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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垂天之雨 妖鬼之國

  “蘇——真?你怎么會在這里?”

  邵曉曉略顯慌亂地收起鏡子,她回過頭去,雙頰泛著霞色,眼睛里是掩蓋不住的驚訝,“你不是還要一會兒嘛。”

  “邵曉曉同學不也說是十分鐘后到嗎?”蘇真說。

  “我…”

  邵曉曉踮起腳尖又輕輕落下,她咬著嬌軟的唇,露出懷疑之色:“蘇真,你剛剛不會一直在跟蹤我吧?”

  “沒有啊。”蘇真矢口否認:“我只是恰好看到!”

  “真的么…”

  邵曉曉露出思考的神色,似乎在回憶剛剛有沒有做什么不好的行為,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沒想到蘇真同學也有早到的習慣。”

  “我也沒想到邵曉曉同學有撒謊的習慣,這次差點又被騙了。”蘇真開玩笑說。

  邵曉曉吐了吐舌頭,假裝什么也沒聽見,她低頭看著鞋尖,說:

  “對了,還沒問呢,蘇真同學,你約我出來做什么的呀?”

  “我住院那段時間,邵曉曉同學不僅照顧了我,還給我補習功課,我想感謝一下你。”蘇真一本正經地說。

  “喔。”

  邵曉曉輕輕點頭,她欲言又止,似乎在等待什么。

  按理來說,在這番言語和氣氛的烘托下,蘇真應該會拿出見面禮之類的東西,可今天蘇真不是自己出門的,不靠譜的余月什么也沒給他帶上,他只好故作冷靜地說:“我請你玩游戲吧。”

  “玩游戲?”邵曉曉有些吃驚。

  “是啊,邵曉曉同學有去過電玩城嗎,這里有兩家,都很大很齊全。”蘇真說。

  邵曉曉后退了半步,警惕地問:“蘇真同學想帶壞我?”

  蘇真笑了笑,說:“放心,都是很休閑的項目,比如什么抓娃娃機,跳舞機,投籃機之類的,不是那種很多人抽煙的游戲廳啦。”

  “哦…”

  邵曉曉沒玩過這些,但在電影里看到過相關的內容,“好呀,我也蠻想體驗一下的,那個…蘇真同學經常玩這些嗎?”

  “當然不是,我也是第一次來,但…”

  “但什么?”

  “我想和你做個比賽!”

  “比賽?”邵曉曉問:“什么比賽?”

  “抓娃娃比賽!”

  蘇真說:“之前我在網上看到過有關的新聞,下面的評論吵起來了,有人說二樓的電玩城老板黑心,鉤子弄得很松,根本抓不起來,不如三樓的,結果另外的人回復說是他太菜了,三樓的才坑,他肯定是二樓派來的托。

  今天,我們來做個實驗,你去二樓,我去三樓,都用三十個幣,看看誰抓得多!抓完后你給我發消息,我們集合!”

  這是蘇真剛剛在補習英語時想到的點子,到時候,他趁邵曉曉去抓娃娃時回去補課,三十個幣應該能撐到他上完英語課!

  邵曉曉也沒有多疑,“好呀,我們來比賽!”

  蘇真見她答應得爽快,也松了口氣,立刻帶著邵曉曉下電梯,去了二樓的電玩城,花了十五塊錢給她買了五十個幣,其中三十個用于抓娃娃,剩下的留作其他玩樂。

  他稍稍陪邵曉曉在電玩城里逛了一會兒,便與她辭別,拄著腋拐往三樓趕去。

  他氣喘吁吁地回到夏如面前,當著她的面將剛買的故意弄皺的小包餐巾紙揣進兜里,隨后乖乖坐好,做好了接受夏老師一切拷問的準備。

  但夏如只是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就沒再多說什么,繼續給他上課。

  “還記得之前講到哪了嗎?”

