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全是自己弟子呀,沒看見那群老不死的玩意兒?
那剛才那股子瘆人的殺氣咋回事兒?
李龜蛇使勁揉揉眼,又瞪著眼看了一圈兒,心頭的陰霾一松,臉上的兇相褪去。
“師傅,咱們還有仇家,沒聽您提過呀?”紅丫歪著頭狐疑的問道。
趙志新臉色陰沉,說:“師傅,既有仇家,為何不帶弟子們一起找上門殺上去?”
王煜點點頭,難得說了句完整的話,可見他心頭十分疑惑:“師傅,你平日一向教導我們,要斬草除根,先下手為強,怎能放任仇人活著呢?”
紅丫拍拍小胸口,臉上露出幾分害怕。
她咽口吐沫,嘀咕道:“是啊,師傅,若不把仇人統統殺光,我晚上睡覺都不能閉眼,大師兄吃飯都不香了,二師姐洗澡都得攥把刀,三師兄說話嘴里都得含著毒針,四師兄打鐵人樁都會分心…”
“停停停!”李龜蛇趕緊叫停紅丫的碎碎念,他聽的腦殼子疼。
劉蝎走到近前,神色頗有點凝重道:“是仇家太強大嗎,弟子們幫不上師傅忙嗎?”
李龜蛇看著行事最穩重的劉蝎,趕忙搖頭:“實在是師傅當年仇家太多,咱們人手還不夠。”
劉蝎蹙眉:“仇人再多,只要一天天卯足勁殺,總有殺干凈的一天。”
劉蝎不待李龜蛇說話,又指了下趴地上偷聽的馮睦道:“師傅若嫌咱們人少,再多收兩個弟子便是,我看這馮睦稍加栽培,很快就能跟著咱們一起殺人了。”
馮睦面皮抽搐,心里聽著直打哆嗦。
饒是他已經想過[斗穹武館]不簡單,但直接當著未過門弟子的面開口閉口都是殺人,這行事作派也還是擊穿了馮睦想象力的底線。
按那些故事話本里的話講,就是[斗穹武館]渾身上下,一丁半點名門正派的影子都沒有,妥妥的魔門邪教。
師傅是個老魔頭,教出的七個徒弟,也是一個長得比一個歪,全是一脈相承的魔崽子。
就…感覺與自己的相性非常合適啊!
李龜蛇看著被自己教導出來的好徒弟們,半是欣慰半是頭痛。
他正了正臉色,咳嗽道:“沒辦法,那些老東西鬼精鬼精的,懾于師傅的威名,幾十年東躲西藏,為師一直沒找見他們的蹤影。”
劉蝎表示明白,遂道:“那師傅過后把仇人的信息告訴弟子們,弟子們一起來找,總歸能找出他們。”
紅丫等一干弟子同時深以為然的點頭,便是地上的袁西第也在用下巴磕地板。
馮睦默然不語,以他的智慧,自然聽的出李龜蛇話里的主語,怕不是得顛倒對調一下,才是實情吧。
他也不好拆穿,安靜的把頭往地上一埋。
李龜蛇哈哈大笑,大聲說著好,然后把話題轉移:“你剛才說,這小子打傷了老四?”
劉蝎回答:“大師兄讓老四上去試試他的成色,老四的脾性,師傅你也知道,有點瘋批,而這小子看似木訥,實際上,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劉蝎三言兩語,幾句話,把剛才擂臺上發生的一幕幕,轉述給了李龜蛇聽。
紅丫在一旁,時不時添油加醋的補充幾句。
李龜蛇沉吟片刻,出聲問道:“所以,剛才那股子瘆人的殺氣是這小子,一個人透出來的?”
“是!”幾個弟子同時回答。
李龜蛇先是蹙眉,嘀咕了句“邪性啊”,然后眼睛發亮,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兒,嘿嘿笑出聲來。
“心狠手辣,膽壯力大,是個好胚子。”
李龜蛇似猿猴趟步,落地無聲蹲在馮睦旁邊,干瘦似枯枝一樣的手掌,抓住馮睦后頸。
就那么輕輕一抓一提,馮睦便不得動彈,骨頭似失了控制,被其橫著提溜在了半空,像個篩糠一樣,從皮到肉到骨都在詭異的顫動。
似有一股無形之力,又似一根魚線,順著脖后脊柱,穿過他全身表里,在提現操控他的每一塊骨頭和肌肉。
“皮松肉散,劣等。”
“筋短筋僵,劣等。”
“血虧神盈,中等。”
“骨形不整,劣等。”
“骨韌,劣!”
