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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逆氣生

  這三人竟也是通天教的人?

  “俞叔叔,越護法,計長老。”

  童雙露也一一還禮,她對長輩很是恭敬,道:“你們來的真是及時,若是其他人,我可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

  這下,她再無顧慮,看向蘇真時眼神中的驕傲也不加掩飾。

  “這是怎么回事?”終于輪到蘇真問了。

  “陳妄,你太自信了,你知道我會騙人,但從沒想過我能騙過你吧。”童雙露笑得很甜。

  “我的確沒有想過。”蘇真說。

  童雙露得到了令她滿意的答案,笑得更加開心,她負手而立,終于將她所掌控的真相告訴了蘇真,“我的確叛出了通天教,但我絕不是孤身一人。叛出通天教的人有很多,大多是惡鬼一脈的高手,我們本就熟識,自然會很快聯結起來,我們成立了新教,就在絕壁谷內。

  在仙客城時,我不僅打探了你的消息,還將我的境遇和行蹤通過暗樁告訴了教內之人,這一路上,我不斷留下線索,他們則循著線索遠遠跟著,一直到古駝山下。”

  “原來你做了這么多事。”蘇真感嘆。

  “即便我做了這么多事,依舊無法保證能成事,我的小教雖也不乏高手,但我們加起來也未必能制你,更何況你本就狡猾得像只狐貍。幸好,老君眷顧我,讓你身負重傷。”童雙露道。

  “是么。”

  蘇真輕嘆一聲,好似接受了命運,說:“如果我不拼盡全力攔下這鬼船,你候在山下的教眾恐怕也會全軍覆沒。”

  “的確如此。”童雙露說。

  “看來我是自掘墳墓了。”蘇真說。

  童雙露點點頭,心想世上之事,真是無巧不成書。

  三位教內的骨干關切地詢問童雙露的傷勢,又指著鬼船墜落之地的黑煙,詢問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童雙露言簡意賅地講述了云羅山莊的遭遇。

  童雙露講著講著,突然察覺到一股冷冽殺氣,只見俞叔叔的眼睛死死盯著蘇真,發著青白色的光,像餓狼見到獵物。

  “你認得他么?”童雙露問。

  “我不認得他,但我想我猜到他是誰了。”俞叔叔說。

  “他是誰?”童雙露蹙眉。

  俞叔叔從身上取出了一封精心保管的信,在蘇真面前展開,問:“這可是你寫的?”

  “信?”

  童雙露奪來那信,粗略看了一遍,這信寫的云山霧繞,但她偏偏可以看懂,提煉概要也極簡單:邀千秘婆婆的傳人來云羅山莊取散神卷。

  這不正是蘇真提到的那封信嗎?

  這信怎么會在俞叔叔的手里?

  越護法與計長老似也通曉此事,并不驚訝,反倒興奮異常。

  蘇真沒看那封信,也沒有回答。

  “你怎么不說話,是啞巴了嗎?”俞叔叔問。

  “你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蘇真反問。

  俞叔叔胡子聳動,臉上堆起了笑,他笑的越來越開心,像是憑空獲得了一大筆財寶。

  童雙露兀自困惑時,俞叔叔已與護法和長老飛快達成共識:

  “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童雙露聽不明白,他們似乎對她隱瞞了什么秘密。

  “你們找他做什么?”她問。

  “當然是殺了他。”俞叔叔直截了當地回答。

  “你們不能殺他!”童雙露竟攔在了蘇真面前。

  “為什么不能?”俞叔叔問。

  “我留他還有用,況且他羞辱了我一路,我怎能讓他這么輕易死去?我還沒好好折磨他呢!”童雙露說。

  “他的修為比你更高,你現在若不殺他,以后被折磨的是誰可就不知道了。”俞叔叔冷冷地說。

  “那也不能殺他,他身上有極大的秘密,我們若想殺回通天教,重建正統,就必須抓住每一份機緣,而不是將它肆意毀了。”童雙露辯駁道。

  “殺回通天教重建正統?我的好侄女,你當真是這么想的?”俞叔叔笑著問。

  童雙露本就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此刻俞叔叔的笑好似一把閃著光的利刃,令她心神俱凜。

  “這不是我們約定好的事么?”童雙露聲音也冷了下來。

  “我的好侄女,我知道你在尋一部經,可你當真覺得,只要你尋齊那部經書,就能擊敗教主大人了?”俞叔叔問。

  “教主大人?”

  童雙露的心徹底沉了下去,臉上卻浮現出笑意:“你是他派來的?”