  “記得,was going to do,過去將來時。”蘇真記性越來越好了。

  夏如嗯了一聲,繼續給他講課。

  蘇真時刻留意著手機的消息。

  按理來說,有一個美若天仙的老師傳道受業,應該是件極為幸福的事情,可這是蘇真上過的最漫長的課,他在心中默默讀秒,期盼著下課。

  說起來,人生也真是夢幻,他約了喜歡的女孩出來玩,卻將她一個人丟在那抓娃娃,獨自一人來書店進行英語補習,這種事放到電影里也是很浮夸的吧。

  邵曉曉給他發消息了:這里好熱鬧,好有活力,謝謝你請我來玩。

  蘇真:玩得開心就好,我看很多女生都喜歡玩跳舞機,你也可以去試試。

  邵曉曉:嗯嗯,我發現了,跳舞機那里好多好看的女生,她們好時髦呀,我過去會不會顯得很土(৹˃ᗝ˂৹)

  夏如走到哪里都是焦點,店里的男生女生們時不時會朝這邊悄悄投來目光,像是私生飯在跟蹤大明星,在他們眼中,一直把手藏在桌子底下,時不時偷偷按幾下手機的蘇真,估計是在偷拍吧。

  這樣的壞學生,怎么對得起老師付出的心血?

  與周圍人的敵視不同,夏如對蘇真不僅溫和,還有幾分欣賞:“你學習天賦還不錯,以后要多努力,可別像你姐姐小時候一樣,貪玩松懈。”

  “我會努力的。”蘇真信誓旦旦地點頭,順便把手機藏回了袖子里面。

  剛剛邵曉曉問他那邊戰況如何,他還沒來得及回復。

  本以為這場授課會順利結束,誰知道夏如的手機突然響了,她說了句我接個電話后就起身離開,留下蘇真一人在那等待。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蘇真時不時去瞥夏如在外面倚靠欄桿接電話的身影,心急如焚。

  好容易等到夏如回來,卻聽她說:“我去處理點事,你等等我。”

  “啊?”

  蘇真徹底愣住了,“夏老師,您先處理自己的事情吧,我們可以改天再上課,反正我是補缺的課,在學校也一樣。”

  “不必。”

  夏如雙臂后探,拇指沿著脖頸捋過,將滿頭黑發收攏在虎口,用手腕上的黑色橡膠頭繩扎起,整個人少了幾分知性,多了些干練,她說:“我要辦的事也在這個商場里,一會兒就會回來,你先把我剛剛講的復習一下,我回來要考。”

  “也在這商場里?”

  這能是什么事?而且看她鄭重的樣子,好像還不是小事。

  夏如沒有解釋更多。

  她合上筆記本電腦,起身離去,高挑曼妙的麗影很快消失在了如織的人流里。

  又是漫長的等待。

  等了五分鐘,也沒見夏如回來。

  隨著遙遠的雷聲響過,外面的雨倒是突然大了起來。

  側目望去,商場之外盡是垂天的銀線,商場大樓巨大的雨檐也擋不住它們的洶洶來勢,銀色的水珠子彈般密集地敲打在落地窗上,書店的空氣中也彌漫著濕潤的氣息,店里的人們望著外面的大雨,也焦慮地討論起該怎么回家。

  久等夏如不回,蘇真也坐不住了,他留下了一張紙條:

  老師,我沒吃午飯,有點餓,先去買點小吃,您要有事直接給我發信息就行。

  蘇真立刻去到三樓的電玩城,買了點幣,轉了一圈后飛快地去往同在三樓的百貨店,里面可以買到一些小的玩偶熊,他打算隨便買幾個小玩偶,假裝是自己抓到的。然后飛快跑回到二樓去找邵曉曉。

  和人家出來約會,讓她獨自一人抓娃娃實在說不過去。

  令蘇真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他剛剛踏入這家店,就和迎面走來的邵曉曉撞了個面,邵曉曉的右臂攬著兩只毛茸茸的小玩偶,左手則抓著張發票,她與蘇真四目相對,愣了片刻后異口同聲地問:

  “你怎么在這里?”

  ————

  “沒想到我們的邵曉曉同學表面上這么乖,實際這么不老實,還想弄虛作假蒙混過關?”蘇真擺出一副批評教育的姿態。

  邵曉曉被逮個正著,臉頰一下子紅了,但她沒有立刻屈服,氣勢上還掙扎了一下:“那你來這里是干嘛的,可別說是來找我的。”

  “我有點口渴,想來買瓶水喝。”蘇真淡定地回答。

  “外面不是有自動售水機嗎?”

