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蕭蕭。
五澤湖上,一艘大船,向北而去。
五澤水域極廣,接連三府之地,能夠直通州府。
如今大船北上,便是去往寧州,有些不同尋常。
雖然魚王被捕,靈魚漸散,但到底只是漸散,并沒有立即消失。
本著蚊子腿也是肉的原則,各大勢力的船只并未就此離去,反而強令手下的漁民,抓住最后的這點時間,在靈魚消失之前全力捕撈。
最后的狂歡。
但這艘大船卻未參與,與眾不同的選擇了離開。
畢竟,它是“皇家”的船只,作為大興朝廷的當家,必須要自持身份,雖然這次沒能吃到肉,但湯還是要分給手下人喝,不然怎能服眾 反正不管如何捕撈,最后大頭都要朝貢,何必浪費時間,自降身份。
比起蠅頭小利,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靈物,靈物”
金碧輝煌,滿是奢華的船艙中,宇文杰面沉如水,陰霾難去。
沈紅玉沉默不語,一雙美眸之中亦是難掩憂愁。
身為大興十二尋仙使之一,他們的使命便是巡游天下,搜羅各類靈物回朝。
此乃要務,重中之重,尤其是在當下關頭。
老祖,凝嬰在即,魔性漸重,急需靈物化消魔性,壓制體內魔亂祟兇,否則恐有不忍言之事 “無論如何,你我都必須要尋到一件靈物”
宇文杰沉聲說道“只要度過此關,老祖凝嬰成功,便可憑借我大興山底蘊,斬去魔胎,尸解成仙,讓我大興山也出一位鎮世仙人”
“尸解仙”
沈紅玉喃喃一聲,眼中亦有幾分向往,隨后又做苦笑“哪有那般簡單。”
“縱有萬難,也要一試”
宇文杰神色冰冷,話語堅決“只有鎮世仙人,才有資格會盟,九宗尸解,舉派飛升,乃是此世唯一生機,無論如何,都要一試”
“舉派飛升”
“希望吧。”
沈紅玉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就在此時 “砰”
一聲巨響,船身震動。
“嗯”
“怎么回事”
宇文杰眉頭一皺,轉眼向外。
沈紅玉亦是蹙眉“大概是觸礁了吧”
“觸礁”
“怎有可能”
宇文杰眉頭緊皺,心中更是莫名不安,當即向外走去。
雖是筑基修士,但受限于魔氣,他們出行的方式向來樸素,就是普通的車馬船只,什么法器,什么遁光,不到緊要關頭根本不會使用。
畢竟,法器也好,遁光也罷,使用都要消耗法力。
法力消耗,就要恢復,就要吸收天地元靈,還有那令修者聞之色變又無法避免的魔氣。
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若不想淪為妖魔,那就必須做到勤儉持家,竭盡可能的節約法力,降低消耗,從而減少元靈的吸收,魔氣的污染。
他們也不例外,縱是尋仙使,大興山在外的臉面人物,出行座駕也是普通的車馬船只,根本不敢長途飛行,大量消耗真元法力。
“大人”
一名親衛前來,稟報說道“船底碰撞,似乎撞到了什么,已命人下水查看了。”
宇文杰沒有言語,直接飛身來到船外。
然而剛剛出船 “呼”
冷風吹拂而來,帶著一股銹味。
鐵銹般的腥味。
宇文杰眼瞳一縮,身軀生生僵凝在了半空。
前方,水澤朦朧,暗霧森涌。
漆黑的霧氣,猶若潮水而來,迅速充斥空間,填滿視野。
轉眼,前方水域,便被無邊暗霧籠罩。
不,不止前方,環顧周遭,四面八方皆見暗霧洶洶。
暗霧洶涌,幾成實質,連湖水都變得漆黑,血液一般迅速散開。
宇文杰身軀僵凝,滯留在半空之中,望著那森涌而來的暗霧,眼中是驚惶,是恐懼,還有迅速滋生的絕望。
“魔”
“怎有可能,怎有可能”
“紅玉,快走”
驚叫一聲,乃是最后道義,隨即便化作一道寒光,不顧法力消耗直沖天際。
“大人”
“這”
后方船上,眾人見此,更是手足無措。
“魔域”
“該死”
而聽聞聲響趕出的沈紅玉見此,亦是神色大變,隨即縱身而起,化作一道烈焰紅光,如宇文杰一般,直向高天而去。
片刻之后 “該死,該死啊”
一藍一紅,二色光華,接踵而回。
竟是兩人,去而復返。
兩道遁光落回船上,現出宇文杰與沈紅玉身影,面上一派驚怒交加,氣急敗壞。
“怎會這樣,怎會這樣”
“靈魚出世,并非首次,前幾次都未見魔蹤,為何這次該死”
宇文杰氣急敗壞,難以自控,一掌拍在船沿,直將三丈護欄粉碎。
沈紅玉同樣眼見絕望,但到底是筑基修士,很快便強定下來“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魔域已成,封天絕地,唯一生機便是尋地固守,或許還有可能度過魔劫。”
沈紅玉一咬牙,喝令眾人“傳令下去,原路退回,快”
“是”
