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日月如梭。
兩百年后。
大漠邊城,一間略顯破舊的勾欄之中。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
“五霸七雄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
“前人播種后人收,說甚龍爭~虎斗!”
“好!!!”
定場詩一曲,喝彩聲滿堂。
書臺之上,一名中年身著大褂,手捏折扇,醒木一拍,開場說書。
“今日老生常談,再同大家說一說,我大周太祖本紀!”
“我大周太祖,開天行道肇紀立極大圣至神仁文義武高皇帝,諱青山,姓李氏,世居于秦地,后徙黃山,父母生三子,太祖為其冠也!”
“前朝康德四年,太祖時年十九,父母皆歿,太祖弟妹三人,貧苦無依,又遭宗族所欺,逐賣身于豪強陸家為仆。”
“康德七年,李氏發跡,陸氏攀附,逐合李氏之人,欲殺太祖結兩家之好,太祖為護弟妹一怒而反,提刀持弓夜滅李陸兩家之主,旋即入山舉義,府縣震動,無不驚懼。”
“我去!”
“蘇先生,你這頭開得也太長了!”
“就是,你怎不從開天辟地開始說?”
“快入正題吧!”
“就是就是,前邊這段,我們都會背了。”
書聲未完,臺下便一陣吵鬧。
說書人也不惱怒,輕笑說道:“莫急莫急,說書嘛,總要循序漸進,方才引得出精彩來。”
說罷,折扇一敲,繼續說道:“當時朝廷無道,豪強甚囂,天下民不聊生,聽聞太祖舉義,周遭皆盡來投,一時成勢,風頭無倆。”
“也是因此,惹得綠林巨寇梁三江所忌,欲要舉兵來攻,卻不想太祖先發制人,斬此巨寇,奪得昔時百斷山,今日天王山之基業!”
“太祖得天王山后,遍收名家武學,潛心修武二十載,旋即終功成出山,敗盡天下高手,十方豪杰,就此無敵于天下,武林中人無不懾其威嚴,共尊太祖為鎮武天王,威壓十方,莫敢不從!”
“時間一晃,來到前朝繼業七年,太祖百歲壽誕于天王山,天下群雄來賀,然而賀壽是假,尋事是真,武林各大門派聯手,包藏禍心于壽宴之上發難,欲趁太祖年老力衰,一報昔日仇怨,覆滅天王山!”
“但卻不想,太祖武功,已然登峰造極,超凡入圣,不僅春秋鼎盛,精力不衰,還修得通神之武,于聚義廳獨戰天下高手,少林武當,峨眉昆侖,四僧五老,神劍縱橫,均不敵太祖神武之力,慘然敗亡。”
“太祖武道通神,修為震古爍今,武林江湖已無人可敵,然天下之廣大,遠不止武林一隅,北上偽朝,江南魔教,皆覬覦天王山之基業,百歲宴后三日,雙方各發十萬兵馬,南北兩面圍攻天王山。”
“但太祖何許人也,天下之局盡在胸中,豈會不知這偽朝與魔教野心圖謀,早于天王山中以武鑄兵,三千玄甲武衛如龍而出,各破十萬雄兵,斬下敵首無數。”
“天王山一戰大勝之后,太祖便揮師南北,覆偽朝,滅魔教,蕩平不臣,開元新朝,是為——大周!”
“好!!!”
雖然是老生常談,舊事重提,但勝在說書人功夫扎實,繪聲繪色之下,眾人也聽得津津有味,齊聲喝彩。
“啪!”
說書人折扇一敲,繼續說道:“太祖以武成道,我大周亦以武立國,因而太祖開國之后,武道便為我大周之國本,開創出探究人身奧秘的武道體系——武道三境!”
“武道三境,一境凝練氣血,內生暗勁,二境凝勁成真,練就真氣,三境化虛為實,成就真罡,可謂一境一重天!”
“太祖功參造化,登峰造極,已入超凡入圣之境,但依舊感覺武道無窮,尚有前路,因而開國之后,將一生所學武功,編撰成一曠世奇書,是為——大周武經!”
“大周武經包含太祖一生所學,天下武道精意具在其中,太祖以此行武布天下之局,欲教天下蒼生,成就武道之世,如此合天下之力集思廣益,推陳出新,必定能開辟武道前路,窺見真罡之上的境界。”
“然而…”
說書人話語莫名一頓,掃過臺下眾人,眼中多出幾許玩味神情,繼續說道:“民生多艱,其智未開,天下布武,殊為不易,因而太祖先行三大國策,將土地收歸公有,改革農業,提高生產,解放民力…”
“哼!”
話語未完,便聽臺下一聲冷哼傳來:“巧取豪奪說得這般好聽,當真無恥之尤!”
“嗯!?”
此話一出,瞬時冷場,眾人驚疑皺眉,看向出聲之人,赫是一名身穿儒衫的中年。
只有說書人神色不變,仍是一派從容,淡笑著向此人問道:“何謂巧取豪奪?”
“哼!”
