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字號校場北邊,有一片公廨建筑群。
片刻之前。
一座望樓上。
尚書左仆射權翼、秘書侍郎趙整憑欄觀望,整個乙字號校場內的情形盡收眼底。
械斗爆發,他二人目光就緊緊鎖定在慕容寶身上。
“庫勾(慕容寶小名)小兒雖不及老賊勇猛奸猾,卻也有些拳腳急智。
諸家子弟里,我看沒幾個及得上他!”
權翼看了一會,當看到慕容寶殺翻數名刺客時,輕拍欄桿直搖頭。
頭戴白色漆紗籠帽的趙整輕笑道:“仆射眼界高,那些個兒郎們難入眼倒也正常。”
二人一邊說笑,一邊觀看校場內的激烈毆斗。
各家各族少郎們打生打死,二人談笑自若,絲毫不以為意。
“你看那小郎?”權翼突然指著校場內。
趙整仔細看去,訝然道:“王鎮惡!?這不曉事的孺子,怎地讓他混了進來!”
權翼皺起眉頭:“王家小子可別死在校場里。”
又看了會,當看到有一人從亂戰中殺出,直奔慕容寶殺去時,二人不約而同地緊張起來!
權翼抓緊欄桿,緊盯場中那高大少郎。
當看到那少郎搶過慕容寶手中刀,即將一刀梟首時,權翼呼吸都凝滯住了,兩手死死抓緊欄桿,十個指甲都變得泛白。
“不好!”
趙整卻是看見原本封閉的乙字號校場柵門,突然被沖開,有一騎士縱馬馳入,身后還跟來大群羌人子弟。
權翼看到慕容寶險之又險地從那少郎刀下逃過時,忍不住拍打欄桿直呼可惜!
“梁國兒!”
權翼看清楚騎馬射箭,救下慕容寶之人是誰,當即變了臉色!
趙整也緊皺眉頭:“梁國兒可是兇殘之人,那少郎只怕危險了,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話音剛落,二人見到,那少郎和王鎮惡聯手出擊,一個引誘一個襲擊,把梁國兒打落下馬!
“呵呵,兩個小輩,倒是機靈......”趙整莞爾一笑。
權翼剛要說話,卻猛地睜大眼。
他親眼看見,那少郎竟然一拳逼退梁國兒!
正面交手,那不知名少郎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此子是誰?竟有這般勇力!”權翼大為驚訝。
趙整也連聲稱贊:“好個虎賁之士!不知是哪家子弟!我大秦又添一員猛將!”
權翼連連點頭,目光緊緊落在那少郎身上,舍不得挪開。
“嗯?仆射快看!”
趙整面色一變,指著校場柵門方向。
權翼遠眺望去,低喝一聲:“蘇膺!?”
二人相視一眼,俱是震驚。
趙整微瞇眼:“姚興橫插一腳,只怕是故意搗亂。
也不知那些個老羌,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蘇膺連夜從扶風趕回,只怕也是那些人所為......”
權翼鐵青臉色,深吸口氣:“走吧,蘇膺現身,計劃已然失敗......”
趙整嘆口氣:“蕭墻之內的奸邪之人,還是不少啊......”
權翼深深看了眼那少郎,此子倒是可堪一用,卻不知究竟是哪家子弟。
二人戴上風帽,消失在望樓之上。
~~~
梁廣更換囚衣,踏入牢房時,天色已近黃昏。
灰暗石墻印著一塊塊暗紅色印記,那是血噴濺在墻上,歷經歲月留下的痕跡。
一縷縷微弱夕光透過高高在上的狹小窗欞,給昏暗牢房帶來些許光亮。
空氣中有股子灰霉味,地上鋪著條磚,角落有一張可供兩人平躺的木榻。
梁廣走到榻邊坐下。
這廷尉獄的條件,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沒有影視劇里蛇蟲鼠蟻遍地走那么夸張。
不過來時他注意到,這次羈押來的不少良家子,都是數人甚至十數人關押在一間牢房。
慕容寶單獨關押在別處,具體情形不知。
像他一樣享受單間待遇的,似乎并不多。
梁廣沉吟著,難道是少君梁閏和韋洵借用宗族之力,為他疏通關系,給予特別照顧?
牢門鏈鎖解開,有一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名獄卒。
“嗝......弄了些飯食酒水,兄請慢用......嗝~”
王鎮惡一身寬大囚服明顯不合身,拍打肚皮一屁股席地而坐,斜靠著木榻,懶洋洋打飽嗝。
梁廣注意到,這小子嘴邊滿是油光,身上還帶著些酒氣。
獄卒捧著托盤,滿臉堆笑:“郎君請慢用,待會把器具放門口,下吏自會收走~”
梁廣接過托盤,望著一盤酒肉有些發懵。
廷尉獄伙食還挺豐盛?!
粟米飯蒸肉脯,一只燉雞腿,一碗野菜豆腐,一小壇酒。
獄卒躡手躡腳掩上牢門而去,連鐵鏈也不鎖上。
大秦廷尉獄,堂堂中央監獄,管理這么松懈的嗎?
梁廣滿心疑惑,又身陷囹圄,自然沒什么胃口。
暫且把滿盤飯菜放一邊,梁廣拱拱手:“王少君.....”
王鎮惡連忙擺手:“小弟家中行輩第五,兄長喚一聲五郎便可,少君什么的,太過見外啦!”
梁廣遲疑了下,“五郎可否解釋一下,這些酒食......”
王鎮惡一拍腦門:“怪我,沒跟兄長講清楚。
這些酒食是獄中所給,每日兩頓絕不延誤。
小弟方才已經飽食過一頓,兄長自用便可,不必管我!”
梁廣驚訝道:“入獄時,我見你被獄卒帶走,還以為要用刑......”
王鎮惡拍著肚皮:“兄長說笑了,那些個腌臜貨,巴結我還來不及,豈敢用刑!
便是廷尉劉遷,也不敢把我怎么樣!
我與他們說了,往后幾日,和兄長一個牢房,飯菜酒水絕不會短缺,安心住幾日便是。”
梁廣訝然,原來自己能享受標間待遇,還是沾了人家王少君的光。
王猛之孫,宰相之后,關系的確不一般。
當即,梁廣稍稍安心,捧起碗筷大口扒飯,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王鎮惡又撓撓頭:“我打聽過了,雖說蘇膺老兒沒把咱們扔進上林獄、北詔獄幾處要命地,可他以繡衣使身份接管此案,廷尉根本無權插手。
繡衣使辦案,上達天子!
咱們幾時出得去,誰也不知道......”
梁廣咽了咽口中食物,稍稍一想便明白王鎮惡話中含義。
單于臺械斗案,由繡衣使蘇膺專管,廷尉和朝廷無權過問。
王鎮惡家中再有關系門路,除了直接去求天王苻堅,其余人根本插不上話。
同理,獄友慕容寶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