“骨密,大優!”
“骨力,大優!”
馮睦駭然的盯著瘦猴子似的老頭,滿口黃牙似報菜名似的,對他的根指指點點,后者神情也似變臉猴子,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咧嘴,陰晴不定變幻不停。
“奇也怪也,老夫以辨骨術摸伱骨,卻難以品出你這根骨優劣?”
“若按辨骨術來察,你應該是劣等根骨,但偏偏…噫,桀桀桀。”
“既是骨劣不堪,血虧肉弛,為何骨壯力沉,若骨壯力沉,又怎會骨劣血虧,豈不矛盾?”
“就好像一塊泥胚,初始是被頑童胡亂捏制,可謂一塌糊涂,但最后定型,卻被大師摻了少許精金,硬生生拔高了品質?”
“又好像一塊鐵銹,粗劣不堪,無人問津,卻偏偏被鐵匠撿了回去,千錘萬鍛打磨,雖品相依舊粗劣,但內里已變成塊可堪一用的生鐵了?”
李龜蛇也不避諱馮睦,就這般自言自語,似是在說給自己,又似是在問馮睦。
李龜蛇除一身高深武功外,也鉆研命理,知曉這世間道理最不公平,往往是強者恒強,弱者恒弱,富者愈富,窮者更窮。
一如人之命,天之數,便是大優者全優,無一使短,大劣者全劣,無一可長,或皆是中庸碌碌。
似馮睦這般大優與大劣糅雜一身的,不能說絕無僅有,也是萬中無一,若不是先天有異,便是后天逆改了。
李龜蛇眼中露出幽幽的綠光,一眨不眨盯著馮睦,直把后者盯的毛骨悚然,有種全身被扒光衣服看個遍的感覺。
眾弟子面面相覷,一個個也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馮睦后脊背發涼,腦殼發麻,總覺得眼前這老頭,不想收徒了,而是想解剖了自己。
馮睦猜度沒錯,李龜蛇切實動了危險的念頭。
李龜蛇盯住馮睦的眸子,渾濁的老眼泛著綠光,他眼力毒辣,可不會被馮睦一臉的木訥所欺騙,他看的穿馮睦眼底藏著的晦暗。
這小子不似面上老實,心機實則深沉的很吶。
但,轉念李龜蛇又想,他這一脈教出的本也不是正人君子,要真收個老實木訥的,他反而才會頭疼。
門下憨的有李拔山一個就夠了,再來一個,他睡著了都想罵人。
何況,這人送來了[詭形魔功],冥冥中或許是祖師爺在天顯靈,我要是給剖了,多少有點說不過去吧。
惡念一熄,馮睦當即就感覺脊背透心涼的陰森感變淡了。
然后,就聽李龜蛇幽幽道:“罷了,你這小子有秘密,老夫也不多問,咱這一門既不算名門正派,也不講究刨根問底。”
“既是歪門邪派,所行所事也不必顧忌,老夫觀你小子也不似良善之輩,就只問你一句…”
李龜蛇說到此處,語氣稍頓,他手一松,理了理表情,做出慈眉善目之色,雙手背在身后,一副當世高人的腔調緩聲道:
“老夫觀你與我有緣,你可愿入我門墻,拜老夫為師?”
李龜蛇心里同時想著:“小子你若愿意,那你便是祖師爺送來的徒兒,若你不愿,那我把你解剖了,祖師爺也不能怪罪我嘍。”
馮睦摔在地上,僵硬的身軀恢復控制,他看著李龜蛇極力維持的善目,心頭陣陣凜然。
他忙爬起身,大聲道:“能得師傅慧眼,弟子三生有幸。”
李龜蛇內心是既失落又高興,他咧嘴露牙,臉上的慈祥登時被破壞殆盡,牙齒上下磕碰冷森森道:“磕頭吧!”
馮睦從不覺得膝下有黃金,跪的賊利索,腦門就磕在地上。
他心里想的是,莫說磕幾個頭,便是磕八十一個頭,莫說叫師傅,便是改口叫爹又能如何?
日后若生怨,反目成仇,誰下手會比誰軟不成!
咚咚咚——
三跪九叩!
