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癥區是教室。中癥區是病房。重癥區,則是監獄。聞夕樹目前要確定的,是哪個區域才是離開的關鍵。
只有確定了這一點,才能讓另外兩個人,朝著正確方向靠攏。他希望是中癥區,因為只有周非,可以看懂各種完整的規則。
此時此刻,周非的視角是靜止的。因為聞夕樹是靜止的。
他就在病房里安安靜靜的躺著,聽著蟲子爬動的聲音。
按照人體結構,如果體內能夠出現這種聲響的爬行,恐怕這個人早就死了。
這也是聞夕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我聽到了這種聲音…但這種聲音,理論上是無法在人體內部制造出來的。我當下的感知,甚至無法聽到心跳聲。可我卻聽到了無數蟲子爬行的聲音。”
周非躺在病床上,睜著眼睛。
這個時候,病房里一個老人忽然坐了起來。
這里是昏暗的,看起來和夜晚一樣黯淡,但聞夕樹能夠聞到,那個老人身上散發的味道。
那是一種紙灰味兒。會讓人下意識的,聯想到死亡。
老人身上,那種什么東西在爬行的聲音很密集,甚至聞夕樹覺得,老人已經被“它們”占領了。
可就在聞夕樹以為,老人是要去起夜,去排泄的時候,老人的腦袋猛然間轉了一百八十度,他的身子還在前方,但腦袋卻已經轉過來面對聞夕樹。
老人露出滲人的微笑:
“你…買茶喝嗎?”
聞夕樹腦子嗡的一聲。賣茶老人又來了?
聞夕樹沒有說話,因為老人的腦袋很快又轉回去了,然后他嘆息一聲:
“漂泊太遠了,會忘了回家的路啊。”
哐當,老人的身子倒在了床上,像從未起來過。
聞夕樹大驚。
賣茶老人,他不是第一次見了。只不過這次,對方看著太老了,老到聞夕樹都認不出來。
讓聞夕樹很奇怪的是,老人身上那種紙灰味兒,開始消失了。
“他鎖定了我?”
聞夕樹有些害怕了。
一次兩次三次…他都遇到了賣茶老人。他有一種感覺,自己被賣茶老人鎖定了。
不過這種鎖定似乎總是很短暫,賣茶老人不強勢。
前兩次還賣茶,這次只是喊出了口號,還來不及賣茶…就已經直挺挺倒下了。
“它們,驅逐了他?還是同歸于盡了?”
老人就像是死了一樣,連氣息都沒有了。聞夕樹仔細去聽,只能聽到其他病床里,“它們”爬行的聲音。
但卻聽不到老人身體里,它們的聲音。
“老人,和這個區域的它們,不是同一撥人,就像老人當初也不屬于天選列車。”
聞夕樹不確定。其實有時候,他甚至在想,賣茶老人會不會是自己的某種機會,只不過自己一次次錯過了他?
聞夕樹現在睜著眼睛,但不敢起身亂動。
他想了想:
“周非在中癥區,克里斯在重癥區…二人癥狀不同的區別,莫非是寄生程度?”
聞夕樹嘗試放空大腦,什么也不去想。這其實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因為總得想點什么。
所謂放空大腦,往往就是閉上雙眼后,感受那片黑暗,不刻意思考其他東西。
這個時候,聞夕樹已經感覺到了,有某種東西在自己體內爬行。
那種聲音不輕,甚至有些吵鬧。
“和克里斯一致…”
“幾乎是相同的感受,這么看來,區分重癥和中癥的,不是寄生進度…”
“克里斯和周非兩個人,體內都有了‘它們’,都渴望在二人不思考的過程里,試圖爬到大腦處。從感覺上來說,似乎都是一個程度的。”
“這個爬行聲音,真的有夠可怕的。”
沙沙沙,沙沙沙。
像是數千只蟑螂在爬行一樣。
但周非體內沒有。
“說起來,真是奇怪。這些人應該都是吃了那個白色藥丸,然后進入了昏迷狀態。”
“周非也一樣。但這些人昏迷后,沒有了思緒,也沒有做夢。于是給了那些寄生生物爬行至大腦的條件…”
“可周非居然沒有昏迷?”