  “那是常溫的,我想買冰柜里的。”

  “你,你你…”

  邵曉曉抱著兩個娃娃,鼓著小臉蛋,明顯還很不服氣,卻不知道該怎么駁斥,在蘇真繼續的追問之下,她也不得不招了:“我連抓了十多次,一個娃娃都沒抓到,我想這么多幣可別再浪費了,就不敢亂花,想著留下來等會和你一起玩些別的。”

  “這不是說明那家店的鉤子不行嗎,你也沒必要自費買兩個呀。”蘇真說。

  “不是的。”

  邵曉曉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有個女生跟在我后面,我剛放棄一臺機子,她就上,沒兩下就抓起一個…好像是我太弱了。”

  “這樣啊。”

  蘇真恍然大悟,說:“我在網上看到一種說法,說是這些娃娃機都有保底機制,一般多抓幾次就一定能抓起一個,你可能在快成功的時候放棄了,讓那個女生撿了漏。”

  “原來是這樣嗎?”

  邵曉曉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難怪我看那個女生抓了好多…”

  蘇真還想炫耀一下他的“博學”,邵曉曉卻咦了一聲,后知后覺地問:“蘇真同學,你抓的娃娃呢?”

  “我,我我…”

  蘇真一下子局促了起來,不知該作何解釋。

  “哦——難怪我問你狀況,你不回我消息,原來也是顆粒無收啊,哼哼,你知道這么多知識,原來也抓不好娃娃。”邵曉曉一下子硬氣了很多,說話聲音也大了些。

  蘇真不敢在這個話題上逗留太久,生怕露餡,有些生硬地問:“對了,邵曉曉同學,你吃午飯了嗎?”

  “…”

  蘇真本是隨口一問,誰知道他問完后,邵曉曉立刻不說話了。

  “怎么了?”蘇真疑惑。

  “我本來以為你是約我出來吃飯的,所以…”邵曉曉欲言又止。

  蘇真心頭一緊,心想自己真不是人,居然讓邵曉曉餓著肚子一個人去抓了好久的娃娃,絨玩具也不頂飽啊。

  邵曉曉在蘇真臉上看到了急遽擴散的愧疚之色,連忙安慰道:“是我太笨啦,你約我下午一點,怎么想也該是吃完午飯的,我也沒問清楚…”

  “不是的。”

  蘇真打斷了她的話,“我也沒吃午飯呢,我們一起去吃吧。”

  “啊…啊?”

  邵曉曉小嘴半張,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蘇真的確沒吃飯,先前他來回奔波,精神始終處于高度緊張狀態,倒是忘了這回事,邵曉曉說完后,饑餓感在體內蘇醒,催促著他去進食。

  就這樣,兩人開始挑選餐廳。

  蘇真本想用辛辛苦苦攢的零花錢請邵曉曉在好一些的餐廳吃飯,可女孩堅持要踐行她艱苦樸素的品質,說那些餐廳錢都用在裝潢上了,又貴又難吃,我們作為中學生,還沒有賺錢的能力,更不能去當那個冤大頭,找個店吃碗面墊墊肚子就好了。

  新紀里的飯店集中在四樓,現在是下午,飯店里的人少了很多,蘇真與邵曉曉挑了家店面頗小的面館,點了兩碗湯面。

  面很快端了上來,色澤透亮的紅湯宛若琥珀,清而不油的湯面上浮著蔥花,纖細的面條浸在里面,上面蓋著個煎好的雞蛋,筷子翻攪之間,熱氣與香味一同撲了上來,讓人倍感暖意。

  他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吃面的同時也關心著外面的雨勢。

  “天氣預報也太不靠譜了,明明說只有小雨,我還沒見南塘下過這么大的雨呢。”

  邵曉曉看著窗外浩浩蕩蕩的雨線,只覺得這是百川灌入人間。

  “小學一年級那次比這還大吧。”蘇真在心里輕聲說。

  那場大雨引發了山洪,帶走了成百上千的人命,可不知為何,這等級別的災難,邵曉曉卻沒什么具體的印象。

  她只記得那天自己發燒請假在家,大雨來的時候,她好像吃過藥睡著了,醒來雨水已停,電視里在放受災的新聞,父母在客廳哭泣,說奶奶走了。

  “對了,蘇真同學有聽過關于雨天的故事嗎?”邵曉曉忽然問。

  “雨天的故事?”