“夠了。”李龜蛇喊停,長嘆一聲:“你既磕頭行禮,那今日起,你便是為師收下的最后一名關門弟子,為師但活一日,便會護你一日周全。”
毋論李龜蛇是否真心誠意,馮睦只當屁話,臉上則感激道:“弟子但活一日,便侍奉師傅如親生父親。”
李龜蛇擺手,他也不是個用言語打動人的風格,便繼續道:“你且記住,我這一門雖掛著[斗穹]的牌匾,但實則名為[融詭派],祖師爺名號李絳仙。”
“至于為何叫這個名字,你日后自會有所體悟。”
“行了,你剛跟老四切磋受了傷,今日為師便不多說,待你傷勢好點,為師自會依你資質,傳你武功。”
言罷,李龜蛇也不費唇舌,瞥了一眼眾弟子,背著手慢悠悠離開了。
等李龜蛇離開,七位同門才都圍過來,便是袁西第也已爬起來,按著順序挨個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馮睦勉強站起身與他們一一還禮。
看起來都不是會噓寒問暖的性子,性子大多很冷,報了名字也就各自散去。
只留下二師姐劉蝎和七師姐紅丫。
師傅李龜蛇不拘小節,大師兄李拔山是個憨的,所以,平素都是二師姐劉蝎管事兒。
這會兒,劉蝎便是留下來跟剛入門的小師弟提點幾句。
劉蝎:“[融詭派]就咱們九人,沒太多規矩,師傅也不看重這些,大家的脾性你相處一段時間,便自會了解。”
“你應該看出來了,[融詭派]走的不是正道,行事百無禁忌,不擇手段,希望你有心理準備。”
“是故,也沒啥子門規,只兩條你要記在心底。”
“一條是不可欺師滅祖,二條是不可同門相殺!”
“你剛才尚未入門,跟老四切磋動了殺心,我不說什么,今后你自個兒注意分寸。”
“另外的你自己慢慢體會,總之,就一個意思,你既入了[融詭派],以后便都在一個鍋里吃飯,大家的命便都綁在一根鏟勺上,誰也別嫌棄誰。”
劉蝎話也不多,說完便讓紅丫攙著馮睦去內院休息。
紅丫攙著馮睦走向內院,約莫是因為自己終于不是門派里最小的了,心情雀躍,嘴巴嘀咕個不停。
“二師姐就是說話冷了點,但其實最穩重,我們一般出去殺人,都是二師姐來部署計劃的,這些年下來,一次活口都沒放走過,嘿嘿。”
“你別怕,師兄師姐們都很厲害,有厲害的敵人都會被他們搶著料理掉,你和我最小,每次大概率就是復責搬搬尸體,挖坑埋坑罷了,哎”
“你別看,師兄師姐們平素冷冰冰的,其實相處久了,就知道他們都是熱心腸,有個詞兒咋形容來著?”
馮睦看著紅丫一臉純真的說著恐怖的話題,嘴角抽搐:“外冷內熱?”
紅丫眉開眼笑:“對就是這個意思。”
馮睦內心腹誹:“平日相處冷冰冰,殺人的時候都熱心腸是吧。”
紅丫帶馮睦進了內院,挑了間無人的平房,讓他躺在床上,幫他在胸口上灑了藥纏了紗布。
她說:“二師姐剛說那些,其實照我理解,歸結起來就一個意思。”
馮睦看向她,等這個有點話癆的小師姐解惑。
紅丫得意洋洋道:“你殺人的時候,莫忘了帶上師兄師姐們;師兄師姐們殺人的時候,自然也不會忘了你。”
“殺人的好處大家一起分,殺人的禍事大家一起擔!”
“這樣,有朝一日,若是誰惹了大禍事,被人滅門,大家受牽連一起死了,誰也不會怨誰。”
“如此整整齊齊去了下面,咱們才好繼續湊一塊兒耍,按三師兄的說法,咱們[融詭派]這就叫死了都不會散伙兒,嘻嘻。”
馮睦是真真聽的頭皮發麻,關鍵是他竟然覺得紅丫說的蠻有道理的。
紅丫一臉憧憬神往,似乎非常期待那天的到來。
“小師弟,你睡吧,明早我會叫你吃飯的。”紅丫察覺到自己有點嘮叨了,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就要離開。
馮睦躺在蕎麥枕頭上,側頭目送紅丫離開。
后者腳步忽地頓了下,扭頭用純真的大眼睛看著他問道:“對了,小師弟你在外面有仇家嗎?”
“你要有仇家肯定睡不著覺吧,這樣,你告訴我,師兄師姐們會去替你連夜料理掉的,保管你睡個好覺,這樣,你明早醒來,第一眼就能看見仇人的腦袋擺在枕頭邊上,怎么樣?”
馮睦幻想了下明早起床時的場景,心有所動,有點靦腆道:“說起來,我好像還真有個仇人在外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