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金手落下,強風吹動四方,將一條街吹得飛沙走石,店鋪的招牌、府邸的門匾都被氣流掀起,飛上半空!
清化坊乃洛陽一頂一的奢繁之地,本就人流密集,又多富戶權貴,遇此異變,固然是處處驚叫、混亂,但馬上就有護衛、家丁持刀拿劍,圍住一個個貴人、一輛輛馬車、一頂頂轎子,警戒、戒備,阻擋諸多飛舞之物。
其中有一支車馬,看似尋常,但雄壯武士環伺護衛一車。
忽有一塊木牌朝著馬車落下!
劍光一閃,馬車邊上一名青衫文士仗劍而起,劍光當空一轉,綻放朵朵青蓮,竟將好一片的碎物、狂風掃得干干凈凈!
那車中人掀開窗簾,露出一張威嚴面孔,問道:“前面怎么了?”他看到了佛門金手落下的一幕!
邊上就有人上來道:“采訪使,似有沙門高人在降妖!”
轟隆!
話音落下,地面一陣晃動。
“洛陽城里竟有大妖?”威嚴男子當機立斷,“不可立于危墻,咱們先轉道,避讓。”
隨其一聲令下,一行車馬轉向,朝清化坊外駛去,但緊接著兩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從旁邊掠過,快若閃電。
前面的一個,正是那女冠先天真人,她閑庭信步,越過車馬,忽然心有所感,轉頭看去一眼,眼有驚奇之色,但并未停下腳步。
道苯老和尚緊隨其后,卻也朝車馬投去一眼,隨即合十低語。
街上其余各家的車隊、眾人也紛紛退避,轉眼空出一片。
呼——
前方,忽有妖氣涌動,伴隨兩道震耳欲聾的“喵”聲,一紅一青兩道光芒迸發出來,竟掀翻了那佛手,跟著朝遠處飛去,但中途就被洛陽大陣鎮住,跌落下來。
“原來是兩只貓妖。”
泓那法師站在街道之上,緩緩收手,臉上古井無波,不因兩妖的反擊而意外,新生雙眼的目光鎖定兩妖蹤跡后,就邁步前行,準備追擊過去。
但突然,他停下了動作,轉頭后望。
后面的街道,因佛光大手與狂風之故,早就空空蕩蕩,那些個凡俗之人哪怕身在周圍,也躲在屋子里,連看都不敢看。
不過,終究還是有幾個大膽的,自門縫、窗縫等地方朝外窺視,便見那街道上,空蕩蕩的街道上,不知何時站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冠。
“先天道友何故來此?”泓那法師認出了來人,皺眉詢問。
先天真人將手中拂塵一甩,笑道:“貧道來此轉轉,重溫舊日事,法師不是在降妖嗎?趕緊去吧,去晚了,那兩只小貓該跑了。”
泓那法師不為所動,目光一轉,盯著緩緩走來的道苯老和尚,道:“道苯師兄何故來此?”
他已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情況有些不對。”
遠處,帶著周吉一路趕來的黑衣女子,站在屋頂,瞧著街面上的三人,表情格外凝重。
“怎么?”周吉同樣看著三人,“泓那師叔因降妖而來,先天真人是為那李去疾…至于道苯法師,他本就在洛陽。”
黑衣女子搖搖頭,道:“時令顯而諸方畢至,意味著人劫!”
“人劫?”周吉終于露出意外之色,“劫?如今諸宗之法皆有修潤,摒棄隱患,還能有劫?”
“你還真信了佛道諸宗的那套說法,以為修了他們的法,就不為天地所忌,尋個安穩地,便能無病無災,也無劫數,一直修到成佛飛升吧?”
黑衣女子搖搖頭,道:“修行之人便如貔犰,天材地寶吞入腹,化作修行資糧,承托自身,超脫天地凡俗,這是什么?這是以天地為胎,好處全占,狼藉與貧瘠扔給天地,若無劫難壓制,怎能說通?占得好處越多、機緣越大,越有劫難!功法修整,不過是多了些避劫、引劫、轉劫的手段!”
周吉略有感悟,旋即卻道:“若是天地壓制,該是雷火之難,何為人劫?”
“人劫最常出現的就是大城,如長安、洛陽,這里本就有著大陣鎮壓,能辟邪驅魔,壓制道雷昧火,”黑衣女子瞥了他一眼,“但天地怎會與你這等漏洞?雷火之劫不至,因果糾纏下,就有人劫來襲,阻人成道!”
周吉驚道:“有人要在這成道?”
“成道,未必是飛升、成佛,也有奪天地造化之契機。”黑衣女子眉頭緊鎖,目光掃視周圍,“但這也不像是藏著這等契機的地方。”
周吉心中疑憂,他游目四望,才發覺這一片有些眼熟,不久前才來過,只將目光朝遠處延伸,便落在李府之上。
隨即,他搖了搖頭。
不可能是那李去疾,此人就算有些潛力、天賦接近自己,但最多凝了六賊,又能有什么奪天地造化的契機?
“又來了一個!”
正在周吉沉思之際,黑衣女子的聲音驟然響起,將他的思緒喚回,他順勢看去,隨即瞳孔一縮!
“這人是?”
干枯赤裸的雙腳行走在青石板上,腳底仿佛烙鐵,每一步落下,都發出噼啪之聲,留下灸烤痕跡,冒出縷縷白煙!
