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經年只知晁衡在去年年底得了大病,對外說是肺癆,今日看來顯然不是,但具體是何病便不知了。
聽柳環這意思,晁衡是咎由自取,或許是碰了不干凈的女人,染了那方面的疾癥。
他不敢確定,遂一言不發,只以冷淡的目光迎向柳環。
“怎么?怪我?”
柳環坐起,傲人的身姿毫不避諱地展露在顧經年面前,道:“我早勸你莫與那邪醫來往,你既不聽,看我有用?滾吧,離我遠點,惡心到我了。”
“邪醫”二字入耳,顧經年首先想到了“劉衡”,思量該如何從柳環口中探得更多。
但他眼下才剛剛進入晁府,還未摸清底細,不宜輕舉妄動,遂吩咐巧兒推他離開。
晁衡平時獨自住在正屋,屋子十分寬敞奢華,也擺了一張巨大的床榻,可能夠近身伺候的只有一個巧兒,其余仆婢便是來幫助干些粗活也只能到門外。
這倒是合了顧經年的心意,可惜送來的晚膳很少,只有半碗米與兩樣素菜。
“公子,今日沐浴嗎?”
“不,我乏了。”
顧經年很快被服侍著在榻上躺好,過程中巧兒一度想要給他解開內衫,被他不耐煩地制止了。
熄了燈,他算是順利度過了潛入晁府的第一天。
訊息是有一些,晁衡或與邪醫來往將自己搞成了痿厥,只是還沒能確認。
接下來也許能順著這條線往下查一查。
帶著防備,顧經年漸漸睡著了。
這次他很警覺,當天色微朦,隱約感到身旁有動靜時,他立即就醒了。
微抬起眼皮看去,巧兒正坐在榻上,目光炯炯地盯著蓋在他下身的被子。
見他醒來,她以驚喜的語氣問道:“公子,昨日去過醫館,今日有好些嗎?”
“嗯。”
顧經年側了個身,蜷起雙腿。
他確定了昨日的猜測,找到了調查晁矩之與“劉衡”之間關系的方向。
這日上午,顧經年倚在軟榻上,手里拿著一卷經書看著,這是晁衡的日常,寄希冀于誦經念佛便能養好病。
待想到屬下的探子張凡就是扮作貨郎圍著晁府叫賣蒸糕,他放下經書,虛弱地說了一句。
“忽然想吃蒸糕了。”
巧兒一愣,眼中泛起疑惑,應道:“奴婢這就讓廚房做。”
“出去買,我想現在就吃。”
“是。”
巧兒馬上就吩咐下人去買,只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就買了一碟熱騰騰的蒸糕送到顧經年面前,那白如雪的糕點上嵌著三顆枸杞,正是張凡所賣的。
顧經年嘗了兩個,想著晁衡食量不大,也就不吃了,目光專注地落在經文上。
過了一會,他忽拉過巧兒的手摸了摸,這美婢有些驚喜,低下頭,嬌聲道:“公子,今日有好些嗎?”
“蒸糕何處買的?”
“奴婢這就去問。”
“把做糕的人直接帶來。”
“是。”
過了一柱香的工夫,張凡便跪在了門外。
顧經年并不出門見他,而是隔著門,問道:“你蒸糕里有何材料?”
“小人用的是上好的面粉啊。”
“可有何補腎壯陽之配料?”
“有,枸杞。”
顧經年等張凡被人帶下去了,再次開口,虛弱的聲音中已帶著強烈的希望。
他見得多了,十分擅長演繹這種情緒。
“去買枸杞,越多越好。”
“是。”
巧兒有些失神,她從未想過,公子的怪病是能通過如此簡單的一味藥材就能改善的。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必須用那些神乎其神的辦法才可以。
另外,似乎昨日從杏林閣回來,公子就有些不對…
顧經年看著巧兒離開的背影,知道方才這番動作已引起了她的懷疑。
但他的目標不是長長久久地扮作晁衡,被揭穿是早晚的事,在這之前查到“邪醫”才是關鍵。
趁著巧兒去安排人采買枸杞,他起身在屋中尋找了一番,大概翻了翻抽屜里的書稿,發現晁衡從很久以前就喜歡搜集一些增長雄器的辦法。
這些看起來雖很不靠譜,當不至于有嚴重后果,只不知那邪醫做了什么。
不多時,巧兒回來了,顧經年已重新在軟榻上坐下。
他自知早晚要被她發現,大不了就先除掉這婢女,遂決定賭一把,開口試探起來。
“其實我知道枸杞治不好我。”
“公子,你別喪氣。”
“我就是后悔,當初不該聽那老家伙的。”
決定用“老家伙”這個詞,顧經年是仔細斟酌過的。
巧兒卻沒有太多反應,低聲安慰道:“他既然死了,也算是惡有惡報,公子也會好的。”
顧經年咬牙切齒道:“他死就夠了?你知他對我做了什么?”
