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氣在霞光中醒來。
昨夜酒喝得多,熏熏睡去時東方天際已白,不過佳釀并不傷身反而養神,睡了還沒一個時辰,頭腦卻甚是清明。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庭院中,原來昨夜醉后就趴伏在酒案上睡了。
再看馮濟虎,這位年輕道士已經睡醒了,此刻正在院中行操,如鶴起舞,如猿攀援。云氣看了一會,發現這操與自己從小練的通脈伸經功有異曲同工之妙,應是一脈所出。
此時賀炳錕還趴在案上熟睡,鼾聲如雷。
云氣起身,也練起通脈伸經功來。
不知是山上靈氣豐沛,還是自己心境已大不相同,此時此刻練起同樣的套路起來,可自己卻分明覺著體內那股清靈氣更加粗壯凝實了。
操行兩遍,賀炳錕也醒了。
“你們倒是挺早。”
“也才剛醒”,云氣說道。
三人收拾了院子,賀炳錕便急著趕去應元府聽講,這下云氣也瞧見了那只雷禽的真容:
這是一只雷雀,銀色的爪子就鉤在院子上方的石壁縫中,閉目休息。聽見賀炳錕呼喊,這鳥兒雙爪一蹬,凌空轉身,振翅騰飛,雙翼展開足有三四丈長。
雷雀渾身紫羽,羽桿為銀白色,喙與眸子都是暗金色,看著好不威嚴。只是這雷雀頭頂生一排白色的豎羽,像是炸毛了一樣,看著又有些滑稽。
賀炳錕飛身躍起,落在雷雀背上,雷雀一振翅,化作一抹電光,迅速遠去。
馮濟虎也停下行操,放出云駕,對云氣說道:“云氣,我今日便離山了,此番出行少則半年,多則數年,希望歸來時你已學有所成。”
云氣作揖稱是,“望道兄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馮濟虎笑著離去。
兩人走后,云氣先是進了屋子,仔細掃視了一遍書架的書,看看昨日素空學師說的書籍這是不是都有,看了一圈,果真都有。
“還缺一張課表。”
云氣邁步出門,又走回了昨日領衣物的地方,看見老道士,上前作揖,“道爺,弟子想領一張課表還有打包些飯食干糧,不知是否在此領取?”
姚兼明搖搖頭,指點道:“小道爺,課表在都教院領,修行求知之類的,都歸他們,出門往山頂上走。吃喝由都廚院管著,在山腰下邊,一路問問人,自然能找到。唯有日用之物,才需來找老道。”
云氣謝過,作揖離去。
隨后,云氣很順利的找到都教院和都廚院。都教院領課表是免費的,這讓云氣很開心,但都廚院的飯食卻都要錢,最便宜的白面餅要兩銖碎銅,最方便的辟谷丹要一兩銅,其余各色膳食的價錢云氣沒敢問。
白面餅也是靈谷制成,和辟谷丹一樣,吞入腹中后即化為精氣被胃器完全吸收,不再有排泄之事,不過一張白面餅只管一人一天的進食,辟谷丹可管半月,要方便許多。
不過程云氣現在身無分文,只賒了三張白面餅,欠下六銖銅。
拎著課表與面餅回到院子,進房后云氣首先把課表貼在墻上。這課表用白字寫在墨色靈紙上,聽都院的管事說,這是一種粗淺的符篆之道,上面的靈字可以變化,時時顯現出每日的課程。
云氣粗略掃了一眼,上面的課程五花八門,有說修行術的,又說煉丹術的,還有法器鑒別的、靈草養護的。云氣覺得在聽課之前還是先看看書,把一些修行的常識問題搞清楚,否則也是白去。
隨后,他來到書架上站定,從中抽出一本厚厚的書,書名萬年通史—三清山歷年修訂-明四百年版。
老話說,讀史明智,鑒往知來,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他向來是喜歡讀史的,塵世的史書他也讀過,他知道現在塵世的大一統王朝喚作明朝,開國已有四百余年,前朝為元,再往前則是宋。
