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來自渭水鎮撫司的專使,還是陳平安的老熟人,差遣署衙的主官趙連志。有過之前的接觸,兩人的私交還算不錯。
趙連志趕到五峰山城的時候,陳平安剛剛從山城離開,由于不知道陳平安的具體時間,他便一直等在這里。
在五峰山城鎮撫司的后院,陳平安見到了這位差遣署衙的趙連志。
“趙大人,又見面了?”陳平安笑著走上前。
“下官趙連志,見過陳指揮使!”
這一次見面,趙連志的態度比先前不知道殷勤了多少。
見到陳平安,他先是行了一個大禮,然后便是一陣噓寒問暖。姿態擺得極低,絲毫沒有身為專使的矜持。
在鎮撫司體系內,品級到了一定程度,便會有專使護送任命文書,并在屬地鎮撫司當場宣布!一般而言,身為專使,走到哪別人都是笑臉相迎,聽到的都是歡聲笑語。作為專使,只需端著架子,靜等屬地鎮撫司的示好即可!
哪里用像趙連志這般的態度。看上去,倒像是陳平安是來宣布任命的專使,他是即將受命的屬地主官。
“陳大人,此番龍安商路開啟運行,各地各城都有宵小賊人生亂。沿途過來,看到的亂象不止一件。但到了這五峰山城,我卻是感覺大不一樣,到處都是一片安寧祥和的氣象!大人的手段能力,當真是讓我高山仰止。”
“趙大人過譽了,陳某不過是恪盡職守,敬守本分罷了!”陳平安笑著搖了搖頭。
“陳大人,不必過謙。大人能為,眾所周知。其中手段魄力,足以讓我等好生觀摩學習。”
趙連志連番的示好舉動,倒是讓陳平安對最新的任命生出了一絲好奇。對方如此態度,以下官自居,莫不是 在一番寒暄過后,陳平安從趙連志的手上拿到了兩封文書。一封來自渭水鎮撫司的任命文件,一封是來自州鎮撫司交由渭水鎮撫司轉辦的信件。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的上面,在信件封口處都有專門的保密火漆,另還加蓋有專門的印章,以防偽造或是篡改信件內容。
從外觀看,后者的保密等級更高!也能理解,畢竟是出自州鎮撫司的信件。
在趙連志的注視下,陳平安打開了第一封的任命文書。
說起來,陳平安和趙連志見了幾面,每一次見面都是以陳平安升任作為契機的。上一次見面的時候,趙連志還當眾宣布了陳平安的最新任命。
但是這一次見面,他就只有傳信的資格,而沒有宣布的資格。
“茲有龍安商路外圍巡查副使,陳平安,自入冊以來,恪盡職守,勤勉公事,忠心耿耿,屢屢立功。圍剿天羅教據點一戰,更是作為案例典范,收錄州鎮撫司戰例.實乃鎮撫司之棟梁”
任命文書上,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里面的意思不是夸贊陳平安年輕有為,能力過人,就是夸他恪盡職守,鎮守有功!
“夫賞罰者,社稷之大綱,信義之所存。報蒼龍州鎮撫司審批,經渭水鎮撫司審議,龍安商路外圍巡查使陳平安,擢升為都指揮使候補!以表其忠,以勵將來。”
“此任命即日生效,并通告全郡及地方撫司,咸使聞知!”
在任命文書的最后,蓋上一方渭水鎮撫司的大印。
都指揮使候補!
雖然有所猜測,但在任命文書上白紙黑字地寫著,還是讓陳平安心底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都指揮使候補啊!
臨時差役,入冊差役,差頭,差司候補,副差司,差司,總差司候補,副總差司,總差司,指揮使候補,副指揮使,指揮使.
跨越層層阻隔,歷經兩年時間,他終于是走到了這一步,邁入了都指揮使體系!
都指揮使候補,哪怕是在渭水鎮撫司,也是絕對的高層,層級在各署衙主官之上。放眼渭水郡城,也是備受矚目的存在,更不用說是在郡內地方!
“下官趙連志恭喜大人,升任都指揮使候補。大人風采卓絕,青云直上。愿大人官途永昌!”
趙連志屈身下拜,拱手行禮,高聲恭賀。
“趙大人不必多禮。”陳平安面帶微笑,雙手虛抬,態度如往常一般。
聞言,趙連志心情微微一松,他就怕陳平安升任之后,態度大變。那他此前的種種交好,恐怕就是要打水漂了。好在陳平安不是這樣的人。
趙連志起身,看著面前豐神俊秀,英武不凡的少年,便是心生感慨。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論職級對方還是他的下屬,他雖有留意交好,但態度不算特別殷勤。等到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對方已經能夠和他平起平坐了。那時候那便刻意交好,以期將來!