此人也是不懼,冷聲說道:“人家祖上田產,乃是代代血汗,辛勞積累所得,你一聲令下便要收走,不是巧取豪奪是什么,還有臉面說為解民力,我看,分明是為他李家江山,奪百姓之利,穩自身之基!”
“…”
此話一出,眾人更是駭然,驚疑不定的望著那人,不敢言語。
“哈哈!”
只有臺上的說書人毫不在意,反向臺下眾人問道:“諸位可知,歷朝歷代,為何國勢皆不過兩三百年,隨后便要分析離崩,煙消云散?”
“這…”
眾人遲疑,不敢作答。
說書人一笑:“便是因為世家做大,豪強霸道,大肆兼并天下土地,一家占萬家之良田,卻不納萬家賦稅,百姓無田卻重擔賦稅,民生艱難,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揭竿而起,再造乾坤!”
說罷,說書先生轉回目光,再看那人,話語冰冷:“爾等國之蛀蟲,食盡民膏,肥碩己身,還說什么血汗辛勞,自欺欺人,可笑至極!”
“你…!”
“啪!”
那人大怒,欲要反駁,卻被說書人一拍醒木打斷。
“太祖將天下土地收歸公有,均分于百姓,令耕者有其田,織者有其杼,居者有其廬,老幼有從依,黔首不曾愚,民得溫飽,衣食無憂,才有余力讀書練武,啟蒙開智,強身健體!”
說書人冷眼瞥下,看著驚怒交加的那中年儒士:“此乃國本方略,順天應人之舉,螳臂擋車者,早已灰飛煙滅,爾等余孽竟還賊心不死,難道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你…!”
“哼!”
那人氣急,面色鐵青,說書人卻不理會,繼續說道:“農為天下之本,地為農桑之根,太祖行此國策,漸解民力,又選拔天下農工大匠,合四海之物種發展農桑,再以農桑之力推進工商兩業…”
“如此,四海皆豐,百姓富足,再無民生之憂,衣食之難,太祖武布天下之大計終得施行,大周武經傳遍天下,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兒,皆知武經之妙,皆得武經之益,民力大增,國力大漲。”
“正是憑此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策,我大周立國二百年,依舊春秋鼎盛,蒸蒸日上,于外開疆擴土,十方臣服,于內四海昌平,國泰民安,武道之世,人人如龍,這般光景,豈是爾等蠅營狗茍可得?”
說書人一笑,再向眾人說道:“大周武經,乃我大周國本,初由太祖編撰,合太祖一生所學,武布天下之后,更有無數驚才絕艷者后繼而出,舉一反三,推陳出新。”
“時至今日,大周武經,已不只是太祖一人之心血,更是我大周億萬子民,無數武人,學者,宗師巨子,天驕奇才之作,集思廣益,嘔心瀝血而成,可謂古今天下第一奇書。”
“此經如今共有十二卷,經本總綱為功字卷,顧名思義,乃是功法根本,昔年太祖功參造化,將百家武學融會貫通,九陰九陽,太極混元,天罡地煞,五行四法,天下武學功法根本,盡在這一卷中,且陰陽相合,渾然無缺,不僅無沖突之險,反而相輔相成,玄妙至極。”
“如今我大周記錄在冊的一萬八千三百六十五名真罡宗師,具是以此卷為武道修行之基!”
說罷,說書人又望向了方才那名中年男子,輕笑問道:“可知兩百年前,太祖尚未布武之時,天下有多少武者,得入真罡宗師之境?”
“…”
對此一問,男子沉默。
說書人也不在意,自顧說道:“明面之上,只有兩人,便是太祖與那神劍山莊之主,縱然算上少林武當等大派暗藏底蘊,也不過十指之數!”
“武布天下,人人如龍,兩百年間,真罡宗師如雨后春筍一般源源不斷的冒出,內力武者與真氣高手更是數不勝數,此等武道盛世,太祖宏圖大略,豈是爾等這些碩鼠蛀蟲能夠理解?”
說書人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除去功法根本,經義總綱的功字卷,武經還有修煉兵甲,兵武相合的兵字卷,融合醫理武學,能夠延年益壽,祛毒化污,療傷救命的生字卷。”
“以及擊技論巧,斗戰搏殺的斗字卷,梅花易數,奇門遁甲的易字卷,天地自然,宇宙玄機的陣字卷,甚至神游太虛,冥想禪機,浩然成氣,道釋儒三教經典合一的道字卷…”
“總而言之,包羅萬象,無所不有,不僅是一本武學圣典,更是兵,器,醫,藥,斗,技,道,理,工,陣,易,數等領域的曠世奇書,我大周百姓無不受武經之助益,四方蠻夷更是苦求一卷而不得。”
話罷,說書人站起身來,冷眼望向那中年儒士:“爾等余孽,還想做那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對抗此等武道大勢,浩蕩天威?”
“大勢?”
“天威?”
“哈!”
中年儒士還未言語,便聽門外一陣輕笑。
說書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青衫道人,一名白眉老僧,還有一名衣衫襤褸的老乞丐,三人聯袂踏入勾欄之中,來到此方書臺之下。
青衫道人手持一幡,上書鐵口神斷,輕笑說道:“大勢在誰,言之尚早!”