  “對呀,我奶奶小時候給我講過可多了,那時候我住村子里,有段時間天氣反復無常,經常晴天霹靂,然后下起暴雨,我奶奶就說,那是盜水的鬼被神仙抓到了,他們正在云上打架呢,盜水的鬼背上有個大缸,打架的時候缸背不穩,全灑了出來,那是仙水,被灑過的土地來年都能豐收。”邵曉曉娓娓道來。

  “沒想到下雨還有這么有趣的解釋。”蘇真聽的津津有味。

  “是啊,奶奶還說,我們身邊有很多看不見的大門,它們會在下雨天打開,門背后連通著神奇的國度。”邵曉曉又說。

  “神奇的國度?”

  蘇真不由想起西景國,心想,這兩個世界莫非也是相連的?

  “對,比如百花國,它就專在雨天出現,汲取水分,里面都是極為漂亮的女花妖,還比如近夜國,它藏在河流的漩渦下面,據說里面住著兩位古老的天使,它們守護著山脈一樣的太歲,凡人找到它們,就能討要長生不老。”邵曉曉復述著小時候聽過的故事。

  “天使?邵曉曉同學,你這傳說故事到底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呀?”蘇真忍不住打趣。

  “我奶奶就是這樣講的呀。”

  邵曉曉無辜地聳了下肩膀,又微笑著說:“而且,天使也未必是特色物種嘛,南塘本土說不定也有。”

  “邵曉曉同學說的對。”蘇真附和道:“南塘的確有美麗善良的天使。”

  邵曉曉先是愣了下,旋即領會了蘇真的意思,淡撅嘴唇,幽幽道:“真土。”

  話雖如此,她的雙頰還是微微紅了。

  叮鈴鈴鈴——

  邵曉曉的手機響了,是爸爸的電話,接通電話前,她飛快整理神色,還給蘇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給父親報了平安,并表示自己是和閨蜜出去買書了,有記得帶傘,但這個雨太大了,帶傘好像沒用,她打算等雨停了再回家。她還提醒著父親注意身體,記得按時吃心臟病的藥,活脫脫的乖巧小棉襖。

  這般行云流水的謊話之下,本就信任她的老父親自也瞧不出破綻。

  蘇真也翻開手機,看夏如老師有沒有給他發信息。

  短信收件箱始終沒有新的消息提示,夏老師不知道遇到什么事了,一去之后了無音訊。

  蘇真合上手機,支著下巴,重新將目光放向窗外。

  他并不喜歡下雨天。

  除了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外,他也不喜歡空氣中充斥的潮濕。

  事物在潮濕中加劇著霉變,平日里尋常的垃圾被雨水一浸,顯得又黑又黏,整座城市都在雨中變得臟兮兮的,回家的公交車上更是污水橫流,讓人倍感煩躁。

  蘇真漫無目的地看著潑天的雨水,突然正襟危坐,探長脖頸瞇起眼睛,視線探向大雨深處。

  接著,蘇真不知瞧見了什么,瞳孔驟縮,發出了短促的吸氣聲。

  邵曉曉連同電話里的老爸一起嚇了一跳。

  邵曉曉連忙掩住電話筒,輕聲問蘇真怎么了,蘇真著魔似的一動不動,只呆呆地看著窗戶外頭。

  電話那頭父親焦急地詢問,邵曉曉只好說是剛剛一個路過的男生手機砸地上了,父親也沒多疑,囑咐她要多注意安全,外面壞人多,不能被騙了,邵曉曉連連答應,應付幾句后掛了電話。

  “蘇真,你怎么了啊?別嚇我…”邵曉曉輕輕推了推蘇真的胳膊。

  蘇真轉過神來,他指著窗外,問:“你看窗戶外面,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邵曉曉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大雨茫茫,除了雨水還是雨水,更何況這是商場的四樓,離地有十幾米,怎么可能有生物存在?難道是搏擊風浪的鳥類?

  她起初還以為是蘇真在和她惡作劇,可蘇真的神情實在太真實了,他那樣害怕,連嘴唇都是白的。

  “哪里有東西啊?”邵曉曉一臉茫然。

  “就在玻璃外面,你什么都看不到嗎?”蘇真確認似地問。

  “沒有啊…”

  邵曉曉以為是她沒看清,打算湊到窗邊看,卻被蘇真一把抓住手腕。

  “別過去。”

  蘇真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極為嚴肅。

  “到底怎么了?”邵曉曉更懵了。

  “沒,沒什么。”

