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原亦是滿心疑惑,細細審視著地圖上的兩個地名。
隴右道,地處劍南道之后,數年間叛亂頻仍,實非寧靜之地。
朱崖郡,乃大齊西陲,對大隋固守之要塞。
劍南道雖有三妖魔盤踞,然其中大半仍為黎民百姓,不似澤湖,已然妖魔橫行。
百姓何故遷徙于隴右道?
發兵朱崖郡,其意又何在?
眼下之困,本是澤湖與劍南道之事,何故牽扯至此?
張源來低頭沉思,腦海中似有靈光一閃,卻又捉摸不透。
張玉芝良久方回過神來,腦海中浮現出一句古語:“大國之戰,小國代之。”
大齊與大隋,方締盟約,若此刻反目,則盟約名存實亡,兩國必將陷入連綿戰火,直至一方覆滅。
此情此景,何人愿見?
大隋方興未艾,大齊九大姓亦不愿動搖國本。
何孝卻不以為然,此法聽著實在夢幻。
謝原開門見山道:“觀弟,這作何解?”
你笑而言道:“當今天下,莫非只有大齊與大隋?”
謝原搖頭,緩緩道來:“自燕、唐以降,天子失德,中原鹿肥,群雄并起,而大齊與大隋,乃其中之霸主。”
“尚有西越、吳國、趙國、宋國等小邦,強的有如南地的佛國,北邊的韃靼,亦不可小覷。”
你繼續道:“大齊以儒家立國,而大隋近年來亦是有樣學樣,從朝堂官職至學堂,禮儀,乃至…”
言及此處,你頓了頓,張源來長舒一口氣道:“大隋也尊夫子,以儒學為正統。”
伱微微點頭,現在的這位隋帝不是簡單之人。
大隋本為西方蠻夷,卻自詡燕國正統,乃陸沉親封之平西將軍羅橫后裔。
羅橫,陸沉亭臺二十六將之一,以忠勇名世。
傳聞大隋開國先祖羅框,乃羅橫第三十代孫,其母曾夢于水潭之中,見頭如鳥、生雙羊角、身形瘦小之男子,而后誕下羅框。
此男子不是別人,乃是神話中五帝之一的帝嚳。
乃是認祖歸宗,名正言順之道。
大燕四百年后,天地異變,修行之道始由先賢開創。
求仙問道的神話之風盛行,諸國皆于歷史或神話中探尋血脈,以求正統。
大齊亦然,自古得國之正,莫過于燕。故諸國之祖宗,皆溯源于燕。
大齊乃當年燕國三公之一陳植之后裔。其開國之主誕生之時,有“搖光之星貫月如虹”之異象,傳為神話中天帝少昊幼子。
乃至當今小國之主,亦皆如此,開國之君皆需與神話及燕國相聯系,以示正統。
夫子曾評此認祖歸宗之風為:“其父而無后也,數典而忘祖。”
夫子對弟子言道,當年大齊開國之祖降生之際,“未見搖光,唯有一夜啼哭,甚為喧囂。”
夫子親為其接生,后更助其開創大齊基業。夫子之言,無人敢駁,故大齊皇室亦鮮少提及此事。
張源來似乎有所領悟道:“兩國有了盟約,又有了夫子許可,大隋還是大齊都不會下場。”
你點了點頭,接著道:“大國之戰,不違背盟約,只有扶持小國開戰。”
張源來不由恍然道:“代理國之戰!”