“他難道有抗藥性?”
抗藥性三個字,讓聞夕樹忽然一陣恍惚,一些記憶開始涌入周非的腦海里。
“弟弟又考了年級第一啊。相比之下,哥哥就不太行了,哈哈哈。”鄰居們的聲音出現在了聞夕樹腦海里。
同時,聞夕樹看到了周非大伯有些難堪的表情。
這是周非小學時候的事情。
很快,周非到了初中,周非依舊是年級第一,而周非哥哥,周明則越來越靠后。
到了高中的時候,周非的大伯似乎弄到了一些藥物,說是安神補腦。
在有一段時間,龍夏的家長們特別會為某一類產品花錢——那就是什么提高孩子記憶力的東西。從牛奶到保健品,各種什么什么因子,能夠提高孩子智力云云。
周非,周明,兩兄弟也都在服用一些藥物。
有一陣子,周非特別疲倦,很容易犯困,而且整個人還經常發呆。
那陣子,周非成績下降的非常厲害。
這可讓周非的大伯暗地里高興了好久。
但有趣的是,聞夕樹也注意到了——自己多出來的記憶里,是有大伯那種偷偷樂呵的表情的。
這意味著,周非知道這一切。
周非的父母在國外,周非則養在大伯家里,算是非常的不受待見。周非從小想要的,都得自己去掙,周明則要什么有什么。
這聽起來,很像是聞夕樹知曉的某一對兄弟,就連名字都帶個非和明。
但不同的是,周非不是廢柴,周非只是性格古怪,沉悶,不愛說話。可對外界,周非了如指掌。
記憶里,大伯很多次罵周非,罵周非的父親怎么把周非生的那么聰明,周明開朗活潑,陽光帥氣,怎么就學習不好?
周非看著陰沉沉的,頭發都能遮住眼睛,一看就是那種內向小孩,那種在學校被人忽視的存在,可偏偏就是能考年級第一。
在飯桌上,周非都是上不了桌的,吃一家三口吃下的剩飯剩菜。
家務也是盡可能讓周非去做,但凡能削弱周非學習狀態,壓榨周非學習時間,大伯一家就會盡可能去削弱和壓榨。
高中以前還好,高中后,似乎都魔怔了,開始上藥物。
周非的成績,終于一落千丈…
大伯開始高興了,周明也爭氣,開始慢慢往上爬了。終于周明的成績超過了周非。
雖然周非碾壓了周明十幾年,可大伯從來都是低調處理,當沒看見。而摸底考試周明贏了一次,大伯就放鞭炮慶祝,人盡皆知。
但他們全部都被周非戲耍了。
周非早就在高二就學完了所有課程,只是為了防止被大伯一家繼續針對,刻意示弱。
那些藥物周非吃了以后,的確無心學習,周非一早就發現了端倪,然后偽裝成虛弱的樣子。
再到后面,周非又開始服用藥物,純粹圖一個吃著好玩。總之,周非其實不需要怎么學習,也能夠考很好。
這倒還真是一段爽文橋段。
示弱了幾個月的周非,在高考一鳴驚人,考了個省狀元。
周非也在接受采訪時,說出了大伯一家做過的一部分事情,他隱去了最為惡劣的部分。大伯一家雖然被聲討,被譴責,但輿論也只是認為,大伯一家厚此薄彼。
而且很多人也在說,又不是自己親兒子,這很不錯了。
如果故事到了這里,大概就該結束了,畢竟這是一個還不錯的結局。可偏偏,源于周非的心軟,沒有講出大伯一家做出的最惡劣的事情,這也為周非后面的遭遇埋下禍根。
記憶結束。
聞夕樹現在明白了一點,周非來到這“善人堂”,恐怕是周非大伯造的孽。
“抗藥性三個字,居然讓我回憶起了這么多記憶…”
其實還有一些記憶,比如周非從小體弱多病經常服用藥物,到了大伯家也是,周非但凡生病,大伯似乎都是用最猛的那種藥。
事實上,一般遭遇感冒發燒,醫生不會建議用那種起效最快的藥,怕會形成抗藥性。
那樣一來,以后就很難用藥物治療。
可以說,周非天然就是一個藥罐子,尤其對那種會造成嗜睡的藥物的,有很大的抗藥性。
但周非給聞夕樹的驚喜,還不止于此。
你今日一反常態,它們會漸漸將目光聚集在你身上。
提示出現了。而這個時候,病房里許多的攝像頭,也開始慢慢轉變 聞夕樹有些困惑:
“我明明什么也沒有做,卻提示我一反常態?”