只是宋到元和元到明均是改天換地一般的戰亂,加上前宋當國據說有上千年,很多事情已經無法考究了。
他捧書到桌案后坐下,穩定心神,翻開了第一頁。
首頁是書目,曰:
三皇五帝成湯代夏秦統戰國天漢克楚三家歸晉南北兩立隋夭唐壽五代十國兩宋讓元日月之明 這是云氣第一次知道原來宋之前還有這么多朝代更替。
隨即,他翻到了第一紀,三皇五帝,這一紀篇幅很短,對三皇五帝時期的事件也是知之不詳,只有一些耳熟能詳的事件,諸如伏羲制卦,神農嘗草,黃帝鑄鼎之類。通史猜測,這八位皇帝在位的時間總和約為五千年到八千年左右。
仔細讀完后,他翻到了第二紀,成湯代夏。
大致是說是大禹帝君治水成功獲得奇高聲望,順理成章建立夏朝,不過禹王推翻了三皇五帝時期的禪讓制,開創了世襲制。還有一點與三皇五帝紀明顯不同的是,夏朝人王似乎與凡人同壽,幾十年新舊君王更替已是尋常。
夏朝歷十七王,傳四百七十年國祚至桀,桀無道,失天下,成湯先祖起兵討伐,滅夏。
成湯立商五百年后,時任商王喚作帝辛子受。書中記載,子受在位時期,內圣外王,國力空前強盛,可當時忽有大諸侯王西伯侯造反,建立西周割據政權,史書也把在此之前的商國稱為東商。
東西兩國相爭,大戰持續了五十年,書中記載,在這場人間戰爭中有大量的古神參戰,天上的神和人間的神爭斗,攪得天翻地覆。書中還有這樣一句話:極致時,有圣人出,重煉地水風火。
書上說,最終人間的神贏得了勝利,人間自治,從此四季風雨不受天神管制。這是最后一次明確記載的三清祖師現世,也是最后一次無量量劫。
商國贏得了戰爭的勝利,商王分封了大量的諸侯國與正位古神,也統一了整個天下,在此之后,商國又綿延了整整一千五百年,史稱帝商。
商朝末年時,中央無力,地方強盛,諸侯國造反,群雄并起,逐鹿天下,史稱戰國時代。
戰國由秦終結,但史書記載,秦始皇帝一統天下后,試圖打破人王不得長生的慣例,尋求不死之法,欲建立一個永鎮天下的仙朝。
不過此舉激怒了各路神仙,歷經一番斗法后始皇帝崩于燕趙之地的沙丘,秦二世而亡。
同時,這場戰爭也讓人王失去了封神之權,從此世間只有仙與古神,再無新神。
這番神仙斗法史稱第一次神仙殺劫。
秦亡后,又有諸侯并起,最終漢勝楚,建立漢王朝,史稱西漢。西漢持國八百年,王朝末年風雨飄搖,隨后又有漢世祖光武帝中興,再立東漢一千二百年基業,史家又稱天漢。
書上說,東漢初年,祖天師張道陵來到豫章一處靈山煉丹,丹成而龍虎現,靈山自此改名龍虎山。
東漢末年,天下三分,隨后盡歸于一家,成就西晉。西晉雖致天下于一統,但內亂頻生,帝王荒淫,立國五十年已有亡國分裂之相。彼時,又有晉中祖中興,由南而北犁庭掃穴滌蕩污穢,再延國祚九百年,史稱東晉。
通史記載,東晉初立時,葛洪祖師在豫章開山立派,即為三清山,葛洪祖師自己也曾被東晉中祖皇帝拜為當世仙翁。
東晉末年,國家再次分裂,南北朝并立,隨后合歸于隋。不過隋朝以武立國,兩代君王橫征暴斂,最終二世而亡。
唐高祖自晉原起兵,滅隋自立,稱唐。史書記載,唐二世太宗文皇帝時,佛門八宗并立,有三藏法師西游,普度佛法,又有六祖慧能提出明心見性、立地成佛,大興禪宗,威勢力壓道門。
當時佛門東西正統之爭已成水火不容之勢,伐山破廟只是尋常,直接引發了第二次神仙殺劫。
史書記載,此次殺劫后再無金仙顯世。
唐開國后歷經高祖、太宗、高宗、圣皇帝、玄宗幾位帝王,疆域空前遼闊,創未有之基業,史稱盛唐。
不過玄宗皇帝晚年昏庸,貪戀權柄,寵幸番人邊將,國家陷于內亂,叛軍反攻京師,玄宗棄京避蜀,幾有滅國之危。
