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唏律律叫喚著,揚起的前腿并攏收緊,只待發力蹬踏,兩只蹄子就會像兩柄重錘,狠狠砸中梁廣胸膛!
倏地,只見梁廣蹲身擺臂揮拳,拳頭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擊中戰馬前腿和頸部之間的位置!2
那里有一圈黑毛,柔軟有彈性,是馬匹的上胸部!
一擊得中,梁廣慢悠悠站起身。
戰馬慘嘶著落下前腿,連連后退,不停甩頭打響嚏,四肢似乎有些發軟。
支豹又驚又怒,明顯感覺到坐騎有些軟癱,像是隨時有可能倒地!
戰馬摔倒極易對騎士造成傷害,上千斤的重量足以壓斷腿骨。
支豹慌忙下馬,圍繞馬匹四處檢查,很快發現馬鼻孔里有鮮血流出!
“狗奴!你敢傷我坐騎?”
支豹勃然色變,嗆啷一聲拔出隨身懸佩的環首刀。
梁廣微瞇眼,若是動了兵刃,今日這事只怕就無可回轉了。
一群氐兵面帶不善地聚攏在支豹身后。
另一隊漢兵遠遠觀望,方才同梁廣說笑打趣的幾名什長神情復雜。
看樣子,沒有人愿意冒著得罪伯長的風險,上前為他求情勸和。
幾名少年兵相互看看,低下頭站著不動,也不吭聲。
鄧興猛地推開身邊同伴,隨手從地上撿了根木杖,沖到梁廣身旁,喘著粗氣一副如臨大敵樣。
梁廣詫異地看著他,鄧興瘦弱身子微微發顫,黢黑面龐難掩恐懼,神情卻十分決然,還流露一絲兇狠!1
這小子,已經準備搏命了!
梁廣看了眼不遠處幾名少年兵,平時滿口義氣,喜歡和他稱兄道弟的幾個,現在全都眼神躲閃不敢相視。
反倒是最不起眼、沒說過幾句話的黑瘦鄧興,危急時刻選擇和他并肩戰斗!4
雖說方才救他一命,可梁廣并不苛求回報。
支豹欺辱他什中子弟,身為什長,自然要站出來維護自己人。1
這在梁廣看來是應盡之義,并不能要求鄧興一定要用性命報答。
不過既然他選擇和自己站在一起,足以證明,他才是本什子弟里,最值得拉攏結交之人。
支豹刀尖一指:“把這兩個狗奴給我拿下!”
幾名氐兵從左右兩側逼上前!
梁廣微微屈膝墊步,不論如何,絕不能在此落入支豹手中。
不如把事情鬧大,等回到長安,自有掌管家法的宗老出面判定罪責。
宗老不一定會主持公道,不過為了維護宗內漢人佃客人心,也不至于太過偏失。
梁氏宗族占有大量田地,半數以上依靠漢人佃客耕種。
漢人佃客既是私產,也是組成宗族勢力的重要部分。
梁氏私兵、單列戶籍的部曲、衣食客、典計雜役里,漢人至少占三分之一。
就算最后受到宗族處罰,也好過遭受支豹酷刑折磨。
雙方劍拔弩張,漢兵們屏著一口氣!
鄧興兩條腿抖得厲害,卻咬緊牙關不退半步!
梁廣瞟眼緊盯支豹,一旦動手,必定要先擒住這廝......
“使不得!”
一聲驚呼從遠處傳來,隊主李方提袴從雜草叢中跑出。1
“使不得!使不得呀!”
李方攔在梁廣和氐兵中間,急得滿頭大汗。
“給我滾開!若不然連你一塊打!”支豹怒罵。
李方沖他訕笑,又急忙湊到梁廣耳邊小聲罵咧:
“你個后生也忒不安分!乃公屙泡屎的工夫,你怎么就和這西域胡打了起來?”
梁廣無奈苦笑:“隊主明鑒,是他惡意縱馬傷人在先......”
“莫要多話,躲一邊去,我來解決!”
李方瞪他一眼,一邊系褲帶一邊跑向支豹,屁顛顛賠著笑,活脫脫一副狗腿樣。
“伯長,你看......”
不等李方說完,支豹揚手“啪”地一聲打他一記耳光:
“你個賤奴,也配來說情?
等我收拾完他,再來收拾你!”
李方半邊臉立時紅腫一片,嘴角隱隱滲出血跡。
他眼底獰色一閃而過,兩手牢牢抓住支豹握刀的手腕,仍舊賠著笑臉低聲道:
“奮武都尉面前我也能說上話,伯長當真不賣我幾分面子?”