壓抑氣息,四周蔓延,無形無質,卻似是活的一般,壓得沿途之人喘不過氣來。
因這清化坊之亂而趕來維持秩序的兵卒,也在這股壓抑氣息下,身軀沉重,越走越慢,最終只能勉強維持著站立,肩頭一輕,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攝走了。
混亂的坊間,恢復了詭異的秩序和安靜。
噠噠噠——
那雙腳還在行走,而雙腳的主人,那名皮膚黝黑的僧人,早已走到了先天真人、道苯老和尚等人的跟前。
“三階教?”泓那法師看見來者的模樣、打扮,神色微變:“你們還敢公然于洛陽現身?”
那僧人合十躬身,道:“貧僧來收回吾教之物。”
“慧景道友,你不該來此。”道苯法師見著來人,嘆了口氣,“消息一旦傳到官府之中,哪怕你存神圓滿、凝了舍利,也是走不了的。”
“穢土當世,萬法誅滅,人皆要死,無非早晚,早一些,晚一些,于貧僧而言并無多大區別。”那枯瘦僧人絲毫不為所動,“但吾輩同道之志,卻是要讓穢土長存,不讓蒼生頃刻入滅,讓他們在這苦海繼續沉浮,貧僧雖不認同,卻不能坐視其存志之物流落在外。”
“那顆念珠。在這里?”泓那法師終于明白過來,他看向道苯,“道苯師兄,那應身律法,是安日巡的一生寫照,乃是其人之機緣,非世之傳承,哪里還能再造一個?”
道苯老和尚低頭念佛,并不回答,只是上前兩步,擋在慧景僧的前面。
先天真人皺眉道:“道苯,將珠子收回去,這世間的煉體功法、定命玄功,可不止佛門一家!別害了小輩!”
“功法可以換,毗尼母珠不可外傳,那本就是安日巡交給老衲保管,應身律法若傳入三階教中,將起浩劫!”
慧景僧聽得此言,低頭念了一句地藏菩薩佛名,接著抬起雙手,各自捏了一個奇異印訣。
“既如此,那貧僧只能行金剛事了!”
他腳下一片黑影瞬間沸騰,跟著就朝四面八方急速擴張!
“三乘滅絕穢土世!”
黑影如沼,瞬間便吞噬了一片街道,散發出腐朽、破滅、終結的氣息,一路朝著李府延伸過去!
沿途的一切物質入得其中,便得湮滅!
方圓五里之內,萬物生靈皆生幻滅之念!
“洛陽大陣呢?這種時候怎么不鎮壓了?能讓此人在此布下禁制結界!”
先天真人嘆了口氣,將拂塵一揮,便有青色火焰凌空顯現,瞬間爆發,變作一輪青色彎月,月光照耀四邊,定住當前種種!
道苯老和尚嘆息道:“慧景道友燃燒壽元,收攏了沿途之人的肩頭三火,藏于一身,混雜凡俗之念,化作穢土神通釋出,就算是洛陽大陣一時也無從分辨。”說話的同時,他右手捏訣,左手往前一指!
老和尚的眉心,一點金光浮現,腦后光暈輪轉,隱約能見模糊舍利之影。
無數梵文字符從中飛出,凌空交織,變作二百五十條戒律,擴散開來,如蛛網落下,罩住天地四方!
頓時,幻滅之念被鎮,諸念被束!
連準備出手的泓那法師,都是全身震顫,為僧以來的諸行諸為浮上心頭,許多違律之處變作心中枷鎖,鎖住一道道念頭、一點點靈光,讓他身軀沉重,宛如淪為凡人!
他面露駭然!
遠處,黑衣女子全身沉重,一顆顆細小蠱蟲自衣袍中跌落。
“道苯的四分律法竟近乎大成?離著這么遠,都能鎮住我的心頭念?這還是在洛陽城中,受到壓制之故!”她表情難看,又看向青色彎月,“先天真人的素月玄功下弦初成,難怪敢離開道竹叢!”
突然,她心有所感,皺眉朝李府看了過去。
正在交戰的三人,連同苦苦抵御心中律念反噬的泓那法師也都心有所感,朝李府看了過去。
道道奇異韻律,不斷從中散發。
慧景僧如干木般無表情的臉上,顯出又驚又怒之色!
“爾等竟敢將吾輩道友之志私相授受!讓無緣之人參得其意!既如此,貧僧今日縱然拼死也要滅了此獠,以凈吾輩之志!”
他全身血肉炸裂,血光從中流出,匯入漆黑的沼澤穢土,變土為水。
水聲激蕩,黑水如洪,掙脫束縛、沖出月華,打碎李府大門,直入其中!
書房之中,隨著兩道書簽的刺出,李易心念生禪,耳邊縈律,幾息之間,曾看過的安般守意經已理解通透,不曾看過的佛道律宗之經也有了心得感悟,但這感悟懸而不落,因沒有相關記憶,所以無從依憑,只是一種感覺。
除此之外,卻是身軀血肉之中,異動陣陣,宛如心中雜念,在各處鼓噪,似要聚集一處!
感悟片刻,他悚然一驚。
“莫非這就是血肉衍生、命道意志?”
動念間,那血肉各處的雜念,各往一處聚集,散發出一股冰冷氣息,似在那里打開了通道,通往未知之處。
李易對自身的掌握更是瞬間遲滯、隔閡!
他念轉如潮,一個個點子叢生。
“這下沒得選了!”
念動,第三道書簽,刺向了番僧傳!
下一刻,李易的五類表術之一項上,多了個“應身守意律二品”。
瞬間,他全身血肉一顫,血肉精華顯現出來,朝心頭聚集!
似蛇蟲在皮下游走、聚集,李易本就瘦削的身軀,徹底成了皮包骨頭。
嘩啦啦——
門外,黑水流淌,水花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