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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不同我唱

  眼見彩衣不動,花面郎君立刻便向后倒退了幾步,拉開了距離,笑道:

  “師妹,你這噴火的手段確實夠強!老頭當年也教過我這個,我嫌不夠上檔次,所以沒怎么學,沒想到你用出來的還挺厲害的!拿來在臺上獻戲正合適!看樣子回去我也得好好研究研究了。”

  半張花面的郎君哈哈大笑了兩聲,又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拿出來的兩把柳葉細刀,正打算拎著刀再次上去同彩衣斗,卻忽得發現彩衣不動了。

  他似乎也停頓在了原地,腦子僵了一會,忽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手指自面龐上滑下,抬到自己面前定睛一看,這才發現五指尖上都沾著渾厚的色彩。

  才忽的反應過來,自己臉上的假面已經被火燒的褪了色。

  “…老頭。”彩衣臉上擠出來了個笑容:“你這是要耍哪樣啊?”

  花面郎君沉默半息,忽得大笑起來:

  “伱這呆瓜,一張人皮面具就能騙到你,被耍了吧!”

  便是忽則將手掩蓋在臉上,再落下來,變成了一張清朗的年輕男人面孔。

  又是哈哈大笑起來,接連弄臉。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是威武嚴肅的面孔,又會是千嬌百媚的美人,甚至還有新出生的嬰孩,連那聲音都能模仿!

  “師妹,你看我耍的好不好?學的像不像啊!”

  他自顧自的載歌載舞,跳著,唱著,哈哈大笑著,可彩衣卻只是站在原地,絲毫沒有任何攻上來的想法。

  在旁邊不遠處,隱宅內觀望的左辰嘆了口氣。

  自打那花面郎君剛出來,左辰便已經用觀炁術瞧了他一眼。而現在,彩衣雙眸當中也閃爍著微微的光輝,也是正使用觀炁術。

  在他們的視野當中,哪怕花面郎君那張臉千變萬化,他身上的氣息是不變的。

  就同最開始那個佝僂的老人一模一樣。

  眼前這個,就是湯乞。

  花面郎君接連換了數次面孔,卻發現彩衣還是不動,他才終于停下了動作。

  他死死盯著彩衣,卻又是邁著戲步,拿腔作調般:

  “老人向東水去,我碰了他,見他言語壓我,便心生煩惱,臉皮也被我撕了下來,制成了面具。”

  又看了眼彩衣,狠著聲音道:

  “你的臉皮也不錯,待會把你拿下,拔了你的臉皮也好!”

  “老頭…老頭你…你能不能別這么耍下去了?我認出來你了。”彩衣有些手足無措,“咱們坐下來好好談談行嗎?不必這樣啊,什么話不能說開了啊?”

  花面郎君閉上了嘴,沒有說話,許久都沒有說話。

  彩衣小心的朝著眼前的湯乞靠了過去,似乎想要伸出手,觸碰他。

  然而,

  那花面郎君卻忽然大笑起來,宛若瘋了一般,直接伸出手,撥開了彩衣的手掌。

  “我是花面郎,并非湯乞兒!

  “入幽州時的乞兒幫是我殺的,你們的名聲也是我要壞的!

  “之前那人犬孩子是我做的,我殺了他,又活了他,看他受折磨,我心暢快!

  “那群刺客也是我雇傭的,可惜他們廢物,就連傷了你的皮也做不到!”

  又笑著倒退了兩步,同彩衣越走越遠。

  “朝著西走三里地,有個荒村,我在那里等你一日。若是你來,便同我唱完這場大戲,若是你不來,那便永遠別再同我相見。”

  轉身,拂袖,便是念著唱腔,越走越遠:

  “一霎時把七情盡已味盡,

  “參透了心酸處淚濕衣裳。”

  便是如此唱著,漸行漸遠,直到花面郎君徹底消失了,彩衣卻也沒能追上去。

  她頹唐的放下手。

  左辰悄然出現在旁側,手中滾出些許雷電,隨著指尖輕輕一彈,飛到了湯乞身上。

  湯乞似乎有感覺,卻也沒有把這小團雷弄掉,便是自己自走開了。

  透過感知,左辰能確定湯乞確實正朝著平原上的一戶村子走去,沒做什么其他的。

  再看向彩衣,發現她卻已是滿臉的茫然,就連前路都被遮擋了一樣。

  “道長,我該怎么做啊。”

  她沒有哭,聲音卻滿是虛弱。

  彩衣坐在驢車上好一會,直到太陽都朝著地平線的邊境奔去,她都沒緩過神來。

  驢爺在旁邊打著鼻響,急得原地打轉,又無可奈何不會說話,最終也只能默默低著腦袋,垂頭喪氣。

  左辰沒安慰彩衣,只是和彩衣一起坐著。

  這件事情需要彩衣自己去解決。

  他能斬去彩衣的因果,但那需要彩衣親自開口才行。

  良久,彩衣才喃喃低語,道:

  “道長,我想不明白。老頭他為什么這么做啊。他哪句話撒謊,哪句話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啊。”

  左辰拍了拍彩衣的肩膀。

  湯老的想法復雜別扭,恐怕還有些癡的部分在其中,難以猜測,卻并非無跡可尋。

  一幕幕似乎在彩衣腦中回蕩。

  最開始花面郎君附身和尚時看了她一眼,當時語氣明顯發生了變化。

  在這之后,司馬良希望左辰他們去賭村,路上湯老便出現了。

  遇到那人犬孩子的時候,湯老也不止一次說過,這方子萬分狠辣,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解決,恐怕就是為了在那里拖住自己。

  他雇傭殺手過來,卻又自己親自動手殺了個賊。

  直到最后,湯老離開之后,那花面郎君才在前面備著,盛裝登場。

  可彩衣實在想不明白,湯老為什么要繞這么大一個彎子?

