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不可抗力.la)
天色大亮。
犬吠人聲漸起,城下起了炊煙。
洪范去崔家鐵英堂新取了把鋼劍掛在腰間,回了趟朝日院。
洗漱、換衣、吃了幾個劉嬸熱的炊餅,他便還復北城。
及至站上高墻,將遠方蛇人的營地放在眼皮子底下,洪范的心思才安穩下來。
然后,他在城樓里尋了個礙不著別人的角落,枕著劍鞘、覆著鋼盔,沉沉睡去。
這一覺頗不踏實,夢魘不斷。
似有戰鼓轟鳴。
似有豎瞳窺伺。
刀砍得卷刃,血糊住發絲。
夢到最后,洪范不經意望向天邊,又隱約見一條長著好幾個腦袋的大蛇正凝視著自己…
這一覺惘惘然不知睡了多久。
待他掀了扣在臉上的頭盔,胸前鐵甲已被曬得發燙。
陽光刺目。
洪范瞇眼瞥見天光,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地發痛,便又閉上眼改為內視。
真氣在自動流轉。
雖然休息得不好,戰力還是恢復了大半。
而得益于龍魂果,他修為順利突破渾然二脈,第三脈“陽維脈”沿線亦打通了四成。
“你醒了?”
邊上有人說話。
洪范強睜開眼,這才注意到洪勝立在不遠處。
他披著重甲,身上帶著股血腥汗臭,左側臉頰有道新鮮傷口,自眼角開到下頜。
好在創面不深,已上了藥。
洪勝的神色極嚴肅。
不過一天未見,他就像是長了十歲。
“怎么了?”
洪范知道必有事發生,脫口問道。
“蛇人的血祭開始了。”
洪勝回道。
“天亮時與父親交手的那個五祭蛇人入了祭壇。”
他很清楚對方問的不是他臉上的傷。
兩程血戰打下來,人只要還活著,缺胳膊斷腿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洪范聞言一骨碌爬起身來,往北投去視線。
清晨時鋪天蓋地的紅霧已經消失了。
蛇人們層層圍繞在祭壇邊,正安靜等待。
僅從畫面來說,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但洪范能感到那股別樣的壓抑——譬如暴風雨前的沉悶大氣。
城上的氣氛同樣凝重。
他回轉目光掃視左右。
城墻大體被清掃過,兩軍尸體都已不見——既然知道蛇人有特殊手段隔空汲血,人類這邊自然會有應對。
新換上城的守軍中,他還看見了朱經賦與賈子勇。
主城樓上,五位天人交感高手聚在一起,似乎在探討合擊手段。
唯獨洪武與公孫實被碎牙重傷,短時間內無法再戰,是故換成了漩渦門掌門葛天狼,以及崔家家主崔嘉言。
這時,洪烈踏著木梯上來。
“伯父的傷勢如何了?”
洪范當先問道。
黎明時,他便聽說了洪禮被一位四祭蛇人擊傷,但彼時自己心力交瘁,沒辦法多做關切。
“我正是從府里過來的。”
洪烈回道,擠出三分笑意。
“大腿被砍了一刀,傷了筋骨;還好有裙甲墊了一下,倒是沒有性命之憂。”
勝范二人聞言都松了口氣。
片刻后,洪勝忍不住發問:“堂兄,蛇人的血祭有不成功的時候嗎?”
“自然是有的;但既然它們做了,多少有些把握。”
洪烈回道。
“我們只能等結果。”
“沒有絕對的戰力優勢,是不能與蛇人野戰的。”
洪范默然頷首。
第二場血戰,金海城的傷亡超過兩千,數量還略多于蛇人。
此外,更有千余人虛脫力竭,短時間無法再戰。
這還是依托了城墻與軍械。
小半時辰后,未時正(下午兩點)。
日光到了一天中最盛的時候。
祭壇的血泉無火而沸,冒出大量氣泡。
片刻后,血中浮起一張巨大蛇皮,又迅速融化。
蛇人們屏住呼吸,翹首期盼。
它們沒有失望。
血水泛起漣漪,渾身火色的赤鱗自其中緩緩升起,體型比之前長了米余。
城頭上,無數顆心沉到谷底。
洪范咽了口唾沫,注視著三里外的蛇人主將下了祭壇。
“它這是完成第六次血祭了?”
洪勝輕聲問道。
無人回話。
遠處,赤鱗舒展軀體,打量著自己煥然一新的身軀。
而后它遙遙打量著金海城,自碎牙手中接過一把鐵矛。
片刻蓄力,鐵矛擲出。
這是什么意思?
正當洪范納悶的時候,長矛撕扯氣流產生的湍流和激波擴散開來,將赤鱗數十米內的沙土吹飛。
祭壇腳下,平地騰了道黃云。
時間好似放慢。
城樓上,哪怕渾然、天人交感級的好手窮極目力,也看不清投矛的飛馳軌跡。
眾人眼中,唯有一道紅痕橫貫大氣。
其后,環形沖擊波重重爆開,好似錐形串列的花苞,依次層疊綻放。
鐵矛命中洪范側下方的城墻。
碎石土塊爆開,激波推擠釋放。
近乎真空的撞擊區域中,大氣轟然回卷,引發的強對流吹得洪范衣甲簌簌。
直到這時,投矛破開音障的雷亟轟鳴才姍姍來遲,一路掠過城頭去往遠方。
煙塵偃息。
鐵矛早已粉身碎骨。
但代表絕對力量的蠻荒之氣卻如海嘯般席卷城頭,澆熄了守軍戰意。
“它成了…”
洪烈答道,隱有顫音。
他與蛇人交手過多次,知道它們血祭后尚需數個月才會硬化鱗片,穩定在新的力量巔峰。
以對面那頭五祭時就能與洪堅對壘的蛇人來說,這個“巔峰”或許是元磁中階,或許是高階。
但不管如何,它如今已跨越了先天與元磁的界限。
剛剛那一矛就是明證。
洪勝的牙關打架。
洪范按著城墻的手也在發抖。
這一刻,穿越者最先感到的是恍惚。
來到大華一年整,他掙來了許多身份。
龍賜星君、金海天驕、數術天才…
前路雖然未定,但怎么想應該也差不了——直到他見證了剛才橫跨三里地的投矛。
洪范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不可抗力。
他心頭難以自抑地有了個念頭。
金海城守不住了,我會死在這。
無形無相而又龐然的恐懼彌散開來,攥住了洪范的心臟。
緊隨其后的是更多、更亂的雜念。
金海必破。
我一身所系甚大。
不必做無謂犧牲。
如果現在走,我是能逃的…
念頭升起落下,盤旋不休。
直到咔嚓一聲錚響。
卻是洪范猛然拔出了鋼劍。
自始至終,他腳步未動。
沒有以往那么多復雜的權衡,只是三個字罷了。
做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