  蘇真沒辦法和她解釋他所目睹的一切。

  窗外湖泊般的雨幕里,飄浮著一個個黑色的影子,它們很模糊,順著雨水從天空中緩緩飄落,蘇真本以為是大型的氣球,直到那些影子飄近了,他才悚然發現,它們居然是一個又一個的倒吊著的人。

  這些人身穿斑斕彩衣,雙手在胸口合十,像是虔誠的佛教信徒。

  可他們并不是什么信徒,他們早已死去,腐爛的肉透著蠟黃色,爛棉花一樣黏在骨架上,隨時要被雨水沖刷掉。

  他們的眼球倒是還算完好,瞳仁里透著若隱若現的金光,他們從雨中飄來,骨肉糜爛的臉頰貼在窗戶上,不約而同地隔窗盯著蘇真,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方才邵曉曉想靠近窗邊去看時,清純俏麗的臉蛋距離這些怪物只有咫尺之遙。

  這真是一幅詭異的畫卷,女孩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根本沒察覺到周圍的森林里猛獸環伺,兀自朝著野獸的巢穴走去,哪怕隔著一層鋼化玻璃,也讓蘇真遍體寒冷。

  在這里看到這些怪物,無疑比異世界可怕得多。

  他們居然入侵到了城市里來,無法看到它們的普通人會被傷害嗎?如果災難真的降臨,他沒有法寶更無法使用法術,要怎么和這些怪物抗衡呢?

  蘇真思緒萬千。

  怪物們趴在玻璃窗上,嘴巴翕動,像在念著什么,聲音被轟鳴的雨聲覆蓋,無法聽清。

  接著,他們忽然一齊松開合攏的雙手,向著蘇真的方向伸了過來,鋼化玻璃在他們的雙手下融化成柔軟的質感,橡膠手套一樣裹在爪子上。

  突如其來的這幕讓蘇真尚在猜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直覺告訴他,這些怪物就是沖著他來的!

  “蘇真同學?”

  邵曉曉再度在他臉上看到了那種噩夢乍醒般的驚恐,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輕喊姓名,手腕卻被蘇真反手抓住。

  “蘇真,你做什么呀?”邵曉曉有些慌張。

  “快跟我走!”

  不管怎么樣,先帶著邵曉曉離開這再說!

  “誒,誒誒…”

  完全不明白狀況的邵曉曉被生拉硬拽著往店外跑去。

  邵曉曉驚詫,店員更加驚詫,心想這兩人是想逃單但忘記已經付過錢了?

  “顧客同志,你的腋杖忘記拿了!”店員語無倫次地大喊。

  蘇真恢復得很好,另一只腳稍稍輔助下,也能跑的飛快,他回過頭去,看見店員高舉著他的腋杖,窗外飄來的斑斕彩衣正在朝他聚攏,這位年輕的店員顯得如此弱小,仿佛下一瞬就要被怪物捏碎頭顱。

  “曉曉,你在這兒等我!”蘇真大喊了一聲,又跑回了店里面。

  店員見他跑過來,以為他是來拿腋杖的,把它遞過去的時候還不忘噓寒問暖:“小同學你著急個什么啊,剛吃完飯沖跑容易闌尾炎,你腿還傷者著…啊,你干嘛?”

  蘇真一把抓過店員的手,要將他拉過來,店員的腿不小心撞到了椅子,身體不穩,直接朝著蘇真摔了過來,蘇真避之不及,被撲倒在了地上。

  身披彩衣的活尸穿越了玻璃,居高臨下地盯著摔倒的少年,這些極盡兇怖的怪物們身形竟妖嬈輕盈,蘇真自下而上望去,仿佛看到了一副畫工絕倫的飛天壁畫。

  他們伸出干枯修長的手臂,被雨水淋濕的腐肉上綻開著一朵又一朵的角狀花朵,蘇真心生直覺:它們是形容腐朽的惡魔,要接引他去往失落的神國。

  隨著肉質花瓣的綻放,花香在屋內飄散,蘇真嗅到了香氣,并不濃郁,卻讓他心神迷醉,思緒跟著遲鈍了下來,逃跑的念頭在腦海中悄然消散,心中生出一種欲望:他要搭上他們的手,一同去往暴雨之上的國度。

  “蘇真!!”