收到這種提示,聞夕樹不意外,因為他明白了一點,這游戲就是要想辦法,在不引起它們注意的情況下,探索三個區域。
但問題在于,為什么自己什么也沒有做,卻提示自己一反常態?
難不成…
聞夕樹很快想到了某個可能性。
“周非有強大的抗藥性…他會比病房里的其他病人,更早醒來,但他總不能醒著什么也不做吧?”
聞夕樹嘗試坐起身來。
這個時候,聞夕樹發現那些攝像頭似乎有兩個對自己不感興趣,挪開了。
聞夕樹驚了。
周非這個智者的第二個特性,他現在發覺了!周非居然可以夢游?
不,不是純粹的夢游,而是周非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相信了他會夢游。
聞夕樹保持著呆滯的表情,開始下床移動。
他時時刻刻用眼角余光,感受著周圍變化。他走出了病房,來到了走廊上。
病房外的走廊上空無一人,但有許許多多的攝像頭對準了聞夕樹。但有一些,又很快挪開了。
“它們居然也能默許周非的夢游…”
解鎖規則五:走廊上的許多眼睛都在注視著你,請確保你的行為在它們眼里是毫無邏輯的。
聞夕樹懂了。
“周非能夠看到完整規則,所以知道如何不引起它們懷疑…要確保自己的行為,是毫無邏輯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胡亂走動,偶爾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動作。”
“在這個過程里,我可以記錄下來這些場景的結構。”
找到了突破點,讓聞夕樹很興奮。
他開始無規則的走動。
有時候,聞夕樹甚至會走到一扇門面前,然后忽然停住,但不開門,只是定定的站著。
有時候,聞夕樹又會忽然抬起頭,直愣愣看著天花板。
當然,他更多時候,則是筆直的一條道走到盡頭,觸碰到墻壁后,聞夕樹會返回,來回好幾次。
看起來像個智障,但聞夕樹已經在這個過程里,將所有的路線記在了腦子里。
同時,他也在用眼角余光觀察,周圍有沒有彩蛋。
偉大的致敬,在整個詭塔區域里,放了一些特殊游戲的道具。
聞夕樹還真發現了一個東西。
這東西是灰色的,像是一道符文。
它靜靜的躺在二樓病房樓梯口轉角處,這些游戲里的致敬,都是只有聞夕樹一個人可以看到的。
某種意義來說,可以將其看作是天蝎座的空投支援。
聞夕樹繼續保持著無邏輯無規律的走動,腦海里則思考著,關于灰色符文代表什么。
他似乎想到了…
“是那個東西!這還真是一個極為關鍵的東西。”
聞夕樹想起來,在某款極為好玩的免費游戲里的戰場河道上——存在以下幾種符,一旦觸碰就會得到加成。
紅色代表移動速度,藍色代表傷害,綠色代表回復,黃色代表幻象,灰色代表隱匿。
“這倒是一個突破的好東西。”
聞夕樹沒有立刻拾取,他還在觀察周圍。此時此刻,聞夕樹已經來到了一樓的走廊。
目前一切順利,裝瘋賣傻對聞夕樹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很快,他險些被識破了。
一樓走廊上,聞夕樹遇到了詭異的一幕。在他無規則走動的時候,幾名白大褂,抬著那名賣茶老人的“尸體”,從二樓下來,朝著走廊外的院子里走去。
聞夕樹下意識的,就想要觀察。
但似乎是嗅到了什么…
那三名白大褂,齊刷刷站住,直挺挺的,僵硬的轉過身子,看向聞夕樹。
它們的目光從一開始的呆滯,逐漸變成了某種疑惑。
一樓走廊上,聞夕樹的腳步朝著前方走去,三名白大褂站在走廊通往院子的入口處,靜默的看著聞夕樹。