他自覺這句話說得很到位,也許能試探出一些關鍵信息。
沒想到,巧兒卻是跪在他膝前,道:“公子別理少夫人說的,其實也不惡心,因為是長在公子身上,巧兒覺得…蠻好的。”
顧經年愣了愣,沒說話了。
他許久都沒想明白巧兒這番話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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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長,卑職見到了晁衡,探到他的病可能是痿了。”
另一邊,張凡正在對亭橋丙稟報。
亭橋丙并沒有告訴張凡那個晁衡已經是顧經年假冒的了,只是追問了詳細情形,意識到這是顧經年在傳遞消息。
他立即趕到杏林閣,提審劉仁。
“說,晁衡得的是什么病?!”
“小老兒也不知啊,是種怪病,血熱而氣虛,老夫只是以金針替他清血熱,若每七日不清他便要熬干了。”
問來問去,劉仁始終是這套說詞。
亭橋丙見這大夫或許是真不知,又趕到了關押著晁衡的密牢,把晁衡的下裳給剝了下來。
只一眼,他便吃了一驚。
因他平生還未見過如此大的器物,軟趴趴地垂著。
“你怎么…”
晁衡被銬在架子上,見自己的秘密被人發現,羞怒交加,以虛弱卻兇惡地語氣罵道:“侏儒,我殺了你!”
“老子還沒讓你還我一雙眼睛!”
亭橋丙揉了揉眼,道:“你這…不對吧?”
“你去死。”
“等著受刑吧,小子。”
亭橋丙轉身而出,又分派人去查晁衡年少時是否去過汋陽城中的青樓楚館。
之前他從未關注過這方面的事,此時一查便有了線索。
“巡長,有不少妓子都招待過晁衡。”
“他床第功夫如何?”
“不錯,話雖略小,勝在堅挺。”
“確定是‘略小’?”亭橋丙反而有些疑惑了。
“差不多都是這么說的,或說‘雖小了些’,或說‘小而硬挺’之類。”
“是嗎?你去密牢看看那是不是略小。”
很快亭橋丙就確定了,晁衡必是用了邪門方法把自己搞壞了,連忙把人押回開平司交給尤圭。
尤圭知道事情有了進展,親審晁衡。
“說吧,現在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說什么?我只因這樣就有罪嗎?”
“怎么搞的?”
“敷了庸醫給的藥,腫了。”
尤圭搖了搖頭,道:“我去過萬春宮,見到了他們在里面做什么,你這…我真怕里面鉆出條虺蛭來。”
他嫌惡地避開了幾步,向黑暗里的刑者吩咐道:“先割了,小心些。”
“是。”
“是劉衡。”晁衡見狀,還是開了口,“事實上一直與劉衡勾結的人是我。”
尤圭止住了刑者,親自提筆,開始記錄。
“一年前,我在香婉樓結識了劉衡,我們名字相同,又同是名妓戚束束的仰慕者,就成了忘年交。他是御醫,醫術高超,我很信得過他,后來他說以夷海之異獸巴蛇、屃象煉出了神藥,可解決我一直以來的煩惱,我用過之后,一開始很好,漸漸卻出了問題,我再向劉衡求藥,他就逼我助他在萬春宮煉藥,因萬春宮由我爹營建,我去求了我爹,當時以為只是需要一些人血,沒想到他會鬧得這么大,但我們已經下不了船了。”
尤圭擱下筆,問道:“你求了你爹,他就為你犯下這般大事?”
晁衡沒想到自己全都擔下來了,鉤子還要逼問,閉上眼道:“我勸你最好拿我結案,對所有人都好。”
“拿你結案?”
尤圭敏銳意識到了這句話里的不對,眼珠轉動,問道:“莫非,你是被故意拋出來的?!”
忽然,刑房外響起了開門聲。
幽暗的走廊中有人開口道:“尤捕尉,新的提司上任了,召所有人過去。”
秘審晁衡之事,尤圭甚至都沒來得及稟報裴念,他不愿讓旁人知曉,于是對心腹打了個手勢,趕在外人進來之前出去。
“來了。”
“尤捕尉在審誰?”
“一個采花賊。”尤圭道:“走吧,新任的提司是誰?”
“尤捕尉見過。”
尤圭倒是也好奇起來,心想也許裴緝事能借著大功再進一步,成為開平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提司。
可當他趕到提司堂,抬頭看去,卻見站在石階之上的是個長相陰柔的男子——北衙緝事梅承宗。
其人的錦袍上繡的已不是蠱雕,而是狻猊。
“都來了?”
梅承宗深深看了一眼遲到的尤圭,冷哼一聲,開口訓話。
“你們南衙辦的好事,害我從北衙被調出來。沒奈何,往后只好由我教教你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