她自忖若來了,我嬸子和老湯她們必然不肯入席了,這是其一。”
“再者,沈鴻與洪杰和她們素不相識,祭月節一道吃團圓飯,難免尷尬。”
白嘉賜聞言恍然。
“所以,要不我們今夜再起一局?”
詹元子突然提議道。
“我知道城東十里外有一座‘戀花亭’,與平湖遠山相對,風景獨好!”
他興致勃勃看向洪范。
“能行嗎?”
白嘉賜疑問道。
“平日入夜,隊長都被禁足;這會都戌時了,她們還會出來?”
“司業大概不會。”
洪范笑回。
“但今日時節不同,借天上那輪圓月的面子,如意應該能來。”
他說著站起身來。
“只我們四人也還嫌少。”
“干脆我遣人去把呂云師、史元緯他們都叫了,一同去那戀花亭!”
洪范提議道。
“這可是再好不過!”
詹元子立刻回應。
“難得有好夜、好月、好伙伴,我可得把畫具帶上…”
他說著沿屋脊起步騰躍,只幾步便落回自己院中。
一個時辰后。
城東十里,官道無人。
唯有路邊一座寬大撮角亭下,十數人相聚,人聲笑語驚夜。
一盤盤葷素佳肴被洪范自食盒中取出,本已半涼,炎流勁一過,又冒出熱氣。
菜是自興盛堂叫的。
桌心還擺了幾提月餅,分別是蛋黃餡與棗泥餡。
石桌下,更多的是桂花酒,整整八壇。
史元緯提起第一壇,拍去泥封。
嘩啦聲起,杯中泛酒花,風中更散酒香。
“祭月節,第一杯理當祭月。”
洪范取了一杯,舉在手上。
“諸位滿飲…”
一輪過去,算是開了席。
椅子不夠,眾人只能四面憑欄而坐,又顯得桌面很遠。
于是洪范干脆舍了筷子,直接以真氣凌空攝食。
眾人有樣學樣。
一時間,斯文掃了地,豪情卻上來。
“呂老弟,史某有句話早想問你。”
史元緯端著酒,繞桌過來。
“請說。”
呂云師見他煞有介事,話音微凜。
“明月樓的那位風絮花魁,你后來去見了沒有?”
史元緯放輕聲音,問道。
此話一出,長亭內外一靜,吸引來許多對目光。
“怎么突然問這個?”
呂云師略有窘迫。
“難不成伱們都知道這事?”
他艱聲問道。
“那是自然!乞巧節第二天,葉星火見我第一句話,就是‘知不知道昨夜的新聞’…”
史元緯回道。
“你這段時間深居簡出,是不知道坊間因為這事,都出了歇后語了。”
呂云師聞言心知不好。
可他還是忍不住發問:“什么歇后語?”
“我知道,呂三郎搶繡球——一毛不拔。”
武如意搶先回道。
呂云師臉一黑。
“洪老弟比你還出名。”
史元緯狀似安慰道。
“據說之后凡是去明月樓的,每一個都要上那水榭舞臺,見識一下他斬斷碎鐵時在地板上留下的刀痕。”
“那記沙流刀,我記憶猶新、此生難忘。”
呂云師故作嚴肅地附和一句,正想轉開話題,冷不丁又被打斷。
“所以你后來到底去沒去明月樓?”
一轉頭,卻是眨巴著眼的武如意。
呂云師生不起氣,只得搖頭:“哪能那般不知好歹…”
“這也太可惜了!”
史元緯促狹地嘆聲,心滿意足端杯想走,被一把攥住。
“史兄休走,今夜好菜好酒,可不得行幾圈酒令?”
呂云師惱羞成怒道。
行酒令是風行大華的助酒游戲。
起始需推一人為令官,或出詩、或出對,其余人再即興做續,續不上便要罰酒。
呂云師、袁雪松、晏雨林都是此道高手,武如意、詹元子尚能掙扎,第三隊的各位便只得抓瞎。
幾圈下來,史元緯被刻意針對,一開始還漲紅了臉期期艾艾,最后干脆放棄治療,管他什么酒令過來,無非是先一拱手、再一干杯。
不多時,桂花酒空了第一壇。
亭外,月坐天中,湖接秋草。
洪范倚著亭柱,酒也喝了不少,臉上笑容卻更多。
兩世為人,他讀過的夜月飲樂的詩篇,怕有千百首。
但無限名篇的加總,竟比不上此刻穿亭而過的那縷微風。
掙扎一天,文沒碼出多少,人已經麻完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