而事實也確實如他所想,只是這時間比他想的要更加快,一來二去,左右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對方便跨越了層層阻隔,成了他的上官。
世事奇妙,遠比傳記更加玄奇。
陳平安給了趙連志想要的態度,那趙連志自然也必要再有保留,當下便是將諸事全盤托出。
本來陳平安的此次任命,應該至少要都指揮使候補層級的大人前來。
不過,眼下龍安商路開啟,北蒼拍賣會召開在即,諸事繁雜。再加上萬魔教和一些宵小賊人時不時的動靜,渭水鎮撫司的人手極為緊張,尤其是到了都指揮使候補這一個層級,根本是一點也抽不出人手來。所以,最終只能讓他這個差遣署衙的主官出面。此番算是委屈了陳平安,還請他饒恕則個。
對此陳平安表示理解,渭水鎮撫司各方面人手緊張,他身為鎮撫司的一員,理當分憂,自是能夠理解。
趙連志對陳平安的寬宏大度表示贊揚,并表示商路諸事告一段落后,渭水鎮撫司會舉辦一場升任宴會,以慶賀陳平安升任之事。
都指揮使候補,在郡城內也屬于絕對的高層,這樣的職位調動任命,自是需要操辦一場慶賀宴會。
陳平安對渭水鎮撫司的周全考慮,表示感謝,直言并不著急,凡事以大事為重。
兩人一番交談,其樂融融。交流間趙連志偶有目光觸及,陳平安手中另一封信件。對于這一封出自州鎮撫司的信件,他的心中是好奇無比。
不過再是好奇,此時他也不能表現出來。看著面前的書信,他的腦海里浮想聯翩。想起渭水鎮撫司有關陳平安的傳聞,他便表現得越發恭敬。
渭水鎮撫司傳言,州鎮撫司內有大人物看重陳平安天資,意圖撮合家中晚輩與其聯姻。
此番順利晉升都指揮使候補,除了陳平安自身能力天資無可爭議外,也與這個傳言有著重大的干系。
畢竟晉升的名額本就珍貴,更不用說是都指揮使候補了。那更是關系到渭水鎮撫司內的派系爭斗。每次有名額出來的時候,各家都盯著這些個名額。
想要升任都指揮使候補,不單單是要渭水鎮撫司內部審議通過。更是要上報州鎮撫司獲批。惟有州鎮撫司審批同意后,此次晉升才正式生效。
此次渭水鎮撫司上報州鎮撫司審批,就沒想著能這么快通過。按照以往決策效率,等審批結果下來,最起碼是要在北蒼拍賣會舉辦之后。
但誰也沒想到,這一次州鎮撫司的審批效率遠超尋常,竟是以極快的速度審批通過。
此事一出,也更加證實了渭水鎮撫司內部的猜測。
以趙連志的了解,渭水鎮撫司內部的幾大派系,多是以拉攏交好陳平安為主。
趙連志在現場,陳平安也沒著急看州鎮撫司送來的信件。反倒是趙連志大老遠的過來,陳平安自是要安排一二。
在副指揮使鐘山永的陪同下,兩人在五峰山城鎮撫司內,一起吃了午餐。關于午宴的具體細節,自然有下面人操持到位,并有專人審核,有無錯漏之處。
用餐間,趙連志想起前不久聽聞的萬魔教劫殺商隊事件,此事性質惡劣,又剛好發生在陳平安管轄地域。所以趙連志好奇地問了一嘴。
本以為會聽到此事正在追查摸排中,不日就會有結果之類的套話。
誰曾想.
陳平安竟是回了一句,此事已經妥善處置,相應過程已經整理成文字報告,上報渭水鎮撫司。
已經妥善處置?
趙連志聞言心驚。他接觸過陳平安幾次,知曉對方并不是無的放矢的性格。他既然說出這樣的話,恐怕事情真的已經是處理完畢了。
好奇之下,趙連志細問了幾句。
事涉的三名萬魔教長老,盡皆伏誅。
已經生擒潛伏在紅楓集市內的萬魔教探子。
有效推斷,紅楓山一帶疑似有萬魔教據點。目前正在抽絲剝繭追查之中,之后或新的戰果斬獲!?
趙連志越聽越是心驚。
這才區區幾日時間,三名萬魔教長老伏誅,探子生擒,就連周邊一帶萬魔教的據點都已經在追查中了?