聞夕樹如果繼續走下去,他只會離三名白大褂越來越近。
這個時候,聞夕樹可以選擇轉身。但他已經預感到了危險…
他確信,自己被盯上了。這個時候如果轉身離開,或許會被認定為是逃離,這就有了邏輯。
果然,其中一名白大褂,忽然向前一步,那名賣茶老者的尸體,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三名白大褂,都朝著聞夕樹走去。
它們散發出的氣息,也從一開始的無視,漸漸變成了警惕和戒備。
而更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倒在地上的賣茶老人,忽然身體開始抽搐。
本就沒有了生命氣息,似乎已經死去的賣茶老人…居然在這個時候,活了過來。
他的嘴巴里,開始頌念起聞夕樹有些奇怪而熟悉的聲音:
“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
蒼老的聲音,念出了這段聞夕樹不久前在輕癥區聽到的話語。
這一刻,聞夕樹才注意到——
老人身上的標簽,貼著“治療完畢”的字樣。
而三名白大褂,已經將聞夕樹團團圍住,耳朵貼在了聞夕樹的身體上。
這個場景極其詭異。
在昏暗的走廊里,只有步入院子里的入口處有些許光。
而昏暗之下,三名白大褂,像是在聽診一樣,一動不動,貼著聞夕樹的胸口。不遠處,一個老人則在抽搐著,頌念詭異的臺詞。
聞夕樹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快速解讀出來這種行為的含義…
自己立刻就會遭遇危險。
而他也很快找到了答案。
聞夕樹的目光空洞的望向前方,他開始放空大腦,看著前方的些微光亮,什么也不想。
熟悉而惡心的感覺出現了。
那種體內某種東西在瘋狂爬行的感覺出現了。三名白大褂終于不再戒備。那種爬動聲,像是幾百只蟑螂行走的沙沙聲響,讓聞夕樹活了下來。
聞夕樹則繼續開始無規則的走動,但接下來,他的身體開始被三名白大褂綁住。
聞夕樹沒有驚慌,在近距離接觸的時候,他放空大腦,任由幾個白大褂抬著自己。
而那賣茶老人,則慢慢朝著院子里走去。他還在用蒼老的聲音,歡快的調子,頌念著那段“弟子規”。
顯然,賣茶老人已經不再是賣茶老人,而是“它們”了,或者說,已經變成了所謂的“善人”。
善人這個詞,現在給聞夕樹的感覺,已經不是善良的人,而是善于偽裝的非人。
這個時候…聞夕樹忽然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全錯了!輕癥區才是重癥區,重癥區才是輕癥區!”
聞夕樹很快被送回到了床上,這一次,繩索將其綁住,他已經無法行動。好在,這個時候他也是安全的。
三名白大褂似乎沒有繼續觀察他。
雖然已經無法行動,但聞夕樹的收獲頗豐。
不管是地形探索,還是那枚隱匿符文。同時,他也知道了那種聲音的原理。
如果體內真的有某種東西,可以爬動時,造成那么巨大的聲響,那么人早就死去了。
這是聞夕樹前面不理解的地方,但現在,他似乎有了一些思考方向 同時,熟悉的提示也出現了。
當前角色處于安全狀態,且短時間不會引起“它們”注意,符合切換條件。是否切換角色到勇者或者仁者身上?
聞夕樹也需要驗證自己的猜測。
“如果我的猜測是對的,那么布蘭妮現在身邊…全是一群善人。她才是處境最危險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