  “是!”俞叔叔坦然承認,道:“半年前,這封信抵達通天教,沒有人知道這封信是什么意思,教主卻看懂了。一個月后,教主交給了我們兩個任務,你猜是什么?”

  “你們也去過云羅山莊?”童雙露明白了什么。

  俞叔叔微笑著點頭,道:“教主派我同越老、計老一起前往云羅山莊,我們尋到了山莊,莊內已被殺戮一空,散發著滔天惡臭,我們什么也沒能尋到,只好硬著頭皮在那住了一晚。

  夜晚,我們聽到有人在說話,循著話語聲,我們找到了一座隱匿的刑房,在那里,我們見到了一對被封印的幽魂父女。”

  “聶無情和聶情兒是被你們放出來的!”童雙露咬緊貝齒。

  顯而易見,貪貧所中的逆脈咒,也是他們所為。

  “教主交給我們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殺死這封信的主人。這對幽魂父女說,此信是一個戴著夜叉面具的男人所作,且此人一定會回到云羅山莊,他們將用散神卷匯聚云羅山莊內飄散的怨魂,并打造一座太上陰宮,那夜叉只要敢回來,必死無疑。

  我們本想在云羅山莊等待,可山莊內陰氣一天比一天重,我們實在無法再待下去,只得離開,去執行教主給我們的第二個任務。”俞叔叔說。

  “找到我?”童雙露問。

  “真聰明!”越護法接話道:“我們的第二個任務,便是在殺死這封信的主人后,將你帶回通天教。”

  三個月前,他們尋到了童雙露,三人自稱是受教主迫害,不得已逃出魔教,漂泊世間。

  童雙露并非沒有懷疑過他們,相反,她極為警惕,可這三人演得太好,他們非但沒有任何可疑之舉,而且比跟了主人十幾年的狗還要忠誠。

  他們幫著童雙露搭建山門,建立教壇,招收弟子,還毫無保留地將所學功法寫成書冊,給弟子們修煉。

  童雙露問他們為何殷勤,他們回答時慷慨激昂,目眥欲裂:“那魔頭自奪了教權以來,邪性日增,無惡不作,我的妻女被當做鼎爐,家眷被煉成人丹,我們只盼能東山再起,有朝一日覓得機緣,殺回教中,手刃血仇!”

  這話任何見識過教主修為的人都不會相信,可童雙露偏偏會信。

  她有天賦,有機緣亦有野心,她既要成為一代宗師,又希望有朝一日能像祖師那般開宗立派。

  她在西景國漂泊已久,本就需要一個道場用于修煉,如今三位舊部找到她,約定成立新教,這無疑是個誘人的選擇。

  懷疑漸漸被忠誠打消,終于,她答應了。

  如今圖窮匕見,陰謀顯露,她反倒冷靜了下來,冷笑著問:“教主要我回教做什么?是良心發現,要將教主之位傳給我么?”

  童雙露怎么也沒料到,她這番譏誚之語竟會被承認,只聽越護法說:“你果然聰慧無雙,竟能猜對教主的想法。”

  “我猜對了?”

  童雙露絕不相信,冷冷道:“你們已大獲全勝,又何必出言戲我。”

  “可你的確猜對了教主的想法。”

  俞叔叔跟著應和,道:“或者說…你猜對了一半!”

  “哪一半?”童雙露問。

  “主上并非要你做教主,而是指名道姓要收你做教主夫人。”越護法回答。

  “教主夫人?”

  這個回答的確出乎意料,童雙露問:“那魔頭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這哪里是我們能知道的,或許教主只是喜歡玩弄仇人的女兒。”俞叔叔笑著說:“也是托你的福,我居然能當上通天教的叔丈人。”

  始終沒說話的計長老也捋著白須緩緩開口,道:“若非你是未來的教主夫人,我們哪里會這樣客客氣氣地同你說這么多,你親手殺了身后那小子吧,若對他心慈手軟,教主大人會生氣的。”

  童雙露緊咬著唇,蒼白的臉頰上幻出一縷冷冽殺意,她恨到極處,反倒又甜甜地笑了起來,她攤開手掌,說:

  “你們說的對,當教主夫人沒什么不好的,我想通啦,你們給我一把刀,我當著你們的面將這男人的心臟剖出來!”

  俞叔叔笑道:“小露兒,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什么秉性我不清楚?若給了你刀,你只怕會捅向我們吧。”

  童雙露哼了一聲,道:“那我不管啦。又想看戲,又不愿給我兇器,哪有這樣的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們自己殺去吧。”

  俞叔叔瞇起眼睛,片刻后真的抽出佩刃,捏著刀尖遞了過去,道:

  “我倒想看看,你這小丫頭還能演出什么戲?”

