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馳備一怔,面露迷惘:“郎君此言何意?”
他那女兒更是畏畏縮縮,躲在其人身后,只拿雙眼看著李易。
對應的,徐正名、崔裹兒也后退一步,遠離了李婉依二人。
薛凡察覺到了什么,擋在了李婉依身前,但目光卻鎖定在林家父女身上。
面對反問,李易這次不嘆氣了,微微瞇眼,道:“我都懶得問你秀才、明經、明法、明字之類的區別,也不談解狀之類的參差,就說你等吃飯時的習慣,什么都一口悶的吃法,可是尋常?還有你這女兒,既是家貧無親,吃食時還剔骨分堆,尚禮,但這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習慣,一般的人家可培養不出來,得有富貴根或書香傳…”
他越說,周圍人離父女二人越遠。
“但要說你等富貴、詩書傳家,你與女兒同席共食,吞物無渣,不擇餐類,坐而不正,這又是不拘小節的模樣,除此之外,兩位行走時的步態、姿態,也與常人有異,一個看似直行,卻每步彎曲,一個腳跟輕抬、虛踩,步頻過多。所以,到底是尚禮還是不羈?是窮苦還是富貴?是父女還是同道?是人,還是…妖?”
李易聲音落下,在場眾人再看林馳備父女,一個個驚疑不定,幾個靠得近婢女更是快步遠離,將父女二人身邊空出來好大一片。
林馳備臉陰沉下來,沒有繼續辯解的意思。
反是他的女兒,忽然道:“你們想要將我們趕出去嗎?就因這無端揣測?”她眼里似有淚光閃爍,聲音逐漸高亢:“不錯!我父是冒了貢生名,裝作了讀書人,但那也是情勢所迫!若因此而冒犯了你等、壞了士人尊貴,我們認了!可污蔑吾等為妖,讓我們出去,便能引開鬼怪,給你們爭取時間嗎?”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演戲。”徐正名臉色嚴肅的道:“你們出去了,理應會恢復一身修為吧?”
“你?”林女看向他,面有錯愕。
“有什么奇怪的?”徐正名語氣平穩:“人與妖根源不同,許多細節上都會體現,不過多數人沒有見過化形之妖,也沒有相應的觀念,注意不到罷了。當然,也是世人沒有我與李郎君這等天賦,即使破綻就在眼前,依舊察覺不到。”
他神色平靜,但卻后退一步,到了崔裹兒身后:“我本也打算揭破爾等面目,沒想到李少莊主與我所見略同。”
林女又道:“吾等若是妖,如何進來?此莊不是有陣嗎?”
“莊子里的陣法本該是排斥妖鬼之流,因有損,其勢衰減,便只能壓制鬼怪、妖類,人皮力士因雜糅精血、披著人皮,血腥邪祟,又無真靈意識,進都進不來,合魂鬼嬰借鬼霧而至,亦被壓制,數目雖多,靈覺大不如前…”
徐正名說著,看著林馳備、林女,道:“如兩位這樣的妖修,則會被壓制修為,有如凡俗,卻也能借此掩藏妖氣,令人難察。”
周圍死一般安靜。
“哈哈哈——”
笑聲響起,打破寂靜。
林馳備捂著臉,張開嘴,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他的嘴張得很大、嘴角咧得越來越寬,幾乎達到耳根,相貌因此扭曲,面容如紙張般泛起褶皺。
他張開五指,在臉上一撫,就變了張面孔,憨厚、穩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英俊與邪意。
“了不起!”
放下手,林馳備長舒一口氣,身后茲啦一聲,伸出一截蛇尾!
“被看穿了也好,省得繼續憋著,還是這樣舒暢!”蛇尾男甩了甩尾巴,瞅著徐正名和李易:“你們還真有些本事,也不用術法,就能識破偽裝…”
“真是妖怪!”
武旗等人一臉驚恐的看著父女二人,忙不迭的后退。
“鎮!”
默不作聲的洞慶子突然抬起拂塵,朝林馳備、林女甩了過去!
層層靈光從他頭頂中涌出,如花朵般綻放,灑落輝光,匯入拂塵!
嗡嗡嗡——
那拂塵仿佛活過來了一般,根根延伸,化作千根塵絲,破空刺出,根根閃爍著金屬光澤,鋒利的氣息隔著幾丈都讓人皮膚微麻!
蛇尾男眼睛一睜,手捏印訣,隨即反應過來,慌忙后退!
“可惡!因被壓制,只能動用武技!太不習慣了!”