白眉老僧亦是點頭:“蒼天有眼,因果輪回,必然有報!”
那一身破爛補丁,掛著九個麻袋的老乞丐則搖搖頭,森然笑道:“都說大周武祖胸襟如海,武布天下,乃是武德超凡的絕代宗師,但為何當年要滅盡各大門派,連我丐幫都不放過?”
“莫非…”
老乞丐盯著說書人:“大周的武道盛世,容不得我們這些邋遢叫花子,覺得我們礙了武祖陛下的眼?”
陰陽怪氣,夾槍帶棍,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丐幫?”
“哈!”
說書人卻是絲毫無懼,負手立于書臺之上,冷笑說道:“爾等是什么東西,別人不清楚,你們自己還不清楚嗎,坑蒙拐騙,甚至采生折割,暴利之甚,觸目驚心,若是容下你們,國法威嚴何在?”
“呵呵!”
老乞丐冷笑一聲,面色不變,仍是一派坦然:“成王敗寇,你說是,那便是了!”
“王行王道而成,寇行寇徑而敗!”
說書人負手而立,橫眉冷對:“所以爾等之流,永是敗寇之身!”
“巧舌如簧!”
這次老乞丐沒有反駁,而是那中年儒士起身,含怒說道:“當年那暴君起兵,欲奪天下,我儒門傾力襄助,眾多大儒士子為其鞏固江山,他反滅我儒門道統,實乃亙古未有之暴君。”
“笑話!”
說書人一笑:“爾等腐儒,只知結黨營私,爭權奪利,待到山河日下,國不將國之時,便轉投新朝再享富貴,還說什么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分明就是軟骨無膝,我大周以武立國,何須爾等鞏固江山?”
“你…!”
“住口,無恥老賊!”
冷然一聲,打斷話語,不再理會那面色鐵青的中年儒士,說書人轉過目光,看向那青衫道人與白眉老僧:“你們呢,要裝什么神,弄什么鬼?”
“天道不仁,人道有私!”
青衫道人神色淡漠:“那暴君倒行逆施,踐踏倫理綱常,毀我教門道統,以惡法屠刀強壓人性,必遭世人反噬,天下沸反,只在頃刻!”
“惡法?”
“笑話!”
說書人冷聲一笑:“我大周以武為本,以法為綱,縱是天子犯法,也要與庶民同罪,兩百年來,三帝七王,宗室百人,以身試法者,皆授首刀下,至公至正,怎為惡法?”
青衫道人亦是冷笑:“悖逆人性,倒行逆施,不是惡法是何物,他李青山壓得住一時,壓得住萬世嗎,人心有私,乃是天性,他這般倒行逆施,莫說天下人,便是他李家之人,恐怕也滿懷怨憤,盼他去死了吧?”
說書人眼眉一橫,怒聲說道:“人性人性,便是有太多你們這樣的人,才會讓這樣的人性大行其道,這般不知羞恥,也敢說是教門道統,讓爾等來教化黎民,怕是天下再見不得郎朗乾坤,昭昭日月!”
“你…”
“好了!”
道人還想再辯,卻被一旁的老乞丐不耐煩的打斷:“說那么多作甚,趕快拔了這鷹犬窩子,省得夜長夢多。”
“大勢已定,何必著急。”
那中年儒士卻是搖頭,兩眼盯著臺上的說書人:“那暴君設立鷹犬兩大秘衛,閣下為此地鷹衛頭領,應當知曉我們四人來此,所為何事吧?”
“自然知曉!”
雖被對方點破身份,但說書人絲毫不懼:“爾等逆賊,陰謀串聯,拉了此地重鎮總兵下水,欲開邊關門戶,放外邦蠻夷入關,哈,屈膝侍奉蠻夷,這便是爾等教門氣節,當真讓人大開眼界。”
“哼,為救天下蒼生,一時權宜而已!”
中年儒士冷哼一聲,兩眼盯著說書人,細看他神情變化:“兩百年了,那暴君的魔功再厲害,如今也該死了吧?”
“死不死都無所謂了。”
老乞丐也森然笑道:“他強壓天下這么多年,多少人恨他要死,不妨告訴伱,我們能成今日之勢,朝中出力者不再少數,甚至他李家之人,都助力頗多呢!”
青衫道人亦是上前:“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暴君倒行逆施,已遭天下反噬,閣下如此修為,何必為他殉葬,不如加入我等,共襄盛舉,事成之后,那暴君長生延壽之法,你我共享,豈不美哉?”
“哼,一群井底之蛙,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說書人冷哼一聲,負手說道:“齊上吧,讓我看看,這些年你們長進了多少!”
話語之間,真罡之氣沛然而現,轉瞬便將場面逼入極端。
“嗯!”
青衫道人眼神一凝,望向周遭,方才還在臺下坐在的觀眾,此刻竟已無影無蹤,心中不由得一沉,當即向左右三人說道:“動手,速戰速決!”
“好!”
“殺!”
“走狗,納命來!”
三人聽此,也是干脆,即刻出招殺上書臺,聯手圍攻臺上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