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下午時分,許州城內卻依舊人聲鼎沸。
這里和十萬大山接壤,又有數百萬人口。
人多了就容易招邪異。
也容易招神明。
一縷縷人氣飄向天空,將整個許州城的上空都染成了灰色,一尊尊模糊的身影立于九天之上,吞吐之間吸納人氣。
天變之后,修煉的路就斷了。
神明也是如此。
人氣對于修士和神明而言就是唯一的選擇。
不過,在修士口中,哪有什么人氣,都是靈氣。
在神明眼中,那本就是香火。
時間久了,也就成了約定俗成的認知了。
唯有凡人才對其一無所知。
此時,宋府之內。
許州牧宋天罡正在處理一應事務,一旁有忠心的仆人在候著。
仆人跟了他很多年。
每一個宋家人自出生起就會挑選一名忠仆,說是忠仆,實則卻如手足兄弟般親密。
甚至就連行哪事的時候。
都讓其在外面候著。
“大人,朝廷那邊又來人催賦稅了,還指名道姓讓您去見他。”
“哦?是誰?”
“是王太傅,他帶來了陛下的旨意,要求秋收之前一定要湊齊賦稅,耕種之前就要送往國庫。”
“是王太宇啊…”
“他與我倒是同年,有過同窗之情。”
宋天罡揮筆批文,淡淡的說道:“不過,卻不知禮數,我宋家歷經兩朝,十世九公,他區區寒門子弟,靠著給陛下當狗才爬上太傅,應當是他來見我才對,告訴他,讓他挑個良辰吉日,備上豪禮親自上門,否則從哪來就回哪去吧。”
“至于賦稅…”
提到賦稅,宋天罡就有些不耐。
先前,他倒是對這事挺上心。
慶歷四年春,他回京述職的時候,在皇宮里見到了一尊神明。
那神明,是當今陛下耗費巨大代價才請來的,據說隱藏著成仙的秘密。
作為代價,便是年年都在增加的賦稅。
整個大康朝上下苦不堪言。
賦稅除了糧食金銀等物外,最主要的是人氣。
宋天罡自覺世家出身,做事需要師出有名,因此就想著派人去十萬大山帶著堪輿神盤尋找污染源,而后在許州城外制造一場邪異襲城的把戲。
屆時城內人心惶惶。
自然就能提高賦稅,多抽一些人氣。
人氣這東西修士不能攝取,神明也不能攝取。
只有凡人們祭拜神明,使用金錢等物,又或是日常生活才會有人氣產生。
神明有將凡人信徒變得更加狂熱的宗教手段。
由修士組成的朝廷自然也有販賣護身符等手段收集人氣。
只是,人氣不能割的太狠。
因為割的多了,人就活不長。
人才是根本。
修士和神明都會墨守成規的對凡人們網開一面,或是擊殺邪異,或是庇護凡人,種種都是。
賦稅很重要。
可有比賦稅更重要的東西。
一個和那尊隱藏著成仙秘密的神明一模一樣的存在。
變異神像。
“成仙的秘密啊…”
宋天罡在心中默默感慨:“得到你,大康皇帝又算的了什么,能成仙,誰愿意成神?”
或許是以人氣為修煉資糧的代價。
修士的路走到元嬰就走不通了,只能轉而謀求立地成神。
古時的功法用人氣修煉,是行不通的。
任何修士只要修行,都將會長出詭異的東西,那東西會將其修為連同魂魄都吞食。
一但長出,元嬰真君只能支撐一天,而金丹和筑基修士連半天都扛不住,不消片刻就會化作邪異。
因此,古時候的功法和法術,早就被列為禁書。
年年查,年年禁。
不過,但凡是世家族弟,都會給手下傳個一招半式。
萬一遇到必死的危機,只要強煉古法,就能當場化作邪異,也算是另一種反擊的手段了。
那仆人見宋天罡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還以為在為賦稅擔憂。
仆人便說道:“十二夫人已經帶人去了十萬大山,應當很快就能找到污染源,屆時您就不必如此憂慮了。”
“污染源?”
宋天罡語氣古怪的說道:“我不得不憂慮啊…”
尋找變異神像一事極為重要。
他并沒有告訴十二夫人,只是給了她一個堪輿神盤,那神盤能找到另一塊堪輿神盤的位置。
因為他覺得,那變異神像不會放過林業等人,肯定會將其一并吞了。
堪輿神盤有神明加持開光。
幾日之內都不會被其消化。
找到那塊堪輿神盤,也就找到了變異神像。
屆時,他會親自下場,捉拿那變異神像。
“十二夫人是昨日進的十萬大山吧?”
“天剛亮就帶人進去了,還帶了日行千里的馬獸代步,夜間也能行動自如。”
“嗯,那應當是死了。”
“死了?”
仆人滿臉的錯愕。
“為何大驚小怪?”
宋天罡淡漠的道:“元嬰八百年歲月,神明看似不朽,可沒了香火供奉,也不過是塵土罷了,能長生的唯有仙而已。”
“可那是十二夫人啊…”
“死了十二夫人,還有大夫人,二夫人,十三夫人,二十八夫人。”
仆人頓時明悟,不再言語。
這時,宋天罡也無心再揮墨,便說道:“許州城太小了,容不下那么多人,你帶人去遷走一批。”
“遷到什么地方?”