他左支右拙的后退,既躲拂塵,又分神留意李易,因沒忘記這位也煉成了神魂,若是出手…
還在想著,左肩劇痛,竟是被幾根塵絲刺穿!
嗡嗡嗡——
忽然,一道道七彩長帛從林女身后飛出,當空一轉,擋住了千根塵絲!
茲啦——
霎時間,碎布漫天飛舞。
“吾等并無惡意,實是有心拜訪,只是恰逢鬼物作祟罷了,否則早有動手機會。”
嬌小女子身上飛出一道道布帛,將蛇尾男卷起,一下退出小護靈陣,足尖兒連點,蕩開腳下白霧,右手一甩,白綾飛出,纏在莊外樹上,拉著二人朝外飛去!轉眼之間,二人就到了院墻之上。
女子深深看了院中幾人一眼,目光最終落在李易身上:“既然諸位不喜,先就告辭,待日后有機會再來拜訪!”說罷,她帶著林馳備,轉身就走!
武靈有心追擊,但周圍皆是霧氣,無從追趕。
“干脆果決!絲毫不拖泥帶水!好個巾幗妖!”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徐正名居然稱贊起來。
武旗忍不住道:“就這么讓他們走了?”
“不然呢?”徐正名搖搖頭,看了收攏拂塵的洞慶子一眼,“道長維持此陣已是不易,這幾下出手,能將兩妖驚走,足見底蘊。”
洞慶子長吐一口氣,周身熱汗蒸騰,道:“陣中人太多,要維持,確實不好分心。”跟著,掃了李易一眼,再次閉口不言。
薛凡也看了李易一眼,他察覺到兩妖抵擋時,似有顧忌。
“他們在莊外始終是個威脅,”武靈滿臉憂色,“平白多了變數!”
徐正名則道:“就算是妖,也是活物,一樣不容于鬼,出莊后勉強自保便算不錯,些許變數,未必不能利用。”
李婉依忽然道:“你這般自信,真猜出幕后人的身份和位置了?還有底牌能壓制?”
徐正名笑了笑,問道:“小娘子為何這般急著問這個?莫非有什么謀劃?”
此話一說,現場又是一靜。
崔裹兒嘆了口氣,一步踏出,擋在徐正名身前,低語道:“何必急于一時呢?都放在一起處理,萬一解決不了呢?”
徐正名卻道:“現在解決不了,鬼類總攻時就解決得了?況且這兩位的身份,理應與妖不同,立場自然也不同。”
“伱這話什么意思?”李婉依眉頭一跳,“懷疑我?居然還懷疑我?把我與兩個妖類相提并論?”
邊上,薛凡嘆了口氣,靠近她一步,道:“這里面存有誤會,吾等可以說清。”
眾人之間的氣氛越發凝重。
莊子里的家丁、婢女、護院等人更是下意識的看向李易,這位三言兩語揭破妖怪偽裝的少莊主,在他們看來最值得信任。
察覺到人心變化,李易沉吟片刻,有了決定,道:“李娘子不用這般作態,徐先生懷疑你也屬正常。”
李婉依咬牙氣道:“哪里正常!”
李易道:“因你并非蕩魔司之人。”
“你說我不是蕩魔司的人?哈!”李婉依瞪著李易,冷笑起來,“你一個在深山老林中窩居的病秧子,憑什么這么說?”
“自然有憑證,但不用我拿出來。”
李易殊無懼色,他意識到,眼下這個外敵在側、內有助力的時刻,正是自己正名、獲得部分主導權的機會!
他指著徐正名道:“因為他才是蕩魔司的人!”
“什么!?”
這下子,別說李婉依、薛凡,連武靈、洞慶子道長在內,都是一臉詫異的看向徐正名。
崔裹兒看著李易,張了張嘴,但什么都沒說出來,心里都是徐正名對此人的評價,喃喃低語:“真又是一個上品刑名?”
徐正名則是大笑起來:“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說話間,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塊檀木令牌。
令牌散發著一股清冷意境,其上赫然刻著兩字——
陰陽。
“蕩魔陰陽令?”
武靈等人俱是一愣,隨即看向李易,滿眼的驚訝與意外。
還真讓他看出來了!?
但…這到底怎么回事?哪邊才是真的?
李婉依瞪大了眼睛,意外道:“你真是蕩魔司的人?”
“蕩魔司徐慎,徐正名。”
徐正名臉上帶著一抹肅穆:“我為蘇師親點的衣缽傳人,為都畿道提司,執掌一道諸妖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