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久過去。
林凡看向周遭,寧靜,安靜,沒有絲毫的動靜,耳邊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低頭一看,原來是斧頭上的血液滴落在地造成的動靜。
他看了眼愣神在原地的劉屠夫,沒有多說,走到村中的井邊,將水桶扔到里面,隨后提了上來,雙手捧著水,洗了一把臉。
清澈的水很快便紅透了。
他很愛干凈,最不能容忍身上臟兮兮的,稍有些臟,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繼續打水,繼續洗臉,一桶接著一桶,清澈的水沖刷了臉上的污漬,但被污染的內心,卻是怎么沖刷都無法沖刷干凈的。
沒有下山前,他覺得世道跟朝天道觀的師傅師兄一樣,都是那般的美好,可隨著師傅想將他煉成人丹,他就知道世道并不美好。
隨著經歷的種種,脆弱的內心遭受了很大的沖擊。
可怕,太可怕了。
又打上來一桶水,將猩紅的斧頭扔進去,雙手用力的搓著,只想洗去上面的鮮血,可鮮血早就侵到木柄內,怎么洗都洗不干凈。
片刻后。
林凡抓起一旁村民的衣服,將斧上的水漬擦掉,一步步走向劉屠夫。
劉屠夫不慌不懼,就這般看著。
內心的精氣神仿佛隨著福寶的死去,一下子卸掉了。
哪怕林凡靠近,滿身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依舊沒有動容絲毫,哪怕眼皮都沒眨一下。
整個村莊,能活著的兩人,也就他跟他娘。
“你覺得我做的對不對?”林凡問道。
聽到聲音。
劉屠夫暗淡的眼神里逐漸恢復光彩,“對,你做了我想做,卻做不了的事情,他們的確該死。”
林凡抬手,輕拍著劉屠夫的肩膀,“這就是我留你的原因。”
劉屠夫看向被拍的肩膀,浮現淡淡的紅手印。
“你準備如何處理福寶的尸體,挖出他的心臟,種在泥土里,三十年便有新的福寶出現,到時候這座村莊將又會出現福寶的歡聲笑語。”林凡說道。
劉屠夫搖著頭,“不,我不會讓福寶出現了,他太單純,太善良,只要他出現,就會被人惦記著,這世道的人需要福寶,但福寶卻不需要他們。”
林凡道:“福寶的心臟是他元氣所在,你娘目瞎斷舌,如果吃掉心臟,眼會復明,斷舌生長。”
劉屠夫又搖著頭,“福寶曾經說過,當他死的時候,便讓我割塊心臟喂給我娘,我拒絕了,我娘也是如此,村莊的人欠了福寶太多太多,貪欲將他們變得非人。”
“可我跟我娘是人,是人啊。”
最后一句話是吼出來的。
任何修煉者如遇到福寶這種渾身是寶的稀有精怪。
絕對會將其煉成大藥。
但林凡看不上,他相信自己的修煉天賦,就算沒有外物的加持,也能修成正果。
沒有跟劉屠夫交流,而是踏進屋內,每走一步,都有血液滴落,那是身上衣服的血液,黑衣已經通紅,紅的嚇人,紅的驚人。
“本以為需要很久才能將黑衣染紅,沒想到這么快,真的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將紅衣脫下,洗凈的雙手又紅了,壯實的身體也染了紅。
“劉屠夫,能幫我擦擦后背的血跡嗎?我夠不著。”林凡回頭,看向懷抱福寶的劉屠夫。
“好。”
劉屠夫將福寶放下,拿來干凈的毛巾,站在背后,給其擦拭著后背的血跡,一下一下又一下,動作從輕柔到用勁。
“這件血衣送給你。”林凡感受著對方貼心的服務,這讓他想到曾經在浴室被人搓背的感覺,舒服,舒適,有種說不出的爽快。
“送我?”
“對,送你。”
“好,可我能用這件血衣包裹著福寶,讓其與福寶一起長眠地下嗎?”
“為什么?”
“福寶愛大家,但大家不愛福寶,這件衣服沾染著大家的鮮血,我想讓福寶知道,大家一直都在陪伴著他,他無需出現在世間了。”
劉屠夫的聲音有些沙啞,又略帶些哭腔。
“好…”
后背的血液擦拭干凈了,將疊好的道袍展開,抖了抖,隨后穿在身上,當道袍穿身的那一刻,目光散發兇戾之色的林凡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正氣滿滿的道長玄顛。
劉屠夫傻傻的看著林凡,揉了揉眼睛。
他覺得道長好像變了。
不是錯覺,而是真實的。
“施主,可有農具,挖地的農具。”林凡面帶微笑,聲音輕柔。
“有,有的。”
“那勞煩施主找兩把過來,咱們將外面的尸體給埋掉吧。”
“埋,埋掉他們?”
劉屠夫回頭看向門外,那一具具尸體如此真實,如此慘烈,這得埋到何時?
林凡道:“正所謂塵歸塵,土歸土,哪怕他們作惡多端,的確該死,可貧道修的是道法,修的是善心,既然看到,豈能看著他們曝尸荒野,埋了也好讓他們有個歸處。”
不知為何,劉屠夫竟覺得眼前的道長渾身散發著悲天憐人的氣質。
如看不得世人受苦般。
這還是那殺人如殺雞,手持刃斧的絕世兇人嗎?
不,錯覺,應該是錯覺。
很快,林凡與劉屠夫扛著農具站在村里,老嫗摸著路坐在了肉鋪旁的椅子上,明明看不到,卻依舊左右張望著,同時發出呀呀聲,雙手比劃著,像是在說些什么。
劉屠夫道:“娘,沒事的,剛剛是村民們在表演給福寶看,現在都已經結束了,大伙也都回家了,福寶治好了大家,瘟疫已經消失了。”
老嫗點點頭,臉上露出笑容。
“道長,開始吧。”
“嗯。”
林凡走到一具尸體前,也不知他家住哪里,便將尸體拖到屋內,很快就傳來刨地的聲音。
殺他們,是因為他們是披著人皮的妖魔。
埋他們,便是給他們留一份體面。
修道者,往往都是心善之輩。
劉屠夫走到一具孩童尸體前,低頭愣神看著,嘆息一聲,左右尋找,找到了那被削去一半的腦袋,將其拼湊一起,然后如道長一樣,搬到屋內,開始刨地。
沒有悲傷,沒有難受。
腦海里總是回想起,村里的人默默注視福寶時,那目光中透露著的貪婪,甚至會舔著嘴唇,好像很想吃掉福寶似的。
從今日起,長生村消失了。
他跟娘將離開此地,到深山中建屋陪著福寶。
生在此村,如跟他們一樣不做人,是幸福的。
可想要做人的他,日日夜夜看著日漸瘋癲的村民們,他的心是痛苦的,是飽受折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