時有玄宗幼子,唐中祖道君武皇帝在蜀中起兵,走絕跡古道,翻巴山秦嶺,神兵天降關中,收復都城。書上說,唐中祖之所以能領奇兵、翻古道都是當時的蜀中道門勢力傾力相助的緣故。
自那后,唐朝再創盛世,國祚竟達兩千六百年之久,空前絕后,史稱壽唐。與此同時,道門勢力一舉壓過佛門,蜀中道門更是興盛難當,在當時力壓龍虎山,被稱作西道都。而今聞名的峨眉山、青城山、青羊宮、鶴鳴山都是在壽唐時期興起的。
壽唐雖久,猶有盡時,唐末軍閥割據,一派亂象,當真是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史稱五代十國。
隨后有宋太祖一統天下,是為北宋,北宋享國一百七十年,諸事疲敝,國境收縮,皇帝逃亡。時有宋世祖中興,在逃亡途中再開偉業,延宋一千五百年國祚,史稱紹宋。
兩宋時期,道門昌盛,有沖虛妙道先生王文卿在豫章兵鋒山創立神霄派,為天下修道人再開一門法統。
宋末,有北方異族南下,搜山檢海,建立大元,元朝立國百年,百姓怨聲載道,時有明太祖舉兵,勢如破竹,驅異族至北海,一統中原,是為日月之明。
如今明朝立國已有四百余年,天下承平,一派繁榮景象。
云氣看罷,重重呼出一口氣,合上書籍,腹中一陣饑餓感襲來,他下意識去摸書案上的餅,卻摸了個空,他抬頭去看,發現餅已經吃完了,而案上不知何時被點起了一盞燈。
這燈很漂亮,燈盞通體呈乳白色,看著像是石質。燈整體是一只白鶴站立的形象,一腳落地,四趾張開,另一腳提起,四趾收攏。鶴的翅膀收攏著,脖頸修長彎曲,頭低下,鶴嘴中銜著一個長頸瓶,瓶里盛放著清亮的燈油,火焰就懸在瓶口外。
油燈光很亮,但又柔和,散著白光,像是把十五的月亮摘了下來。他后知后覺,再看窗外,已經是夜深時分。
起身來到窗邊,月光璀璨,與桌案上的燈相映成趣,他望著照耀古今的明月,腦海中還在翻騰著史書中的波瀾壯闊。
細細想來,似乎每一次王朝興衰,總能看到山上勢力的影子,但又模糊籠統,讓人看不真切。就連自己祖師似乎與東晉立國也有莫大牽扯,但這種牽扯總是不清不明的,給人感覺是不可聲張的。
即便是當下,大明王朝,皇室似乎對武當山、對三豐真人也有著別樣的崇拜色彩,加各種封號,一串比一串長。
再看看那些深陷王朝斗爭的,商周時的古神之戰,秦時的仙朝之戰,唐時佛道之爭,斗著斗著,這些大神們再無音訊。最近的例子是唐中祖領道兵出蜀奪得天下,但書中有言,唐中祖出蜀后,蜀中陰雨連綿了半年之久,有一座仙山枯死,出蜀的道兵入關中后,再無任何聲息。
其中關節,深思令人發寒。
云氣已經打定主意,以后在紅塵中行走時,定要小心廟堂,不惹世俗紛爭,少沾因果。
只是母親姓朱…
“云氣!”
一聲呼喊打斷了云氣的遐想,他偏頭一看,門是開著的,原來是賀炳錕站在院子中。
只見他張嘴一吸,半空中一團收納太陰月華的寒霧便被他吞下。他笑說:“你可算醒了,你知曉你看了多久么。”
云氣疑惑:“不是從早到晚么?”
賀炳錕搖搖頭,“非也,現在已經第三天的晚上了。”
云氣訝然,竟過了這么久?
“你再不醒我也要叫你了,時間久了要傷了心神。”
云氣點點頭。
“你既愛看書,桌上那盞燈便送你了,煉化的方法寫在燈下壓著的紙箋上,待你食氣后煉化試試。”
云氣有些意外,“道兄,無功不受祿。”
“什么功不功,祿不祿的,給你就拿著,不值幾個錢,算是見面禮了。”
云氣遂收下,作揖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