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陷入長久沉寂......
只聽得到張蠔強忍痛楚,發出的濃重喘息聲。
毛盛驚愕地看著張蠔,又僵硬轉頭看向梁廣,咽咽唾沫說不出話。
竇沖屏著一口氣,方才梁廣所說,一奪一刺便斬殺彭蠡大王的描述,仿佛在此刻形成畫面,呈現在眼前!
原以為是此子吹噓自夸,不想卻是真真的大實話!
梁閏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駭然!
他睜大眼望著那昂然身影,心頭竟然生出畏懼之感!
這位可是以驍勇強悍著稱的張蠔張公偉啊!
據說當年在枋頭,他曾當眾表演徒手拖牛倒行!
便是在整個大秦軍中,也鮮少有人能在拳腳勁力上勝過他!
何況剛才是張蠔率先出手偷襲,占不到便宜不說,反倒差點吃了大虧!
梁閏武藝不算差,和張蠔毛盛這等經年老武夫相比,自然相差極遠。
可他好歹能從方才的動手間看出些名堂。
張蠔不說使出全力,但也余力不多。
卻不知,究竟逼出了梁廣幾成本事......
梁閏臉色陰晴不定,雖不愿承認,心里卻也清楚,論武勇,梁廣的確是一位堪比梁國兒的無雙猛士!
甚至更勝一籌!
廳堂內最先回過神的人,反而是韋洵。
他早就認定,梁廣之勇世所罕見,假以時日定能大放異彩。
張蠔出手試探的結果,只能證明他此前主動示好、釋放善意,完全是明智之舉!
“或許很快,長安城里就會流傳起他的名字......!”
韋洵心中輕嘆,竟生出些許羨慕與酸澀。
貴族酋帥掌權的時代,武人出頭的機會總歸是要多一些......
“無事吧?”
茍池看向張蠔,眼神略顯古怪。
每次張蠔放出狂言,似乎都會被狠揍一頓。
上次是梁國兒,這次是個更為年輕的僮奴子......
張蠔一張面皮火燒火燎,揉搓腰桿拖著腿坐回到毛盛身邊,卻是無法跪坐,只能叉開腿箕坐著。
張蠔瞥了眼毛盛,這老氐一反常態,竟沒有出言譏諷他!
似乎覺察到老友眼神,毛盛一本正經地道:“見你這副慘狀,讓我絕了出手心思,免過一場出丑!”
張蠔咬牙切齒:“照此說,乃公還得謝謝你?”
毛盛嘿嘿兩聲,氣得張蠔直呼上當。
方才可是這老氐,暗中慫恿他先出手的!
茍池輕咳一聲,“梁廣,不妨近前來說話。”
梁廣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猶猶豫豫回到堂下:
“不知仆何時冒犯張將軍,方才竟要將仆當場打殺?”
梁廣漲紅臉,面上帶著些許驚惶。
方才他給四位將軍留下沉穩從容的印象。
現在這副模樣,倒也附和一位少年郎,在面對突發狀況時的表現。
適當的憤怒,則表明他并非軟弱可欺之人!
當危及生命時,必定會以死相拼!
些許笑聲在廳堂內響起。
四位國朝大將興致勃勃地看著他,或多或少都露出些欣賞喜愛之色。
作為經年老武夫,他們就喜歡這種滿身虎氣的年輕后生!
出身是低賤了些,可如今是什么世道?
晉室口中的氐胡、氐賊稱霸江北!
過去自命不凡的漢人士族門閥,還不是要乖乖嫁女送子,依附胡人軍事貴族而生!
奴隸出身的羯胡石勒建號稱帝時,晉室司馬家的天子,不也只敢嘴上嚷嚷兩聲!
司馬熾、司馬鄴兩顆天子頭,早已讓手握軍權的胡族酋帥們知道,中原不只為晉室所有!
大秦立國之前,他們這些氐酋,本也算不得什么高門豪閥!
對于梁廣的僮奴子息出身,四位將軍并不是很在意!
茍池笑道:“少郎莫要誤會,并非要加害你,只是觀你年紀尚輕,對你的武藝有些好奇罷了!”
梁廣濃眉擰緊,似乎在辨別茍池話語真假。
張蠔哼哼唧唧:“若要殺你,用得著乃公親自動手?
調五十弓弩手,任你本事再高也得做刺猬!”
梁廣很是認真地道:
“五十弓弩手圍攻,仆自然逃不過!
可若是張將軍親自動手,仆反倒還有一線生機!”
張蠔一愣,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個刁嘴小奴!”
毛盛搖頭:“打不過又說不過,如之奈何!?”
茍池、竇沖忍俊不禁,張蠔捶打案幾,羞憤得幾欲起身與毛盛再斗一場!
梁閏和韋洵只能陪著笑,渾身不自在地坐看四將哄鬧。
茍池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汝可曾錄籍?”
梁廣搖頭:“未曾!”
此話一出,四位將軍面露異色。
茍池看向梁閏,略有疑惑:“莫非按照梁氏宗法,梁廣還達不到錄籍要求?”
梁閏勉強笑道:“既有如此勇力,自然值得宗族栽培。
只是眼下家父和幾位宗老不在,錄籍之事還未報與長輩們知曉.....”
他說這番話時,目光有意瞟向梁廣,似乎暗含示好之意。
茍池皺了皺眉,梁閏閃爍其詞,只怕另有隱情。
張蠔腰疼有所緩解,一拍案幾道:“既然還未錄籍,這小子就還是僮奴身份!
不如就贈與我張氏如何?
要多少金銀,你只管報個數來!”
“這…”梁閏一臉尷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竇沖身為梁閏上司,又與梁氏交好,不好意思直接開口討要。
不過梁廣此子勇武,若能留在左衛麾下培養最好不過。
“咳咳~此子畢竟是梁氏宗族之人,張將軍要了去,等梁荊州、白瓜公、后禁將軍幾位回來,面子上如何過得去?”
竇沖幫著梁閏說話。
暫且留下梁廣,今后再尋機入左衛,可不能白白便宜別家老氐。
張蠔嚷嚷道:“大不了我還給梁氏二十個健壯奴仆,外加百斤金銀!”
毛盛怪叫起來:“百斤?你就不怕賠了棺材本?”
張蠔咧嘴直笑,直勾勾盯著梁廣,目光火熱,好像看到什么稀世珍寶!
經過方才那一摔,他敢肯定,百斤金銀換來這小子,絕對穩賺不賠!
南征戰場上,宗族私兵里有這么一位猛士,不管是活命還是立功,機會都大得多!
竇沖暗暗著急,一個勁給梁閏使眼色,讓他找借口拒絕張蠔。
梁廣留在梁氏,就等于是他的人。
歸了張蠔,可就與他無緣了。
梁閏猶疑不定。
既然無法馴服梁廣,送給張蠔換取金銀還有二十個健奴倒也不錯。
只是竇沖又不樂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辦。
茍池笑罵了兩聲,沒有參與哄搶。
作為苻氏之下的頂尖軍功豪閥,又是領軍將軍,中軍諸將之首,茍池還拉不下臉面,與諸人爭搶一個僮奴子。
雖說這個僮奴子的確不一般,讓他也動了愛才之心......
廳堂內再起爭執聲。
韋洵看著堂下佇立不動的梁廣。
作為被哄搶的對象,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