  童雙露拖著長刀向蘇真走去。

  沉默已久的蘇真終于開口,問:“你先前不還說要娶我嗎?怎么一轉眼功夫就拔刀相向了?”

  此言一出,童雙露并無神情,后面三人卻一同笑了,笑聲尖刻刺耳:“你不愿殺這男人,果然是看上他了。你這賤皮子,被人擒了這么久,竟能因恨生愛,天生就是給仇人當老婆的料!”

  童雙露沒有回應他們的羞辱,只是對蘇真說:“你知道么,我最討厭三種人。”

  蘇真接話,“哪三種?”

  童雙露認真地說:“為了利益出賣朋友的人,危難關頭拋棄伴侶的人,認賊作父屠戮同族的人。”

  蘇真想了想,說:“這三種人是一種人,背信棄義的小人。”

  童雙露說:“所以我既恨我娘豢養情人,更恨她眼睜睜看著情人被殺,反倒要殷勤侍奉兇手,這種東西實在枉稱為人!”

  越護法只覺得她在指桑罵槐,他也不想再橫生枝節,淡淡道:“童雙露,你是神志不清了么?難道你忘了,你也是魔道中人?”

  童雙露道:“魔道亦是道,魔道之人可做狂人,唯獨不能去當小人!”

  俞叔叔道:“看來我們的小露兒是真不愿意動手,罷了,叔叔來代勞吧。”

  他剛剛抬足,卻被童雙露冷冷喝止:“誰說我不愿動手?!”

  少女清叱一聲,將手中鋼刀拋起,刀身迎光一閃,又被她以纖白的雙掌合住。但見她雙掌合刀,刀口向內刺入胸膛!

  一切在眨眼之間完成。

  她反抗教主的手段,竟是了結自己的生命!

  這一變化出乎了三人的預料,俞叔叔最先反應過來,眨眼間掠至童雙露身旁,扣住她的手腕。

  童雙露胸口已洇出一片猩紅血色,嘴角卻勾起一絲殘忍的笑。

  俞叔叔扣住她手腕的同時,她抬腿踢出,靴尖藏著的刀刃同時彈出,刺進了男人的襠部。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里,俞叔叔再拿不住她的手腕,她將淺淺刺入胸膛的刀推出,反腕握住,削向俞叔叔的喉嚨。

  童雙露哪里會自殺,在她看來,在仇人面前自斷性命實是懦弱無能之舉。

  她故意刺傷自己,根本是以退為進,放手一搏!

  只可惜她絳宮仍空,實在榨不出法力,這一刀的速度太過遜色,被避了過去。

  俞叔叔臉色鐵青,破口大罵:“縱是違抗教令,今天我也要抽死你這小賤皮子!!”

  他雙掌轟出兩道勁氣。

  這時的童雙露哪里擋得住,她被震飛出去,連滾數圈后撞停在一塊石頭上,口中噴出血箭,刀也落到了地上。

  她試圖起身,卻是雙膝發軟雙眼昏黑,很快又跪回地上。

  氣急敗壞的俞叔叔冷笑一聲,就要來拿她,少女卻忽然抬臂,雙指之間多了一把刀。

  ——她悄無聲息地從裙下抽出了刀。

  刀身閃著碧粼粼的光。

  她將最后的力氣凝在指上,將刀作暗器射出。

  叮——

  疾速飛行的碧刃忽然懸停,嗡鳴不休!

  它被一道從而天降的雄渾法力困住了!

  發出這道法力的是計長老。

  計長老話最少,卻是三人中實力最高的,他先將一枚丹藥扔給俞叔叔,又用一對蒼老的手指夾起碧刃,笑著把玩了一番,甚至放到鼻尖嗅了嗅,道:

  “我們的童大小姐真是馨香異常。”

  說罷,他竟張開嘴巴,將這淬毒的刀塞到了嘴里,大口咀嚼。

  他年事已高,白發蒼蒼,牙口卻好得驚人,毒刀被他嚼爛,咽入腹中。

  他拍了拍肚皮,望著跪地的少女,露出享受之色,“多謝款待。”

  童雙露死死地盯著他,氣的渾身發抖,“你這老不死的…”

  計長老笑著反問:“我這老不死的,如何?”