支豹大罵:“休要拿叔父來壓我,滾開!”
李方一咬牙,扭頭沖著畜車內圈大聲叫嚷:“請郭娘子出面主持公道!
若不然壞了宗法,郭娘子也難逃干系!”
支豹罵嚷掙扎,竟然甩不脫李方的手。
梁廣猛然一驚,方才動靜鬧得大,帷布內的郭娘子不可能不知道。
之所以不傳話、不露面,擺明不想干預支豹拿人,任憑事態發展。
在郭娘子眼里,只要兩隊氐兵、漢兵不發生火并,死幾個漢人根本不算什么!
那些個睡窩棚的奴人與畜產同等,他們這些睡羊皮褥子的漢兵又好得到哪里去?
倒不是郭娘子身為氐族權貴之妻,偏向于氐人。
而是在當今宗法制時代,階級分明,人身依附關系極強。
在宗族上層眼里,奴隸、家籍僮仆、私兵部曲其實根本算不得人!6
梁廣心頭泛起絲絲寒意,想通這些,對于宗族門閥時代的黑暗又多了幾分深刻了解。1
片刻后,一名四十歲許的仆婢出現在眾人面前。
支豹和李方急忙見禮,口稱:“劉姥!”1
劉姥冷著臉:“娘子有訓,什長梁廣以卑犯尊,罰其到藍田礦冶勞役兩月,以示懲戒!
伯長支豹縱馬沖撞,罰錢五百!
隊主李方擅離營地,御下不嚴,罰錢一千!
汝等不可再生事,速速整備行裝,準備起行回京!”
說罷,劉姥看了眼梁廣,轉身步入畜車內圈,消失在帷布之后。
支豹惡狠狠地唾了口:“算是便宜爾等狗奴了!”
郭娘子派劉姥傳話,縱使支豹火氣難消,也不敢忤逆,帶領一隊氐兵散去。
李方長松口氣,沖支豹背影呸了口:“爾母婢的西域胡賊,乃公遲早弄死你!”1
梁廣攙扶鄧興:“傷勢如何?”
鄧興掙扎著跪倒,哽咽道:“興叩謝什長救命之恩!”
“快起來!”
梁廣輕輕一拽便把他拉起身,第一次認真打量這黑瘦小子,笑道:“你這瘦猴倒是膽量不俗,有種!”
鄧興撓頭:“什長為救我才激怒伯長,我又怎能棄什長不顧?”
梁廣大笑:“甚好!今日我便認下你這義氣兄弟!”
鄧興咧嘴憨笑,眼里涌出歡喜雀躍。
什長頗為勇武,和他做兄弟,自己在梁氏私兵里也能有個照應。
安撫了幾句,梁廣讓鄧興先下去歇息。
其余八名少年兵卻是低著頭從旁邊走開,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幾位漢兵什長圍上前噓寒問暖,盛贊梁廣剛才豪勇之姿,紛紛表示欽佩。
梁廣面上掛笑,與他們客套幾句。
待眾人散去,李方嘆了口氣:“你也莫怪他們怯弱勢利,都是為養家糊口,得罪支豹的后果,他們承擔不起。”
梁廣淡淡道:“無妨,我能想得通。”
李方拍拍他肩頭:“似鄧興這般義氣之人,值得拉攏栽培。
今后在軍中闖蕩,身邊少不了袍澤手足支持。”
梁廣抱拳:“多謝隊主提點!”
李方嘿嘿笑笑,卻又臉一垮:“乃公屙泡屎的工夫,就損失了一千錢,還被那賊殺的打了一耳光,真是晦氣!
這錢,今后你可得賠我!”
梁廣干笑兩聲,岔開話題道:“這宗族私兵我實在不愿做。
聽聞天王發諸州兵馬伐晉,我想投身官軍出征,不知如何才能做到?
請隊主指教!”
李方眼珠輪了輪:“我與伱母同姓,和你父又曾是袍澤,與你家也算有些淵源。
你若喚我一聲‘舅’,今后我便幫你,如何?”3
梁廣愕然,萬沒想到李方竟然想和他攀親!1
“呵呵,隊主,你還真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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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地另一邊。
支豹撥開圍攏的一眾氐兵,看著倒地的戰馬艱難噴吐鼻息,口鼻不停冒血,生機幾近斷絕。
支豹臉色鐵青難看,眼里還閃爍幾分驚恐!
那賤奴,只一拳,便打死了他的坐騎!
這是何等驚人的神力!1
太可怕了!
絕不能任憑此子成長起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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