“十萬大山里。”
十萬大山,邪異叢生。
不是萬不得已,誰也不想去那里。
林業等人就不說了,宋天罡本就只是讓他們去找污染源的,誰曾想他們碰到了那尊變異神像,這才引得十二夫人再次帶人進山。
而如今,十二夫人又步了后塵。
那再一味的派人進去,恐怕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因此,就需要一座橋頭堡。
“領八十,不,一百尊神明過去,找到合適的地方便就地搭建廟宇。”
宋天罡起身踱步,思索片刻后道:“還有,此事遮掩不住,罷了,我先去見一見那位王太傅。”
說罷,宋天罡身影瞬間消失。
約莫一刻過后。
全城的修士,就看到宋天罡從王太傅的行在處飛了出來,臉色陰沉無比。
“宋大人,您這是去見太傅了?”
“滾!賤修,要你來多嘴?”
宋天罡怒斥那人,一甩袖子便化作遁光消失。
不消片刻功夫。
許州城內的世家子弟,達官顯貴們就知道了宋天罡因為賦稅的事,在王太傅那里吃了一肚子氣。
而此時。
宋天罡卻回到了府中,對仆人道:“現在,你可以去安心做我要你做的事了。”
仆人道:“小人這就去辦。”
“等等…”
宋天罡又招手:“許州城內的人太少了,通知那些神明,讓凡人們多生一些。”
“是,大人。”
許州城的人很多,所以要遷走一些。
許州城的人很少,所以要多催生一些。
是多是少,宋天罡一念決之。
另一邊。
凈仙觀里。
湯婆婆只感覺自己好似死了。
連脖子都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睜開眼。
“黃皮兒,醒了,醒了!”
紫袍老道激動的大喊大叫。
陳黃皮比了個噓聲的手勢:“大師父,你別嚇到湯婆婆,讓我來。”
“湯婆婆,你感覺怎么樣?”
“啊!!!”
湯婆婆慘叫一聲:“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她意識混沌,還沒分清楚眼前的情況。
陳黃皮惱怒的瞪了一眼紫袍老道:“大師父,湯婆婆是好人,你卻把她嚇成這般,她怕不是也要失心瘋了。”
說完,不顧悻悻的師父,轉而對湯婆婆說道:“不要怕,我是陳黃皮,我不會讓師父吃你的,你年老體衰,醫經上說你身體里都是毒素,對身體不好。”
“陳黃皮…”
湯婆婆這才猛地驚醒,恐懼的說道:“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這道人邪異恐怖到連神明都能生吃。
黃禍被其啃了大半,卻落得個土腥氣太重,不潤口的評價。
陳黃皮又是他徒弟。
師父如此,徒弟還能差到哪去?
此刻,看著陳黃皮那張稚嫩的白里透黃的臉,湯婆婆只感到毛骨悚然。
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就要又暈過去。
陳黃皮連忙解釋道:“湯婆婆,我不是東西,我是陳黃皮,我大師父只是練功把腦袋煉壞了,所以才吃人,不過我們道觀平常沒有活人過來,所以他吃的不多,伱不用害怕。”
這話是實話。
陳黃皮長這么大,總共就兩次有人到了道觀。
一次是前天,林業那幾個修士。
一次是今天,湯婆婆被師父撿到。
湯婆婆此時也恢復了些許理智。
她很想說,你陳黃皮是在說謊。
你師父當著我的面咬死了一根蔥,那蔥會說話,是蔥人,也是一種邪異。
那蔥人以人的尸體作為肥料生長。
平日里遇到人便吃。
十萬大山里有些地方,就長著這些玩意,往往地下就有著一整個村的殘民尸體。
只是,蔥人不會移動,看起來就只是長得高大了些許。
它只能等待不知事的人碰到它,或者是有人投喂尸體。
凈仙觀長著蔥人,那就意味著,時常有人投喂。
咔嚓,咔嚓。
紫袍老道適時的啃起了蔥。
湯婆婆忍無可忍,說道:“陳黃皮,你這蔥…”
陳黃皮說道:“這是我師父種的,種的可好了,吃起來很甜,而且去腥增香,你要吃嗎?”
說著,就從紫袍老道手中掰下來一節遞了上去。
湯婆婆不停搖頭。
“好吧。”
陳黃皮失望的啃了一口:“那我自己吃。”
“對了婆婆,你來凈仙觀做什么?你是來替那些殘民感謝我的嗎?”
“我…”
湯婆婆只感覺嗓子干澀,艱難的說道:“我是來找我家山神的,它是不是還在這位…”
肚子里這三個字,怎么都說不出口。
陳黃皮恍然大悟:“你是來找狐貍山神的啊,你來晚了,它好像死透了。”
三兩口將蔥白吃完。
陳黃皮讓開了位置。
于是。
湯婆婆就看到灶臺上躺著個巴掌大小的狐貍雕像,那雕像上布滿裂紋,身上還被戳出來一個洞,好似變成了死狐貍。
“山神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