  可能是擔心自己受傷?又可能是不想讓自己瞧見他那滿是血和尸體的過去?

  就像是要把所有好的全都留給自己,又要把所有壞的全都分離出來,在彩衣面前演一場名為人生的大戲。

  “老頭他剛才說,他殺了很多人,乞兒幫是他殺的,那孩子是他害的。我當時看他用觀炁術看他渾身上下皆是濁氣,本以為是過往辦的錯事,卻沒想到現如今他的手中也沾了那么多的鮮血。我本該說一句:斬了那妖邪,可…”

  彩衣的聲音當中終于帶上了哽咽:

  “那是我唯一的親人啊。

  “我沒有父母,老頭把我養這么大,我的命幾乎都是他給的。他為什么會這樣?他不應該這樣。他是個好人啊!”

  她聲音打著顫,帶著哭腔,眼眶里面打轉的眼淚最終還是決堤而出,順著面龐流了出來。

  把頭埋在雙膝當中,就這樣默默流著眼淚,過了許久,才終于抬起頭來,眸中帶著些無神。

  “那你打算怎么做?”左辰問道。

  “我…”

  彩衣陷入了沉默。

  該怎么做?

  同他老死不相往來?對他辦的那些兇事視而不見?

  從徐州走過時,彩衣已經看了那么滿州的惡事,害人兇人者無數。

  那里的惡賊若是擺在她面前,她不會有任何猶豫,直接便會將其斬殺。

  那這個人換成湯乞呢?

  她輕咬嘴唇,像是下定了某些決心。

  “…我得去見見他。至少我得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想做什么,為何非要這樣。

  “我平底最煩這老頭含含糊糊,不講實話,現在他也這般,我決不能這么忍著。

  “他既然想要演戲,想要當這么個師兄,我就陪著他演。當年明明馬上就要做成了這大戲臺,卻半道而終,我也沒來得及同他演這么一場對手戲,這次正好!

  “他說不定只是在說謊,說不定我真的有個師兄,是師兄逼他這么做的。好好談談,一切還都能解決。

  “如果那老頭真的無可救藥,我…我會…我會動手,親自為他送終。”

  彩衣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來了這句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又坐了一會,彩衣終于起了身,對著左辰深深鞠了一躬。

  “道長,這次希望您不要出手,我想自己解決一切。這是我命里的劫,必須由我自己來渡。”

  左辰點頭。

  “要去那個村子嗎?”

  “自是要去。”

  “什么時候走?”

  彩衣看了眼天色。

  已經月亮已半垂在了空中,夜色還不算太濃。

  “現在就走。”

  用手摸了把臉,擦掉了眼角的淚。

  順著主路朝著平原當中走一段路,不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出現了某個破敗村子的點點影子。

  那村子不算小,在司馬良給的地圖上有標記,卻沒寫這里是怎么荒廢的。

  或者是太過靠近大密林,被其中的妖邪閑雜鬧的人心惶惶,最終散伙去了其他村子。也可能是單純的這里不好生活,便離開了此處,尋找更適合謀生活的地方。

  村莊早已廢棄,此地早無人煙,可當彩衣踏在那條早已生滿了雜草小徑上時,眼前的村子卻是熱鬧非凡。

  鑼鼓聲、嗩吶聲,咿咿呀呀唱起來了的人聲大戲,自村外都能聽到一清二楚:

  “人生苦多,歡樂難求,如此長戲獨自唱,寂寞難耐。

  “還需向我面龐涂厚妝,藏住真心,才能唱得盡興衰夢幻,彈得盡悲傷感嘆,耍得自在!”

  回頭看了眼在村外不遠處守著的左辰,彩衣走進了著廢村當中。

  村里已經空無一人,卻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走到最深處,終于看到中間位置搭了一個碩大的臺子,空空蕩蕩,唯有兩扇大門,左右立著。

  一扇寫著出將,一扇寫著入相。

  重新畫好了花面的郎君在忽得從出將大門中背身走出,來到舞臺中央,擺了個架勢。

  隨后,便是揮著袖子,似如跳舞一般的回首,看向了彩衣。

  這時,彩衣才清楚的看到他那蒼老的面孔,和發白的鬢角。

  他半張臉是花面郎君,滿目笑容,半張臉是湯乞,溫和慈祥。

  他也看到了彩衣,滿意的笑了起來:

  “彩衣,上臺,唱戲。”

人生漫漫,唱大戲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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