很快,大船便行動起來,驚慌失措的退向湖心。
也是大船行動的同一時間 暗霧之中,一道輪廓,緩緩飄搖而出。
凝目望去,輪廓漸清,竟是一葉孤舟。
孤舟之上,還見一人,孤身坐于船頭。
“篤篤篤”
那人似是梵門僧者,頭頂光潔,煩惱盡去,只是不見容顏相貌。
一件雪白僧衣,又見鮮紅血跡,斑斑點點,大片沾染。
他卻渾不在意,孤身坐于船頭,不住敲擊一物,發出清脆悠長的木魚聲響。
更有偈言詩聲,梵音禪唱而出 “身是菩提樹,心若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哈哈哈”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嗚嗚嗚”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梵音禪唱之中,又有聲聲悲慟,隨著木魚敲擊,暗霧森涌,侵襲而來。
與此同時,五澤湖心。
“大人,這天氣,下水去,可是要人命的啊”
“老爺,您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們吧,我一家老小七口人,全靠我打漁養著,這魚我們真的沒法給您捕啊。”
“歷大小姐,歷大小姐,請您發發慈悲,給我們一條生路吧”
“別打,別打,我們下水,我們下水還不成嗎”
“阿爹”
數百條烏篷船被驅趕而來,數千漁民齊聚于五澤湖心,在各方勢力的驅趕下捕撈靈魚。
南方落雪,可見極寒,五澤之水刺骨冰冷,不知多少漁民入水之后再難浮出。
即便如此,各家依舊不愿放松,仍要享用最后的靈魚盛宴。
大船之上,聽聞四下聲響,歷蘇紅神情冷漠,不做任何理會。
朱陽道人在旁,瞥了她一眼,隨后又做一笑,醉酒當歌。
“這是什么東西”
“你撈條死魚上來做什么”
“這一網怎么都是死魚”
“這魚”
一艘烏篷船上,漁夫艱難的拉起大網,看著漁網中滿身紅斑,一動不動的死魚,面上滿是詫異之色。
隨后,便覺頸后瘙癢,本能伸手一撓。
結果指尖觸碰,竟是一片細膩,熟悉而又陌生的觸感,隱隱還有幾分疼痛。
低頭一看,只見手中,一片細鱗染血。
“這是”
“阿哥,你怎么了”
“這”
片刻之后,驚叫之聲,接連而起。
“嗯”
大船之上,各方勢力,也覺察到了不對。
朱陽道人驚奇身軀,轉眼望去,只見遠方一片霧潮洶涌,隱有大暗黑天之勢。
“這”
“不好”
“是魔”
“怎會”
驚見變故,四方駭然。
朱陽道人眼瞳一縮,隨后想也不想,直接架起遁光,射向遠方天際。
歷蘇紅亦是驚起身軀,望著遠方洶涌如潮的暗霧,怔怔失神,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一道遁光回返,落入大船之中。
朱陽身影重新,面色鐵青,驚怒交加。
“怎會這樣”
“該死”
“師尊,這”
“仙師”
“什么都不要說了”
朱陽厲喝一聲,打斷眾人“馬上開船,到碼頭去”
“是”
“啊”
“妖怪,妖怪啊”
“救命,救命”
“快走,快走”
幾人言語之間,下方已是一片混亂。
幾個漁民,身體生出魚鱗,更有紅斑點點,手掌輕輕一觸,便帶血脫落下來,觸目驚心,駭人無比。
幾人驚恐,轉向周邊求助,但周邊之人哪敢理會,連帶各方勢力的武者都是一陣駭然,紛紛避讓開來。
恐懼,如若瘟疫一般蔓延,一艘艘烏篷船無頭蒼蠅般亂撞,幾艘鐵甲大船也拔動開來,不顧漁民的驚叫呼喊,將一艘艘烏篷小船撞翻碾碎,驚慌失措的向外逃離。
當夜,月隱星沒,一片黑暗。
一艘烏篷小船,自五澤湖中匆匆駛出,來到了魚市碼頭。
此時的碼頭,已無人看守,上百條烏篷船雜亂無章的停放著,原本看賭的皂吏不知去了哪里,地上滿是各種雜物,還有觸目驚心的血跡以及尸體,無聲敘述著之前的混亂風波。
但阿青卻顧不上這些,只見她手忙腳亂的扯掉身上的蓑衣,從船艙中背出一個瘦小的身影,噗的一聲就跳下了水,奮盡全力游到岸邊又向魚市奔去。
“堅持住,堅持住,阿姐帶伱去找墨大夫,他一定有辦法治這怪病,堅持住啊”
急病亂投醫,心急如焚的阿青,也不顧上現在如何如何,背著弟弟就跑到了魚市。
魚市之中,更是狼藉,到處都是血跡,還有爭搶,打斗,拼殺的痕跡。
不少店鋪都遭到了破壞,往日熟悉的人都不見了蹤影,一家家店鋪都被砸開了店門,地上散落著稀碎的銀錢,米糧,還有衣物等各種家什。
唯獨,不見活人,不見一個活人。
只有黑暗,死寂的黑暗,以及影影倬倬的建筑輪廓。
這是魚市,還是鬼市 “嗬,嗬,嗬”
黑暗之中,死寂之間,喘息聲變得分外清晰。
奔來的阿青,看著滿地狼藉,空無一人的魚市,一顆心在不斷的下沉。
