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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情毒

  老道人名叫席烏首,以扇為法寶的女人名叫席飲煙。

  她是老道人的獨女,也是太乙宮唯一的師姐。

  山門弟子不過幾十人,弟子們平日除了早練誦經之外,便專注于煉丹修行。

  蘇真與童雙露在太乙宮暫住下來。

  在幫老道人驅毒療傷的過程中,蘇真體內的藥典仿佛活過來了一樣,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它像是一顆白色的心臟,在吞煉毒物的過程中漲落收縮,越發強健,幾天的磨礪之下,藥典修到了新的境界,由白色轉為更玄妙的紫色。

  藥典所煉的精純靈氣灌入體內,滌蕩經脈,停滯許久的境界竟也有松動的跡象。

  童雙露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變化,她不服道:“老君真不公平,憑什么那么多好人不長命,而你做好事總有好報?你的運氣總這般好?”

  “不是。”蘇真回答。

  “不是?哦,那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福星啦?”

  童雙露思路轉的飛快,她素指勾起一縷秀發,在指尖打著轉兒,唇角勾起甜絲絲的笑,湊近問:“你的醫術是在哪里學的?通天教也有幾位精通醫術的老人,可依我看,他們似乎都不如你。你的法術、刀術、醫術皆堪稱一流,究竟師承何方呢?”

  蘇真道:“我師承鹿齋緣。”

  童雙露愣了一下,咯咯地笑道:“越是與你相處,越發現你這人其實很小心眼。”

  “為什么?”蘇真問。

  “你明知道我崇敬通天教的老祖童秋聽,所以故意拿鹿齋緣這個名字來壓我,不是么?”童雙露微惱。

  “隨你怎么想。”蘇真說。

  童雙露在他身旁坐下,身子微微朝他傾斜,很近地打量他的臉,問:“對了,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想討教陳大俠。”

  也不管蘇真愿不愿意說,她已直截了當地發問:“你的道侶是誰,她現在在哪兒?為何沒有陪在你身邊呢?”

  “你想做什么?”蘇真皺眉。

  “我可沒想殺她。”童雙露忙道。

  蘇真眉頭皺得更緊。

  童雙露輕聲辯解:“我只是很好奇,你這樣的人,到底會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我不能告訴你。”蘇真說。

  “為什么?”童雙露問。

  “告訴你也沒有任何意義。”蘇真聲音輕了些。

  “沒有意義?”

  童雙露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低落,猜到了什么,心尖一顫,用酥軟的聲音試探:“她難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么?”

  蘇真本想反駁,又覺得這話好像也沒什么錯,他不愿解釋,干脆閉目不言。

  童雙露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纖長卷曲的睫毛輕輕翕動,心道:‘難怪他總是與人隔著一層厚厚的壁障,原來是藏著這樣的傷心往事,他醫術如此高明,能解世上千百種毒,可又怎能解得了心中情毒呢?’

  思及此處,少女竟也感到傷心。

  她不知自己為何悲傷,又生怕對方瞧見,笑得更加清甜柔美。幸災樂禍似的。

  之后,童雙露終日打坐修行,領悟古駝山中所悟劍意。

  偶爾閑暇時,她也會在太乙宮中閑逛,視察弟子們煉丹。

  她不懂煉丹,卻愛指點。

  “你這放的是什么?又青又紫,看著就不像好物。”童雙露問。

  “哦,這是白練蛇的紫膽,并不貴重,靈氣卻是精純,用來調解丹材烈性極為合適。”那名弟子回答。

  “既然這東西這么好,為什么只放一顆?多放一些會怎樣?”童雙露又問。

  這個問題明明很簡單,卻給這弟子問愣住了。

  他心想,什么多放少放,按丹書上的配比來放不就成了?

  蘇真恰好路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便道:“喻經里有個故事,說是有位愚人嘗菜無味,很不高興,主人便在他菜里多加了點鹽,菜果然變得美味多了,愚人心想,一點鹽就能讓菜變得如此美味,看來這鹽是世上至味之物,便在菜里加了一大把,你猜怎么樣?”

  ‘這是在說我笨呢。’

  童雙露心中了然,卻佯作無辜道:“奴家可猜不出來,不若下次煮粥時,我給你放一大把試試?”

