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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同類

  夜深,陸府內院幾間屋子里依舊亮著燈火。

  杏兒聽得門房的稟報,起身迎出院門,見來的真是顧經年,不由欣喜。

  “公子,你許多天沒回來了,在開平司當差好忙吧肚子餓不餓”

  “你怎還未睡我過來吵醒你了”

  “沒呢,夫人這幾日就要生了,我們幾個丫鬢夜里守著,有事隨時能叫穩婆。”

  顧經年并不往內院去,小聲問道:“我讓你藏的那個匣子,還在嗎”

  杏兒馬上就想起來,顧經年上次去侯府拜訪之前換了套衣服,把一個木匣子交給她,與臟衣服一起帶了回來藏著。

  陸府有武力高強的供奉,不怕有人來偷。

  “在呢,杏兒這就去給公子拿。”

  “好。”

  顧經年就在偏廳等著,看著架子上擺放著各種準備給孩子用的物件,從懷里拿出一個布老虎放了過去。

  這是他今日在北市買的。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回頭一看,卻是顧采薇扶著肚子緩步踱來。

  “阿姐,你怎....”

  “睡不著,躺也不好躺,坐著又難受,起來走走。”

  顧采薇又道:“你這當舅舅的倒是有心,怎許多天不回來”

  “當差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就多些。”

  “我近來顧不上你。”

  顧采薇走近顧經年,話到一半,聞到了弟弟身上的女子香氣,臉色便嚴肅了些,問道:“你沒又與苗氏廝混吧”

  “沒有。”

  “那就是裴念”

  “不是,查案時遇到了一個女醉鬼,姐夫呢許久沒見到了。”

  “忙呢,遷了御前軍統領,任命雖還未下來,但基本定了。”

  “好,我改天到御前軍看看姐夫。”

  “有話與他說”

  “沒有。”

  “與侯府的婚事,你考慮得如何”

  “我還在想。”

  顧經年忽然意識到,與阿姐之間能聊的話題少了,姐弟二人的感情雖未變,大概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無話不談了。

  畢竟,他是個異人,而阿姐是個尋常人。

  過了一會,顧采薇乏了,自去歇著,杏兒探頭往堂內看了一眼,抱著木匣子跑過來。

  “公子,這次匣子的事,我誰都沒說......就是,那個肚兜是誰的啊”

  “一個證物而已。

  顧經年捧著匣子回了屋,倚在榻上,打開來,又翻了翻鳳娘的日記,漸漸察覺到,那個女人其實一直在離開中州還是留下之間徘徊。

  他拿出里面的小木匣,把釵子插在鎖上擰了擰,“咔”地打開來,里面竟只有一張折著的細布。

  打開來,是一份地圖,所畫山川地勢復雜,最東邊的一小塊畫的是中州方圓一萬五千里之地,而中州以西的數萬里之地,只有相比而言有些簡單的勾勒。

  只一眼,顧經年就明白了,這是鳳娘畫的回家的地圖。

  一條回家的路,越過瑞國、雍國、西蠻的重重關隘,越過沙漠、峻嶺、大海,以及各種未知之地.....她家在昆侖以西的花山,處于沃野。

  相比于其它,鳳娘眼里,只有回家的地圖最重要。

  看著看著,顧經年忽然發了呆。

  有一個突兀而瘋狂的念頭浮現在了他腦中,也許,他也該離開中州,與纓搖一起去沃野之地,或許帶上黃虎,或許可以與鳳娘同行。

  殺了大藥師、顧繼祖,帶走纓搖,他與黃虎也詐死脫身,顧采薇便不必再受這些事牽扯,可以安安穩穩地相夫教子。

  再回想起鳳娘今日那句“帶我離開中州”,顧經年恍然覺得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他偷了她的匣子,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給機會讓他順走木釵,表露出想要脫離籠人、返回故土的心思。

  他們也許可以成為伙伴。

  不是像裴念那種貌合神離的合作對象,而是天生的同類,有著相同目的地的伙伴。

  顧經年思考著這些,漸漸困了,方才和衣而眠。

  入睡前,他聞到身上來自于鳳娘的香味與酒氣,竟覺得有幾分安神。

  待到天亮,杏兒一早就端水來給顧經年洗漱,不時還旁敲側擊地打探兩句。

  “公子,與沈家姑娘的婚事,你是怎么考慮的啊”

  “感覺并不合適,此事待阿姐生產之后再與她說吧。”

  “哦,公子不娶沈家姑娘,杏兒覺得很好啊,娶個尋常人家的姑娘.....”