  很快,計長老的微笑凝滯在臉上。

  他的身軀突然間動彈不得。

  原來,童雙露一直在等計長老出招,也一直在等與他目光相交的剎那。

  方才視線交匯時,她隱藏在背衫下妖嬈魔女活了過來,沿著她蒼白的肌膚游走到她布滿血絲的雙眸里。

  霎時間,每一道血絲都成了盛放的血色玫瑰,放出殘酷妖冶的光芒,懾得計長老動彈不得。

  這是魔女的惑人之瞳。

  施展此術時,時間像是慢了下來,世間的一切也都成了單調無聊的黑與白,唯她雙眸萬紫千紅,魅惑眾生。

  “聽我的話,殺了俞意和越風,將他們的頭顱割下放到我面前,我會給你世上最好的獎勵。”少女聲色浮動,語調誘人。

  計長老清明的神智被瞬間吞沒,運轉法力朝著其余兩人撲去。

  俞意大驚失色,一面迎敵,一面怒吼道:“童雙露!你這妖女使的什么邪術!”

  童雙露咯咯地笑,道:“叔叔不是愛喊我小露兒么?怎么變得這么生疏了?”

  她的確沒了法力,可她尚能借刀殺人。

  借計長老這把最鋒利的刀!

  人心如謎,與所謂的忠誠相比,妖術的奴馭更令人安心。

  可惜,千慮一失,童雙露仍算錯了一件事。

  計長老雖強,卻不能速勝,越護法與他斗在一起時,俞意已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

  她已無力出刀,更沒法再睜開惑瞳。

  死局依舊無解。

  “你這條母狗,看我今日不扒了你的皮!!”俞意掐著她的脖頸,將她拎了起來。

  童雙露像被抽掉了骨頭,身軀軟綿綿地垂著,再做不出掙扎。

  窒息感如潮水般飛快地從足底漫上來,令她無法呼吸。

  往事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過。

  許多人都曾以為自己身懷天命。

  可任何人都會死。

  當年橫空出世的童秋聽早已骨肉俱銷,冠絕天地的鹿齋緣也魂歸天外,再高絕的天賦再神秘的身份都無法成為免死金牌,她又有什么特別的呢?

  不過未酬之志冷落成灰而已。

  童雙露閉上了雙眼。

  萬念俱灰之際,她的耳畔突然響起了一道尖銳的聲音。

  鐵刀劃破狂風的嘯聲!

  掐著她脖子的手突然松開。

  她輕飄飄地落下,沾血的衣裳如紅楓墜地,她坐在死亡的門前,睜開光芒黯淡的眼眸,看到了永世難忘的場景。

  青白的刀光如狂風掃過天地,時間停步為它讓道,她看見俞意的頭顱飛了起來,接著是越護法和計長老,他們飛在空中的頭顱猶然鮮活,向下瞟的眼睛甚至能看到腳尖。

  他們意識到了正在發生的事,爆發出撕心裂肺的非人慘叫。

  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后的聲音。

  頭顱砸到地上。

  刀光歇止。

  野草重新搖曳,空氣重新流動,空中的落葉出現了平整的切口,雪片般紛紛落下,覆蓋住死者的尸首,也覆蓋住少女凹凸有致的曲線。

  童雙露的身后,死亡之門已悄無聲息地閉合,老君的柔光重又罩住了她。

  刀影消散。

  蘇真杵著刀跪在地上,捂著胸口咳個不停。

  連殺三人的刀光正是他發出的!

  可是…

  “我不是點中了你的穴道,封住了你的絳宮么?”童雙露輕輕地問。

  蘇真無力去答。

  早在老匠所時,苗母姥姥的師妹就告訴過他,一個合格的裁縫可以移動身體的任何臟器,將它們縫在不該在的位置。

  童雙露以對付常人的手段對付他,怎么能夠得手?

  “你不是重傷瀕死么,又是哪里來的力氣?”童雙露再問。

  蘇真的確重傷瀕死,但他也已調息了很久。

  苗母姥姥的藥典宛若一顆取之不盡的丹藥,飛快修復著他千瘡百孔的身體,令他得以積蓄起一些力量。

  雖然沒有得到解答,童雙露仍然問出了最后一個,也是最令她困惑的問題:

  “你剛剛使的,是什么刀法?”

  這次,蘇真做出了回答。

  “這不是刀法,這是身法。”他說。

  “什么身法?”童雙露問。

  “逆氣生。”蘇真說。

  “逆氣生?!”童雙露的聲音都在發顫,她明知故問一般:“哪個逆氣生?”

  蘇真抬目看她,聲音似蓬草飄轉,落入少女耳中卻似雷霆響徹:“上通神明下通九幽的真法,逆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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