魚市都成了這副模樣墨大夫呢,墨大夫還在嗎到底發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怎會變成這樣 少女心中,盡是不解。
但背后微弱的呼吸聲,還是讓她堅定了念頭。
“先去藥鋪,墨大夫,墨大夫一定還在那里。”
雖是自欺欺人,但事到如今也別無他選,阿青一咬牙,背著弟弟奔向藥鋪。
藥鋪不遠,很快便到,但熟悉的店門已被砸開,內中不見光亮更無人影。
“這”
阿青不自主的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的來到店門前,空氣中除去熟悉的藥味,還有一股怪異的味道。
怪異的腥臭味道。
好似魚腥,又似爛肉,讓人作嘔。
阿青眉頭一皺,呼吸屏起,背著弟弟小心翼翼的探進藥鋪。
“墨,墨大夫”
“你在嗎”
“我,我是阿青”
幾聲呼喊,無人回應,阿青的心更是沉了下來。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離開,來到前臺憑著記憶摸索了一陣,成功找到一個火折子。
“呼呼”
打開吹了吹,火光亮起,勉強照明。
藥鋪之中,一片散亂,顯然也遭到了劫掠。
阿青一手拿著火折子,一手扶著背上的弟弟,小心翼翼的往藥鋪后堂而去。
哪怕希望不大,她也不愿放棄。
來到后堂,藥味更濃,那股惡臭也更加明顯。
阿青向前一照,眼瞳立縮。
前方,一片猩紅,滿地血跡,似經歷了一場極慘烈的戰斗。
但卻不見尸體,只有一團不知什么的事物,縮在角落之中。
阿青拿著火折子,驚顫的向前照去,只見一套眼熟的衣物,如今已被鮮血浸紅,更有大量粘稠渾黃的汁液,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味道。
“墨大夫”
看著那熟悉的衣物,阿青驚叫一聲,就要上前查看。
結果剛一動作 “啪啦”
一陣怪異的聲響,似有什么抽發開來。
角落之中,縮成一團的人,緩緩扭過了頭來,露出一張驚悚無比的面龐。
滿頭披亂,黑發森森,其下是枯黃,干癟,病態的肌膚,緊緊包裹著面顱,感受不到一點血肉的存在,就是一顆貼皮的骷髏。
骷髏的一雙眼眶,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內中渾黃的眼瞳,呈現一種渾濁蕩漾的質感,仿佛隨時都會有膿液溢淌出來,下半張臉龐滿是鮮紅的血漬,將那犬牙交錯的血盆大口凸顯的極端恐怖。
它轉過身來,半蹲在角落之中,一雙極長的手臂,自長衫袖袍之中伸展而出,胸膛處更是有一股巨大的創口,大量血肉抽發,在創口邊緣蠕動游走,宛若鮮活的蚯蚓一般,想要填入其中,恢復傷勢。
然而,無用,根本無用,凌厲的劍氣橫踞,將那抽發的血絲肉芽紛紛絞碎,大量鮮血與膿液溢淌而出,在它腳下積成了一個小小的水坑。
“墨,墨大夫”
阿青一縮,望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身軀驚顫起來,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是阿青啊”
“哈哈咳咳咳”
那人見此,卻是聲笑,弓駝著背站起身來,但廢了極大的氣力仍是翻倒在地上,只能四肢并用的向阿青爬去。
“別怕,別怕,我只是病了,吃點藥就好,吃點藥就好”
說著,便奮力爬向阿青。
阿青也驚醒過來,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撐起身體轉身就逃。
“你要去哪里”
一陣力量,身后傳來,直將她打翻在地。
“阿弟”
那力不大,摔得也不重,但阿青卻是驚慌失措,手腳并用的爬到自己弟弟身邊,卻發現他早已昏迷。
“阿弟”
看著生死不知的弟弟,阿青大叫一聲,不知何處生力,轉身對向那墨大夫。
“藥,我的藥,給我,給我”
猶若爬出亂葬崗的惡鬼,聲聲嘶叫,胡言亂語,直向阿青二人爬去。
阿青咬牙,身軀顫抖,但還是強撐著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就要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呼”
黑影飛來,腥風壓至,阿青顫抖著將短刀向前一推。
同一時間,虛空之中,陰氣洶洶凝聚,一道虛影成形,跨馬提刀劈向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