最近百年時間,大齊曾力挺吳國,與之對陣大隋麾下的宋國,兩國戰火連天,硝煙彌漫。
然而,這些小國猶如那隨風搖曳的墻頭草,哪方占據上風,便立刻倒戈相向,換上對方的旗幟,以示效忠。
更有甚者,因戰事頻仍,換旗不及,以至于城池之上,竟出現了半邊懸掛大齊旗幟,半邊飄揚大隋旌幡的奇觀,實在令人啼笑皆非。
而那些小國之軍,交戰之時,亦是多有敷衍,出工不出力,只盼戰火早日熄滅,好保全自身。
卻也是人之常情,趨利而避害,夾在大國之間迫不得已。
那么如今,大隋似乎找到了比這些小國更好的工具。
“妖魔種!”這三個字,如同寒冰刺骨,讓人心生寒意。
妖魔種與人族,自古以來便如同水火不容,它們以人為食,殘忍無情,自然成了大隋手中那把最鋒利的刀。
以妖魔種為代理國。
張玉芝已經明白過來,大齊和大隋就根本不會下場,大齊出兵大隋,那么就是違背夫子和盟約。 那么為什么不拉攏劍南道妖魔了?反而不管。
你緩緩抬頭。
張玉芝看見了一雙透徹明亮的眼睛。
你的目光落在了院中那棵挺拔的梧桐樹上,上面已經開始落下不少金黃。
你淡淡道:“因為妖魔,終歸是妖魔。它們心中只有嗜血的欲望,沒有理智與道義。若大隋不插手,必定內斗。”
“天無二日,山容不得二虎,這是天地的道理。”
張玉芝不禁問道:“那大齊袖手旁觀坐收漁翁之利就好了,為何要發兵朱崖郡,還把百姓遷出隴右道。”
你微微一笑道:“將軍抽車,以退為進。撤出劍南道百姓,表明了不插手的態度。出兵朱崖郡,那么如此大隋該如何?”
張玉芝腦海中如同浮光掠影一般,看著桌面上所繪的地圖。
那么此時的抉擇權,又到了大隋手中,他們會如何兩難,大齊都能從容應對。
她心中涌出一種可能性,似乎少年剛剛的話剝開了云霧,就是這一連串事件的結果。
甚至如何應對,似乎也是最好的解答。
謝原倒是聽的不甚明白,只是記下來謝觀所說的結果。
“觀弟,那么你今日所說,幾日后我們再來看定論。”
張玉芝也會過神來,這也只是少年的分析,不一定正確。
你看著謝原道:“六哥,你是不是忘記說了一件事。”
“應該還有關于謝府之事吧。”
謝原一拍腦袋,笑道:“對對對,忘記給觀弟報喜了。父親應該不日就會調往劍南道,之后也就能回京了。這對于我們謝府來說,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你只是笑了笑。
謝原已經準備告辭。
張玉芝隨意看向,你剛剛寫在桌面上的字。
“少年俠氣,汴京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張玉芝有些驚訝,如此意氣風發的詩句。
她看著桌邊的簡陋擺設,筆桿已經有些褪色發白,筆頭微微分岔,可以在握筆出已經捏的微微彎曲。
練字的紙張,更不是江南道的綢紙張,也不是洛陽紙,只是普通的草紙。
這紙筆放在尋常百姓人家倒是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可是這是,謝家 九大姓之一的謝家,三代內出過三公,白玉為堂金為馬的大族,少年的父親更是威名赫赫的定遠侯,大齊名動天下武神境強者。
在這些顯赫威名的疊加下,吃穿用度還是這般,便知這位謝府庶子的處境何等艱難。
謝觀幼年喪母,無依無靠,母親離世哭瞎了雙眼,十年春秋不過在小院之中度過。
哪里結交什么豪杰,哪里有什么五陵子弟的白馬銀鞍。
只有這方破敗的小院。
張玉芝心中嘆了口氣,在紙張的下面還有一句話。
字跡瀟灑又不失端正。
“少年自付凌云筆,不看人間萬戶侯。”
張玉芝一雙妙眸怔住,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此時,謝原帶著一群唇紅齒白的聲伎喊道:“四表姐,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
張玉芝這次竟向謝觀打了招呼,以往四次都是直接離去。
“觀少爺,告辭。”
只見,少年在金黃的梧桐樹下微微行禮,眼中蓄著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