效率之高,令人驚嘆!
一直到午宴結束,趙連志臉上的驚色,都久久難以褪去。在宴后的閑談間,有鎮撫司差司急匆匆地從門外走來。走到門口,看見幾位大人在內,便不敢有絲毫造次。
“進來!”陳平安抬頭看了一眼。
“是,大人!”差司彎腰行禮,高聲應了一聲,然后跑進來,準備到陳平安身側,低聲耳語。
“查出來了?”陳平安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茶杯蓋上停在了茶杯的上沿。
趙連志坐在一旁,心神一動,有些好奇。鐘山永倒是清楚是什么事情,不過他也有些好奇頭顱的主人是誰,會是什么身份。
兩人屏氣凝神,靜靜地看著場中情形。
差司彎腰恭聲說道:“回大人話,已經查清楚了。”
“既然查出來的話,那就直接說吧。這位是渭水鎮撫司的趙大人,都是自己人,沒必要藏著掖著。”陳平安淡淡道。
“是,大人。”差司神情一凜,便說起了查到的情況。
“大人您帶回來的頭顱面貌,我們仔細比對參照,經過反復確認得知,此人應是天羅教宗師七絕老人座下的第五位弟子,黎平江。常年在地火郡及周邊一帶混跡,闖下赫赫威名,人送外號斷魂刀!曾有正面斬殺的玄光中境的戰績!在一次處理天羅教生亂的行動中,地火鎮撫司有一名都指揮使候補,兩名指揮使死在他的手上。另外.”
這邊差司還在介紹著關于斷魂刀的情況,另外一邊趙連志已經是瞠目結舌,瞪大了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天羅教宗師!?七絕老人座下弟子!?斷魂刀!?正面斬殺玄光中境!?
這.他聽到了什么?
除了趙連志外,一旁的鐘山永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天羅教宗師弟子!?曾有擊殺玄光中境的戰績!?就連地火鎮撫司的都指揮使候補都死在來對方的手上!?
這是什么戰力!?近乎是絕頂之力!
大人離城后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么一個天羅教的狠人,不明不白身死,頭顱被大人帶回了城!
大人離城,區區不過兩日不到,便又帶回來了一個如此重磅的消息!
斷魂刀,是大人殺的嗎?若是的話,那.
鐘山永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請大人示下!”在神情亢奮中,這名差司匯報完了關于斷魂刀的具體情況,低頭拱手,等待陳平安的回應。
“嗯。”陳平安微微頷首,在眾人的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端起茶杯,不急不緩地飲下一口茶水。
原來是叫斷魂刀啊!
那一刀倒確實有些奇特!以玄光中境的修為催動,一刀之下,竟是邁入了絕頂高手的門檻戰力!
思索間,溫熱的茶水入口,一股清新雅致的香味瞬間溢散。有些許清甜,又有些許苦澀中。沁潤肺腑,余韻不散。
是天羅教的人,倒就怪不得了!
對于對方突然襲殺,之前陳平安雖然隱隱有所猜測,但卻一直得不到證實。直到此刻,聽著下面人的匯報,倒是坐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他曾聯動乾坤司,一同剿滅了天羅教的一處堂口。除了玄光中境的陰劫劍外,還有天羅教重點培養的新秀,斷魂槍顧武死在他的手里。
陰劫劍的死,可能天羅教至今都沒能搞明白究竟是死在誰手里。但是顧武的話,在鎮撫司鋪天蓋地的宣布下,天羅教的人就算是聾子,恐怕是一清二楚。
很顯然,無論是天羅教堂口的圍剿,還是顧武的死,都讓他被天羅教的人記恨上了,甚至是走入了天羅教高層的視線!
這斷魂刀的出手,便是明證!
不過,斷魂刀怕是怎么都不會想到,他千里迢迢從地火郡趕至渭水,最終迎來了這么一個結局。
說起來.
事情都已經過去數月時間了,對方為什么到現在才出手?
這里面莫非是有什么故事?
不過人已經死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對陳平安來說,當務之急是如何讓此事的效益最大化。
思索片刻,他的心中便有了成算。
“天羅教宗師弟子,斷魂刀黎平江,自恃境界,為非作歹,意圖攪亂商路安寧,現已伏誅!將其頭顱掛城門之上,明示其人之身份,以震懾心懷不軌、妄圖擾亂秩序的宵小之輩,保我五峰山城,龍安商路外圍安寧!”
陳平安放下茶杯,淡淡開口,面露睥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