  邵曉曉的聲音在耳畔炸響。

  蘇真瞬間驚醒,驚醒的剎那,他和怪物的手已觸碰到了一起。

  冷汗瞬間涌如瀑布,蘇真想將手抽回,卻已來不及。活尸抓住了他的手腕,黏膩惡心的觸感閃電般竄遍身體,他下意識要調動絳宮的法力進行反擊,可這是凡人之軀,體內一潭死水,沒有任何可以調動的力量。

  幸好,他的力量較之過去倒是大了些,生拉硬拽之下,這彩衣活尸竟沒能將他扯起。

  另一只活尸朝他襲來,張開雙臂要抱住他的腦袋。

  湊近看,蘇真才發現,這活尸的體內竟是蛆蟲橫生,將頭蓋骨蛀出了無數米粒大小的孔洞。

  蘇真頭皮發麻,卻是把心一橫,將這一幕想象成是和封花練武拆招,這活尸力氣雖大,武功與封花相比卻差的很遠。

  恐怖片瞬間變成了武打片,蘇真拖著傷腿,揮臂格擋、騰挪閃躲,幾秒鐘內連續避開了數十次活尸的進攻。

  “小兄弟,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店員焦急地詢問。

  邵曉曉對這一幕則更為熟悉。

  蘇真同學和空氣素有仇怨,當初在小學校里,他就不止一次和空氣戰斗,還一度被卡在空無一人的樓道上,僥幸才掙脫,現在他又對著空氣不斷擺拳,想必是新仇舊怨一起來了!

  蘇真沒空去管這些異樣的目光,活尸正源源不斷涌來,他縱然身手大漲,也拖延不了太久。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活尸擒著他手腕的利爪忽然松開。

  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這些擺出飛天壁畫姿態的活尸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皆露出痛苦的神情,揮舞向蘇真的鬼爪齊齊松開,向身后胡亂抓去,像是要切斷什么東西。

  銀色的線!

  空中突然出現了許多細長筆直的銀線!

  銀線一頭插入了活尸們的背脊,另一頭則沒入窗外的雨中,它們一齊發勁,將活尸們硬生生地拖回窗外的狂風暴雨里。

  活尸們嘶叫著,哀嚎著,但都無濟于事,它們的身軀在雨中接二連三地炸開,黑紫色的漿水一坨坨地濺在玻璃上,然后像蔬菜汁一樣被雨水沖刷干凈。

  “你這小兄弟怎么回事啊,又拉又拽的,哎呦,我的腿…”店員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剛剛這里,有危險。”蘇真無力地解釋了一句。

  “危險?什么危險?你電影看多了,在這演死神來了呢。”店員可不信這些,自顧自舒展著手腳。

  爆裂聲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隨著窗外雷光一閃,這面巨大的玻璃像是被子彈擊中,自爆的一瞬間細小的裂紋游走過玻璃的每一寸角落,雷光像是永遠停住在了縫隙里,泛著瘆人的白色。

  剛剛站起來的店員立刻抱頭蹲在,嚇得瑟瑟發抖,爆裂聲結束后,他回過頭去,看著這面布滿裂紋的玻璃,呆若木雞。

  邵曉曉同樣瞠目結舌,她蹲下身扶起蘇真時,小聲問他:“你早就預感到了?”

  “嗯…剛剛這塊玻璃總發出奇怪的聲音,我有點害怕,沒想到真的…”蘇真無法解釋真相。

  玻璃自爆的概率很低,但受臺風天的影響,一些抗風系數不夠的玻璃自爆的概率會提高一些,好在它們不會立刻分崩離析成玻璃渣掉落,否則正在窗邊的店員和蘇真恐怕兇多吉少了。

  當然,這是科學的解答,蘇真比誰都清楚,這塊玻璃會爆炸,與那些彩衣活尸脫不了干系。

  它們無法對現實世界造成直接的改變,但勢必會產生影響。

  比如普通人撞見它們,不一定會被殺死,卻很有可能患上莫名其妙的疾病。

  店員這才意識到他誤會這個客人了。

  可店員還是感到奇怪,有問題說就是了,手舞足蹈個什么?

  狂風在暴雨中咆哮。

  蘇真回想著剛剛的場景,心有余悸。

  為什么這個世界也有這些怪物?它們一直都存在嗎,還是從那個詭異的世界潛入進來的?

  最重要的是,剛剛是誰殺了它們?

  手機在口袋里震了震。

  蘇真翻開手機,收到了夏如的短信:事情處理完畢了,準備好回來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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