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古怪的隊伍穿行在山中,前后十多人,圣姑坐在一架滑竿上,位于隊伍的后方。
隊伍中央有個孔武有力的年輕漢子,肩膀上豎著頂起一根三四丈長的竹竿,底部海碗粗細,穩穩地壓在肩頭,行走間竹竿只是輕微搖晃,累了便熟練地換到另外一側肩膀上。
這模樣很像是鄉間雜耍“挑幡”,但是這漢子的竹竿上光溜溜的沒有布幡,倒是桿頂上裝著一個小小的木碗,木碗中似乎放著什么東西。
圣姑在滑竿上坐著,煩躁的不停把兩腿輪換交疊。
趙勇死了;常尋北莫名其妙的失蹤;吳海山帶人去追那小子,到現在還沒回來。
圣姑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竟無可用之人了!
若不是昨日會里來了幾個人,送來了捕捉六月蟲的“誘餌”,圣姑身邊有能力的,就只剩下自己的丫鬟了。
趙記皮貨鋪的幾個伙計被逼著進山,輪流給圣姑抬滑竿。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戰戰兢兢,他們比圣姑這些人更曉得鬼巫山的可怕。
但是這一路上,圣姑裙下的春光,讓這些伙計們口干舌燥,心中的恐懼,便漸漸被腦中升騰的欲望取代了。
圣姑瞥眼看到:他們頭蓋骨下面,那些淫蟲越來越肥壯,總算是有所寬慰,等抓到了六月蟲,老娘定要飽餐一頓!
小丫鬟跟在一旁,挑眉望著前方長長高高的竹竿,眼中有幾分迷惑。
但她看得出來,圣姑很煩躁,明智的沒有去打擾。
小丫鬟跟在圣姑身邊多年,某些手段也學了四五成。
她眉眼間帶著幾分嬌憨的姿態,和會里派來押送“誘餌”的人聊了幾句,便讓其中一個年輕的文修知無不言了。
“雖然你們懷疑那個許源可能已經食用了六月蟲,但是六月蟲很特殊,和一般的藥引不同。
許源就算是吃了,也沒辦法在三個月內完全消化。
所以只要嗅到了誘餌的香味,他體內的六月蟲會本能地向誘餌靠近。
而且在這三個月中,只要抓到了許源,再將他…吃了,就和吃了六月蟲的效果是一樣的。”
說起吃人的時候,文修和小丫鬟神色都沒有任何異常,似乎他們經常做這種事情。
而他倆在滑竿下面竊竊私語,被圣姑聽到了。
圣姑懶洋洋的插話道:“如果許源沒有吃六月蟲,咱們抓到六月蟲后,就立刻離開。
三個月后再回來,我一定要親手劃開那小子的頭蓋骨!”
許源炸了她的轎子,她出道以來還從未如此狼狽過,故而對許源懷恨在心。
中午的時候陽光正好,山里的邪異們厭煩這種旺盛的陽氣,都縮進了陰影中蟄伏。
圣姑的隊伍在一片河谷中停下來休息。
今日不禁“臨河”。
黃歷上,每個月中一半以上的日子是禁“臨河“”的,這樣可以在河邊歇息、宿營的時光不多。
這條河河面寬約十丈,在河谷中這一段水流平緩,碧波輕漾。
河灘上金黃色的細沙混雜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近河處被沁潤的一片潮濕。
最前面的壯碩青年將竹竿往地上一頓,便深深的插進沙子里,直愣愣的豎在那里。
圣姑發了一句話,趙勇手下的那些伙計們,便爭先恐后的表現自己。
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拾柴的拾柴。
會里新來的四位修者,各自站著一個方位,將竹竿和誘餌圍在中間,只要許源出現,立刻就能捕殺。
圣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望著河水忽然想起來:“河工巷…當年朝廷開鑿運河過來,一路上勞工苦力死傷無數,他們的后人留下來,都住在這個河工巷中吧…”
丫鬟臉色一變:“那個許源,是當年暴民的后代?”
“禁臨河”的日子,唯一能靠近而沒有危險的河流,便是在皇明境內四通八達的“運河”。
兩百多年前,皇明風雨飄搖大廈將傾。
內有高闖稱王,帶著十三萬老營將士縱橫西北糜爛七省。外有建奴崛起,八部精兵騎射無雙,打破山海關,兵鋒直指北都!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皇明氣數已盡,不出十日便要改朝換代。
然而危急存亡之刻,皇帝親身覲見運河龍王,兩京運河忽起大流,一夜之間將南方數十萬精兵運抵北都!
建奴大敗,皇明續命。
隨后又用了十二年,平定了高闖內亂,剿滅建奴,盡收遼東之地。
再之后,皇明大開運河,百年間運河水網遍布皇明各地,甚至連西北、遼東也有運河抵達。
甚至根本不必考慮地質、水文等等必要條件,只要鑿開了河道,運河龍王便能夠催動河水滾滾涌入。
各地的江河龍王,要么自己水系被并入運河,甘愿臣服于運河龍王之下;要么…便被褫奪了神職,或死或失蹤。
詭異,似乎也就是從那個時代開始興起。
但皇明卻是愈發“強盛”!
運河龐大而廉價的運力,可以輸送軍隊、物資等等,近百年來,皇明領土擴大了整整一倍!
北邊已經和雪剎鬼打了二十七年,從對方手中奪來兩千七百里的土地。
西南這邊,鬼巫山在一百二十年前,還是交趾國的領地。
現在,這里是皇明交趾省。
但是每次開鑿運河,都會大發徭役,少則三五萬,多則百萬!
而這些河工們遠離故土,開河過程中,動輒便會客死異鄉。
而且開河工期漫長,完工之后,大批河工其實已經年邁,無法返回故土。
所以河工暴動極多,以至于小丫鬟聽到“河工”這個名字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和“暴民”聯系起來。
皇明百年來新拓之土中,有很多同“河工巷”類似的地方。
回不去的河工們,只好留在當地,抱團住下來。
圣姑看過一些野史筆記,輕輕搖頭道:“沒那么簡單,這個河工巷…當年鬧出了很大的動靜,似乎住著些不可小覷的人物。”
丫鬟疑惑不解,圣姑卻失笑搖頭,道:“都是陳年舊事了,我想多了。朝廷對這種人,有的是消磨手段,百年過去了,河工巷里恐怕只剩下些老弱病殘的廢物了。”
趙勇手下的伙計已經在河灘上挖了幾口灶,生起火來做午飯。
那名文修悄然過來,低聲向圣姑稟告:“好像有些動靜!”
圣姑不動聲色:“沉住氣。”隨后又叮囑了一句:“都小心些,這里畢竟是化外之地。”
鬼巫山雨量充沛,山中河網縱橫,當年運河開到這里,“山河司”和本地的詭異大戰數場,互有勝負,卻始終未能征服此地,運河只能繞過了鬼巫山。
這一類的地方,便被皇明稱為“化外之地”。
里面藏著的詭異,往往強大到讓堂堂運河龍王都感到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