  顧經年腦子里沒有沈靈舒,身邊也沒有尋常姑娘。

  他的休假結束了,上午到開平司點卯,下午便披著那身錦袍到北市去巡視。

  到了瓦舍,登上小樓,只聽高長竿獨自在那嘟囔。

  “他又來了,早知道每次找他收十錢。”

  鳳娘剛起來,正捧著一碗解酒湯小口地喝著,見顧經年來了,打趣道:“這么早就來,不如在奴家這兒住下”

  “你上次報案,丟失的物件我找到了。”顧經年把木匣子往桌上一放,道:“看看,是不是這個”

  “呀,還真是,哪兒找到的”

  鳳娘放下碗,喜悅地拍了拍手,巧笑嫣然,夸贊道:“顧巡檢好本事。”

  “昨日黃捕尉拿了一伙賊人,在贓物里找到的。”

  打開來,見肚兜、日記、小木盒都在,鳳娘柳眉一蹙,道:“少了奴家的三顆珍珠,以及一些金銀細軟。”

  “想必是被賊人花掉了。”

  “無恥小賊,若讓奴家捉到,一定要剖開他的心。”

  鳳娘嗔怪了一句,看向顧經年,眼中又帶了笑意,道:“好在有顧巡檢,真是為民辦事的好官。”

  說罷,她撫了撫頭發。

  “對了,奴家釵子不見了,隱約記得昨夜....你好像對我動手動腳”

  “我不過是扶你回來,你醉得厲害,許是把釵子弄掉了,何不在榻上找找”

  “找不到了,不如請顧巡檢幫人幫到底,替奴家找找。”

  “好。”

  顧經年也不客氣,轉過屏風到了里屋,掀開帷幕,把袖子里的釵子往枕頭下一塞,了事。

  他一回身,卻差點與鳳娘撞了個滿懷,忙往后仰了仰。

  鳳娘伸手一推,將他推坐在榻上。

  “找到了嗎”

  “還沒。”

  “那你可看了我的日記”

  “嗯。”

  鳳娘欺身向前,顧經年往后一倒,倒在榻上,鳳娘雙手撐在他耳邊,湊近了,小聲問道:“為何還我”

  “籠人若知你想逃,只怕不會放過你。”

  “我看你也不是真心交出藥材。”鳳娘道,“你交出來,他們更不會放過你,只會拿你養虺。”

  “所以,一起走嗎”

  “什么計劃”

  “簡單,把水攪渾,讓藥農、藥商、藥師、藥監去爭,藥材、藥渣趁機走。”

  “地圖還不全。

  “怎么補全”

  “昭文館的那卷《風志物》,有崇經書院歷代先圣的注釋,還夾著師門的筆記。”

“連你都沒看過  “他們防著我。’

  “那我來辦。”

  兩人語速飛快地說完,顧經年想要起身,鳳娘卻還架在那。

  “怎么”

  “我憑甚信你”鳳娘道:“你許是來套我話的。”

  “憑我沒直接把那地圖交給梅承宗。

  “那信你,樓下的賠錢貨們,我得一起帶走。”

  “好,走之前,我得殺了大藥師。”

  “那是你的事。”

  “大藥師是褚丹青”

  “我不知道,但我已把你的要求告訴籠主,他會給你答復。”

  “何時”

  “別急,眼下棋子在顧繼祖手里,先看他怎么落子。”

  “知道了,如何能到昭文館觀書”

  “入值昭文館的老家伙們都城府極深,沒機會的,你既認識魏禥、魏嬋,可從他們身上想辦法。”

  顧經年想了想,他與魏嬋只是認識而已,此事恐怕還得從魏禥身上入手。

  “先這樣,保持聯絡。”

  鳳娘又摁住他,問道:“你可知如何與我聯絡”

  “如何”

  “你若有急事找我,招一只小麻雀,喂它吃這個。”

  鳳娘手一伸,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小布包,塞進顧經年懷里。

  “好。”

  “一會出去時莫被看出來了,外面的兩棵樹是籠人盯我的眼線。”

  “哪兩棵”

  “一棵柏樹,一棵榕樹,對了,你家門口的銀杏也是。”

  顧經年起身,理了理衣袍,出了小樓。

  瓦舍里正在表演,沒人理他,推門而出,一個沒穿褲子的小孩正在柏樹下撒尿,一泡尿撒完,小孩正要跑開,卻被突起于地面的樹根絆了,摔了個狗吃屎。

  那是棵記仇的柏樹.....不對,那小孩看似摔得狠,卻沒哭,許是被那柏樹護了一下,畢竟尿是好尿,異類與人的思維總是不同的。

  更可能的情況是,柏樹什么都沒做。

  “你在做什么”

  忽聽得一聲問,顧經年回過頭,發現裴念不知何時已在他的身后。

  “回緝事,我沒做什么。”

  裴念再次打量了他微亂的頭發,并不整齊的衣襟,微微蹙眉,低聲道:“我查.....”

  “緝事,小心鳥雀。”

  顧經年不想在柏樹下與她議論這些,拉過她,往遠處走去。

  “我還不需你提醒,機密之事我自不會說。”裴念不領情,淡淡道:“或是你怕有別的話被鳳娘聽到”

  “是我多慮了。”顧經年不與她爭辯。

  “再隨我去趟崇經書院。”裴念道,“我竟然才留意,劉衡年少時曾在崇經書院求學。

  “是嗎”

  顧經年當即想到鳳娘所說的,籠主、褚丹青也都是崇經書院的弟子,那么,這些人或許還與師門有某種關聯。

  “你在驚訝什么”裴念敏銳捕捉到了顧經年的失神。

  “有些懷念書院了。”

  “走吧。”

瓦舍閣樓上的窗戶被推開,鳳娘倚窗而立,看著逐漸走遠的一對人兒,心底忽生起了一絲茫然,問自己為何就相信顧經年會一起走呢  他甚至都不會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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