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馮亖為周昌施加死兆,已然過去一天時間。
如今周昌只剩下了九日壽限,所以他與‘世宗皇帝金頭顱’所作的交易,便是令其在九日之后,將頭顱安在聻尸的脖頸上。
九日之后,一切都會有個結果。
周昌話音落地,那與他臉貼著臉的華服妃子忽然將身子立得筆直。
諸多模糊混亂的金色光點充斥于妃子筆挺的身形之上,每一個光點里,還在往外散發刺耳的噪音。
強烈的噪音才浮漾于周昌的心神之中,周昌的腦袋里,便驟生出一股劇痛!
他實在太清楚這種感覺——這是自我的精神遭受重創,行將耗干時才會出現的痛楚!
充斥華服妃子周身的每一個金色光點,都聚集著海量的饗念。
周昌感知到了這般饗念,但無法承載這汪洋大海般的饗念沖刷,是以會頭顱劇痛!
他此時忽然明白,為何秀娥的爺爺會在見到這個妃子之后,便一病不起,時昏時醒,終致一命嗚呼?
蓋因妃子身上裹挾的恐怖饗念,直接崩裂了秀娥祖父的性魂!
這個抱著世宗皇帝頭顱的妃子,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喂食器’一般的角色。
世宗皇帝首級需要通過她來汲取饗念,維持自身的‘鮮活’。
而她在無數生魂饗念的灌溉沖刷之下,雖然還未化為‘想魔’,但只怕如李夏梅那般的想魔,也只能以‘眼角余光’來瞥見她。
一旦正視這尊‘饗念聚合體’,恐怖饗念沖刷之下,李夏梅的殺人規律也將土崩瓦解!
難捱的劇痛中,華服妃子周身的金色光點交織成明黃的龍袍。
妃子雙手將襁褓里的世宗皇帝首級高捧過頭頂,將之安在了自己的頭頂上。
青黑如深水、破損不堪的氣脈從虛空各處浮漾而起,在頂著世宗皇帝頭顱的龍袍形象身后,聚成了一把龍椅。
‘世宗皇帝’儼然坐在那看起來破落不堪、搖搖欲墜的龍椅上,它面若金鑄,一張口,周昌就看到了它舌頭下壓著的一排排、一層層官位、牌位。
眾多牌位里,竟真有‘溫永盛’的牌位。
溫永盛的那張牌位居于所有牌位之前,其上的字跡已經斑駁不堪,不知何時就會徹底脫落。
“溫永盛的牌位屹立于其他所有牌位、官位之前,唯其牌位上的字跡還能辨認出來,余者都看不出甚么字跡了。
這是否說明,過去許多歲月里,這個溫永盛與世宗皇帝首級其實勾連最深?
世宗皇帝真正借了溫永盛的身子來做一些籌劃?
能叫溫永盛舍去身軀,想來世宗皇帝必也給出了天大的好處——或許是那道‘草頭龍猖’的神旌?
這位世宗皇帝,今下可還會再贈一道神旌給我?
畢竟我給他行了這么大的方便,把這般好的軀殼都給他用了…”
周昌感受著腦海中的劇痛減弱了許多,他的念頭亦跟著轉動起來。
他眼角余光瞥著那位‘世宗皇帝’座下搖搖欲墜的龍椅,及至其舌下壓著的眾多牌位、官位里,竟只有‘溫永盛’一個可用之臣,亦生出了實感:“前清是真的氣數已盡,死得不能再死了。”
“賞…”
直至此時,一道拖長了的氣音才從世宗皇帝口中傳出。
伴隨著它話音落下,它舌下那些字跡斑駁、無從辨識的腐朽官位、牌位盡被碾成一點點金塵。
點點金塵如細沙般泄出世宗皇帝的唇齒,朝周昌潑灑而來!
破龍椅上的殘皇帝搖搖晃晃地立起身,散發著尸臭的一雙藕臂從繡著褪色鮮花的衣袖里伸出,摘下了頂上那顆世宗皇帝的金頭顱。
妃子將金頭顱收入襁褓中,抱著襁褓,從周昌的眼角余光里遠去。
而周昌眉心顫動著,一縷縷血念絲、鐵念絲從中游曳而出,覆蓋在他這副身軀之上,亦覆護著他的生魂——他以身上這件念衣,來承接那似點點金塵的賞賜。
孰知這皇帝腦袋給的賞賜,有沒有包藏禍心?
周昌卻不希望自己的牌位也出現在皇帝的舌頭下,成為可以被它隨時碾滅的破爛物什!
點點金塵從虛空中飄落,沾染在周昌周身念絲之上。
周昌滿身念絲跟著震顫起來,在震顫之中,引得那點點金塵在他體表擴散、彌生——一片片金鱗在念絲之上生長了出來,覆蓋過周昌的軀干、四肢。
只是須臾之間,那簌簌金塵以周昌滿身念絲作為支撐,化作了一件罩在周昌體表的‘蟒袍’!
四爪龍蟒盤繞在周昌胸口,張開血盆大口,威嚴深重。
“一件蟒袍?有什么用?”
周昌看著身上的蟒服,嘗試將精神投寄于其中,然而他的精神雖能融入這件蟒袍之內,卻終究如泥牛入海一般,頃刻沒了影蹤,也不見蟒袍生出甚么其他變化。
這件蟒袍披在身上,倒叫周昌感覺其防護作用會念絲更強。
然而世宗皇帝壓碎了舌下太多牌位、官位,湊集起來的這件蟒,作用竟只是單純地幫著周昌防護自身?
這倒也說得過去,畢竟它就是看中了周昌的這具軀殼。
周昌又進行了一番嘗試,也始終不能開發出這件蟒袍的其他作用,便試圖將身上的蟒袍脫下來,他將滿身念絲都收攏了回去,那件蟒袍依舊牢牢地罩在他身上。
他又試著解開衣扣,卻也脫不下身上的蟒袍。
“這件蟒袍,穿上了莫非就脫不下來?”
周昌念頭紛轉,收攏在眉心里的念絲,頃刻間又覆護了周身。
這時候,長在他左手掌心念絲網絡上的物什,隱生觸動。
他抬起左手,掌心里,李夏梅的想魔根相——那副黑紫的嘴唇微微張開,內里沾著涎水的犬齒若隱若現。
周昌眼光閃動,他將一縷念絲投入那副黑紫嘴唇之中——
那一縷微白透明的念絲鉆入黑紫嘴唇內,黑紫唇齒間,跟著游曳出一縷漆黑的棉線,順著周昌的左手腕纏繞過一圈。
蓋在周昌左手腕上的蟒袍箭袖稍微縮短了一絲。
周昌目光大量,將一縷縷念絲投入黑紫嘴唇里——
山道間,一身蟒袍的高大身形,倏忽變作一個半身蟒袍、半身黑色壽衣的詭異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