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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萬春宮

  “這是?強盜殺人?”

  黃虎走上前一看,手里那破舊的撥浪鼓掉在地上。

  愣了一會,他也覺得京城附近不該有如此強盜,又道:“總不會是野獸吃的吧?”

  尤圭嘆息,道:“有如此多尸體,要么是修路死的勞役,要么是興建萬春宮時并未將百姓遷走。”

  黃虎上前幾步,看到其中不乏孩童的骸骨,怒道:“這些也是勞役?這是大案!就連晁矩之也脫不了干系,查出來殺頭都不為過!”

  他激憤之下,又道:“此事開平司不知,御前軍不可能不知,說不定就是…”

  “夠了。”尤圭提醒道:“回去再說。”

  裴念什么都沒說,只是握緊了拳頭。

  就連麻師也是嚅嚅嘴,低聲自語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唯有顧經年眼中沒有一絲的震驚,仿佛早就知道世道就是如此。

  然后,他想到以陸晏寧的武力與地位能被誰拖住?也就是御前統領了。

  他們終究沒在這荒廢的鎮上找到想要的,裴念于是讓黃虎騎馬去更遠的村莊,剩下的人則找了一個沒被拆除的地神廟歇腳。

  顧經年擔心有人獨自離開便有告密的可能,原本反對這種安排,裴念不知他這種過份的警惕是從何而來,堅持了她的決定。

  他們都需要歇養,且帶著麻師走動也太引人矚目,最重要的是她絕對信任黃虎。

  “獨來獨往是做不成事的。”

  末了,裴念如此對顧經年說道。

  “人之所以比野獸強大,正因能相互信任、配合。”

  顧經年不以為然,也不搭理她,在角落里躺下,閉上眼。

  他確實很累了,今日的傷口恢復起來耗費了他巨大的體力,確實需要睡一覺。

  尤圭與裴念則在小聲聊天。

  “緝事,這樁差事辦完,就給我以傷殘的養祿退了吧?”

  “此番立功,你大可往上再走一步。”

  “走得高未必好啊,卑職腿腳不好,折騰不動了。”

  “你終日以此借口混日子,難得振作兩天,這便又開始了。”

  “實話實說,我被罵了一輩子鉤子,確也累了。旁人道我們冷血無情,誰不是混口飯吃…”

  捕尉品級不算低,連京中文官見了表面上也得恭敬,撈錢的門路不會少,尤圭說“混口飯吃”,麻師一個字都不信,心道這老小子怕不是暗地里貪了太多,現今知道怕了,想抽身回去當富家翁。

  麻師遂也懶得聽這些瑣事,像蛹一樣拱了兩下,尋了個稍舒服的姿勢睡了。

  破廟里漸漸安靜下來,唯有那泥塑的神像在蛛網間注視著遠處的白骨。

  麻師一覺醒來已至傍晚,滿是灰塵的地面上灑滿紅霞,廟中卻無旁人。

  “你們人呢?!”

  他吃了一驚,恨不得站起身來,偏是被綁著,只好翹著頭往門外看。

  半晌不見人影,他也不想辦法逃,反而著急得嚷嚷起來。

  “在嗎?別丟下我,一起去啊。”

  “沒有我,你們不行的,我懂得多,快回來!”

  “我還在這呢,你們忘了?你們是來捉我的啊…”

  終于,又過了一會,有四人穿著粗布麻衣進來,麻師見狀,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還當你們走了呢,出去也不說一聲。”

  “你就這么想去萬春宮?”裴念問道。

  麻師訕訕道:“開開眼唄,說不定就有難得一遇的異類呢。”

  黃虎已回來了,提刀上前,道:“老實點,你若敢有異動,我殺了你。”

  “不敢,不敢。”

  黃虎遂一刀割掉麻師身上的繩索,他們要潛入萬春宮,帶著個五花大綁的人不方便…

  夜靜深山空,五個人影穿林而過。

  忽聽得幾聲鳥鳴,麻師連忙拉著顧經年俯下身。

  “噓。”

  眾人等了一會,麻師抬頭四下看了一會,才站起身來。

  “怎么?”

  “這一帶的山林向來沒什么鳥獸,剛才那怕是籠人的鳥。”

  “籠人?”顧經年想到了什么,“籠子里的人?”

  “不是,是把異類捉進籠子里的人,你也得小心…哈哈,多言了,小人掌嘴。”

  裴念道:“我怎沒聽聞過?”

  麻師道:“就是民間的小把戲,哪能驚動貴衙呀。顧公子,帶路吧。”

  顧經年看過萬春宮的布防圖,知道在行宮后方有山,那一帶沒有宮墻,而是利用山勢隔絕。

  峻嶺無路,好在裴念身法靈活,先攀上高崖,放下繩索,黃虎與尤圭得以把兩個累贅帶了上去。

  往上走了一段,能看到最高處已建好亭臺,幾個守衛正在一旁烤火。

  裴念打了個手勢,示意繞過去。

  他們貓著腰從黑暗中穿行,便進入了萬春宮的范圍。

  宮城倚春山而建,將整座春山打造成了后花園,山腰坳處有池,名為春池。

  春池挺小的,既無源頭,又非溫泉,看起來像是一潭死水,想必是挖出來的,就這樣一個小水潭子,周圍還有四人在護衛,銀甲在月色下泛著光芒,筆挺著一動不動。

  五人不敢靠近,去往那傍山而建、燈火通明的行宮。

  山風吹來,帶著一絲的死水的臭味。

  顧經年轉頭看了一眼,發現站在高處才能看清,春山下方就是麻師在地圖上標注的無名山谷。

  若從春池一直往下滾,也許能滾到山谷里…當然,人也粉身碎骨了。

  萬春宮雖建了多年還未完工,卻是日夜趕工,也不知有多少勞役,有條不紊地搬著木石。

  五人走進其中并不起眼,可他們環顧著這巍然景象,倒不知從何找起。

  他們假裝在鑿石頭,小聲聊了幾句。

  “你若是亮明身份來,會怎么做?”顧經年問道。

  裴念道:“自是找主事者。”

