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魆魆的薄霧盡頭,聳立著一座古樸而巍峨的石質牌樓,樓柱上書一副對聯。
上聯:人與鬼,鬼與人,人鬼殊途。
下聯:陰與陽,陽與陰,陰陽永隔。
橫梁掛著一塊黑匾酆都。
陸無咎一眼掃過,心中嘆了一口氣:又回來了,自從被困在這一天,已經輪回多少次了?
好吧,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尤記得第一次穿越而來,看到牌匾上文字之時的震驚與彷徨!
怎想,自此他便陷入時間陷阱,在這須臾一日之間,循環往復,輪回不止。
“小生周中,敢問先生,這是何處?”
一道溫文爾雅的搭訕聲,從身旁傳來。
循聲看去,卻見一名身穿襕衫,腰系皂絳,容貌俊秀的弱冠書生,正溫文爾雅的向他作揖致禮。
書生身后,零零散散飄蕩著十幾只陰魂,正渾渾噩噩的沿著陰間小道,沒入酆都牌樓之中,看起來陰森而滲人。
“牌匾上都寫著了,酆都!就是你想的那個酆都,死人去的地方。你已經死了,回不去了,安心上路吧!”
書生一臉懵逼,感覺自己準備的問題,全被答完了。
“那…敢問先生可是神仙?”
陸無咎哂然。
眼前這場面,簡直像極了虛擬游戲,他被卡在某個關卡,一次次跑圖,一次次對話NPC。
不同的是,這里自由度太高了,他語氣的輕微變化,都會引發微妙的變化。
譬如這一次,這是書生第一次認為他是神仙。
“何以見得?”
“小生初到此地,觀眾人皆渾渾噩噩,唯有先生氣定神閑,泰然自若!如此陰森可怖之地,若非神仙,豈能有如此氣度?”
陸無咎恍然,難怪他剛穿越而來時,這書生從不搭訕,十幾次輪回之后,卻經常搭訕。
原先他還以為觸發了什么機制?
現在看來,感情是他在不知不覺中,氣質發生了微妙變化,這才引起對方的注意。
“小郎君這話莫不是自夸?”
書生一愣,俄而明白過來…先生這是也夸他入了冥府,卻能坦然自若呢!
他精神一爽,正要拱手應答,倏地,他驚悚仰頭,卻見天狗食日般的遮天黑暗,覆蓋天地。
昂首望去,一條長約千里、恍若游龍巨蟒似的龐然大物,在朦朧白霧的遮掩下,自九霄云外緩緩滑過天際,在本就昏暗的幽冥地府,投下無盡陰影,更是掀起滾滾雷鳴之音。
好一會兒,那龐然大物才逐漸沒于地平線,不見蹤影。
書生一臉恐慌不安,聲音顫抖道:
“這、這是何物?”
“它是燭龍,居于冥府的神靈。”
陸無咎眸中閃過一抹復雜。
燭龍不常耀,熏黃忽湮沒…如果說初入冥府,帶給他的是驚悚和彷徨的話;
那第一次瞧見燭龍出沒,則是無盡的震撼!
燭龍的出現,也令他意識到這個世界絕非游戲關卡,他也絕非掉入時間陷阱。
因為燭龍出沒的時間,毫無規律可言。
有時候,連續十幾次輪回不出現;有時候,一天能出現好幾次。
“燭龍?原來傳說中的龍,真的存在!”
書生一臉驚嘆,失神良久,這才追問道:“這么說,傳說中的閻王判官也都是真的?”
陸無咎道:“這是當然!”
“先生可知閻王判官在哪?小生、小生有冤屈欲求伸張。”
“哦,是何冤屈?”
“不瞞先生,小生赴宴,行于長街,怎料,突然沖出一個乞兒,持刀刺死于我,哦,對了,他嘴里還嘟囔著‘別纏我,別纏我’,可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聽起來,果然冤屈!可惜,冥府可管不了陽間,你的冤屈,告也無用。”
“啊?那、那小生也要狀告,閻王判官管不了陽間,還管不了來世?”
來世?
陸無咎聞言,精神一陣恍惚,或許他眼下已然入了阿鼻地獄,正在承受輪回之刑罰。
傳說中的刀山火海、油鍋蒸籠,或許不過是凡人所想象的“皇帝的金鋤頭”罷了!
“咚咚——”
一陣富有節奏的鑼鼓聲,從酆都牌樓之后的薄霧中傳來。
抬頭望去,十余名腳步輕浮的鬼差,抬著一臺轎輦,在鑼鼓開道聲中,晃晃悠悠而來。
轎輦似慢實快,不多時,便在陸無咎兩人面前停了下來。
領頭轎使面如白紙,腮紅如朱,眼似點漆,僵著表情輕輕撩開轎簾,擺出一副恭請尊客上轎的姿態,看向書生方向。
書生卻下意識看向身旁陸無咎。
看著熟悉的劇情,陸無咎搖了搖頭,索性抬腳邁入轎中。
然而轎使卻并未合簾,依舊僵硬不動,看著書生方向。
陸無咎沖書生招手道:“小郎君上來吧!”
“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
“你不是要見判官嗎?”
“啊?我們這是要去見判官?”
書生一臉訝色,臉上生出幾分怯意。
“怎么,怕了?”
“先生說笑了!”書生一囧,連忙頷首應道:“多謝先生相助,小生就卻之不恭了。”
說著,三步并作兩步,邁入轎中。
轎使見狀,這才合上簾子,在一陣吹吹打打中,往酆都深處行去。
書生撩開轎簾,卻見窗外景色倒流如光,渾然看不真切,驚得他滿心悸動,正想凝神細看,轎子已然在一座恢弘大殿前停了下來。
“走吧!”
在陸無咎的招呼聲中,書生下轎,抬眼望著眼前恢弘殿宇,敬畏之意油然而生。
再看陸無咎,已然腳步輕快的往大殿行去,看樣子熟稔的好似回到自家。
他連忙追了過去,心頭卻沒由來冒出一個古怪念頭:
——這位先生,不會就是冥府的判官吧?否則怎么會有陰差鬼吏,供其驅使?
殿前階長,行至盡頭,書生抬頭看向牌匾,黑底牌匾上,赫然上書三枚鎏金大字——天子殿。
邁入大殿。
巍峨殿內,兩排朱衣鬼差,像極了人間朝臣,列于殿中。
大殿盡頭,端坐著一道威嚴身影,其面孔白凈,頭戴冕旒,不怒自威。
僅僅一瞥,書生只覺得頭皮發緊,呼吸變沉。
“呔!堂下何人,也敢擅乘冥府寶輦?”
一聲怒叱,從判官口中傳來,驚得書生雙腿一軟,差點癱軟在地,連忙俯身解釋:
“判官大人息怒,小生乃受先生之邀,不知此乃冥府寶輦,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周才子勿驚,那冥府寶輦正是本官邀你之乘,不必驚惶。”
“啊?”
書生傻眼了…不是,那轎輦是來接我的?
那先生算什么?
他下意識看向陸無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