  “試試挨打的滋味?”蘇真也不退讓。

  “你…”

  童雙露知道打不過他,也不爭辯,幽幽譏誚:“陳大捕頭好大的威風呢。”

  一旁煉丹的弟子聽見后,只是笑了笑,他對他們的爭執早已習以為常。

  太乙宮的生活很平靜。

  朝露為伴,昏鴉為鄰。

  落葉蕭蕭,爐火煌煌。

  如此日復一日,童雙露常常生出已在這里修行多年的錯覺,連同這毒物遍野的大山,在她眼中也明秀了許多。

  那只紅嘴烏鴉也沒騙人,它不僅巡山,而且真的救人。

  除了救人,也救精怪。

  昨天,它剛叼了個誤食毒果的樵夫,今天,他又叼了條受傷的紅色大鯉。

  弟子們將病人團團包圍,殷勤醫治。

  這條翻著白眼、口吐白沫的紅鯉竟真給他們治好了。

  童雙露對這烏鴉刮目相看,不由問:“玄鳥大仙,你過去是在哪修煉的,這一口人言真是流利到無可挑剔。”

  紅嘴烏鴉實誠道:“大招寺鎮魔塔。”

  “什么?”

  童雙露吃了一驚,問:“你是大招寺里逃出來的?”

  “不是逃出來的,是飛出來的。”紅嘴烏鴉問:“你不相信嗎?”

  “不是不信,只是你這鎮魔塔里的大妖,怎么會來給這小院看門?”童雙露問。

  紅嘴烏鴉似被問住了,眨巴著眼珠,像是什么也記不起來。

  席飲煙幫著解釋道:“當初我們遷徙入毒山,為煉仙丹避世而居,可其他三脈的長老卻忌憚我父親的丹術,怕他金丹大成,繼承掌門之位,于是重金雇了殺手要來滅我們滿門。

  誰料這些殺手在山下遇到了一頭魔鳥,被盡數殺死,啄了眼珠,魔鳥也在廝殺中身負重傷。這魔鳥雖是無心之舉,卻也化解了我宗的滅門大難,父親感懷它的恩德,就將它帶回宮內。”

  童雙露咋舌:“這烏鴉是那只魔鳥?”

  席飲煙道:“正是,魔鳥心肺碎裂,奄奄一息,父親以丹術為它煉了顆心臟,它如今秉性善良,以前的事也幾乎忘了。”

  紅嘴烏鴉點頭道:“好像是這樣。”

  但它對自己的身世毫不在意,嘎嘎叫著飛走,巡視山嶺去了。

  九月初七,老道人出關,啟程前往識鹿山。

  “老先生的仙丹已煉成了?”蘇真問。

  “沒有。”

  席烏首無奈地說:“斗丹大會即將開始,事不宜遲,只能在去往識鹿山的路上煉了。”

  “我聽說丹師煉丹之前,往往要沐浴更衣,打坐靜神,煉丹之時更要全神貫注,不能被外物打擾,此去識鹿山路遠山遙,變數頗多,老先生…”

  蘇真說著說著,忽然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老道人笑道:“你看出來了?”

  蘇真緩緩點頭。

  他看出來了,最多再過三個時辰,老道人的耳朵和眼睛都要被毒素侵蝕,等他眼瞎耳聾之后,倒是可以輕易進入煉丹所需的渾然忘我之境。

  這對現在的他來說,也不知該喜該憂。

  蘇真沒有在席飲煙面前點破此事。

  童雙露疑惑道:“煉丹總是要丹爐的,你的爐子呢?”

  老道人甩了甩左袖,笑道:“爐子就在你面前,姑娘看不見嗎?”

  童雙露怔了怔,旋即笑道:“原來老先生修的是以身為爐的門道,青鹿宮那位赫赫有名的九轉仙人好像也是這么煉的哩。”

  “老朽殘缺之身,豈敢與九轉仙人相提比論。”老道人自嘲道。

  除了女兒席飲煙之外,老道人沒讓任何弟子跟隨。

  紅嘴烏鴉撲棱著翅膀飛來,吵嚷著要一起去,被席飲煙以太乙宮需要絕頂高手守山為名勸說住了。

  蘇真與童雙露本就要去識鹿山,正好同行。

  霧氣迷蒙的清晨,一駕似牛似馬的無頭大獸,拉著寬敞結實的車廂,踏碎野草間的霜露,朝著識鹿山的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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