  “那我們便去找主事者。”

  尤圭遂去打聽,不一會兒就轉回來,低聲道:“守衛由御前右軍負責,管勞役的是個宮苑監。”

  “他在哪?”

  “不知。”

  暗中打探不比直接調查,那些勞役所知實在有限。

  裴念看向黃虎,道:“鬧點動靜來。”

  黃虎環顧一看,見到處都堆著成捆的柴禾,也不知是做何用的,他走到了座火塔邊,吸了一口氣,用力一踹。

  那火塔頗為高大,上面的大鍋裝著火油照亮,還有梯子供人上下,十分穩固,但黃虎力大,這一腳竟是直接將它踹倒,火苗與鍋中火油落在那堆的柴禾上,立即燃起大火。

  “快!招潛火隊!”

  不得不說,此間的守衛們反應極為迅速,并不驚慌,第一時間滅火,甚至還有專門的火監。

  很快,還有一個宮苑監趕來查看情況,見火情第一時間被撲滅,方才轉回。

  裴念知他要去向上級稟報情報,向眾人使了眼色。

  他們抬起一根巨大的梁木,跟上那宮苑監。

  黃虎與顧經年身量高,走在前面,尤圭與裴念則在后面托著,麻師身材矮小,連頭都夠不到梁木,就走在下面,時不時抬起手假裝撐一下。

  一路往萬春宮中央走去,路上不時有巡衛,皆以為是宮苑監親自帶人搬大梁木,也不上前查看。

  直到對方進了一座宮苑,他們被攔了下來。

  “搬去哪?此間已建好了!”

  顧經年道:“忘了問苑監,那,我們等他出來。”

  “蠢材,滾一邊去,別礙事。”

  四人只好搬著那大梁木走到一旁等待。

  許久,并未見到那宮苑監出來,反而有個穿著灰色長袍的瘦削青年踱步而出。

  顧經年見此人并無特別之處,繼續盯著等那宮苑監,裴念卻是小聲開了口。

  “尤圭,你看看,認得那人嗎?”

  尤圭與裴念扛著梁木往前走了幾步,瞇著眼,努力辨認著火光中那青年的面容。

  “恐怕是…劉衡謀逆案中我們一直沒找到的那個藥童?”

  “不錯,劉子延。”

  說是藥童,劉子延已有二十幾歲的年紀,當是從小隨劉衡學醫,為那樁謀逆案中的關鍵人物。

  裴念通緝了這條漏網之魚半年,毫無線索,沒想到竟是隱在萬春宮中。

  如今看來,這些人謀弒之心不死,還在密謀刺駕。

  “跟上他。”

  梁木轉動,裴念與尤圭轉身,換了個肩膀扛著。

  正此時,一道矮小的身影倏地竄向旁邊的草木花叢,是麻師趁機逃了。

  顧經年毫不猶豫,果斷追上。

  黃虎本也想追,肩上梁木一晃,他下意識地扶住。

  “做什么?!”

  那邊的守衛聽得動靜,轉頭向這邊看來,大喝一聲。

  裴念見此情形,迅速有了決斷,低聲道:“追劉子延。”

  尤圭于是賠笑道:“小人想起木頭要送到哪了,這就走。”

  黃虎回頭一看,顧經年與麻師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三人抬著大梁木遠遠綴在劉子延身后。

  萬春宮地勢復雜,繞了一段路之后,劉子延進了另一座宮苑,抬頭一看,匾上是“功德院”三個大字。

  他們放下梁木,悄然繞到這宮苑后方,翻過紅墻,先是見到了一座聳立的三層小樓,透過門縫往里看去,一排排架子上擺著書卷。

  繞過這藏書樓,前方是一個大殿,殿外的走廊上擺放著幾口大缸,這是常見的儲水缸,作為防火之用。

  一隊巡衛走過,三人迅速貓到了水缸之后,待腳步聲遠去,他們才站起身來。

  正要邁步,裴念吸了吸鼻子,推開那大缸上厚重的蓋板,不由訝然。

  “是火油?”

  “照亮嗎?便是日夜舉火,也不必備這么多。”

  “許是堆放在這吧。”

  尤圭小聲說著,又見這些火油缸子隔十余步才擺一個,顯然不是堆放。

  “進去看看。”

  裴念說著,步入那大殿,只見殿中空曠,卻擺著一個奇怪的大籠子。

  她總覺得哪里不對,抬頭一看,才發現這大殿原來是有隔層的,上方竟是由鐵板筑成。

  “小心!”

  尤圭忽然一聲喝。

  他們頭上的鐵板忽然被打開,數支利箭激射而出。

  險之又險地避過箭矢,一陣迷煙從上方噴來,瞬間便將他們完全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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