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
蘇寒山出現在一片城墻上,先取出令牌,嘗試聯系蜀道難,卻受到干擾,聯系不上。
向外看去,只見遠有漠土,近有綠洲,數百里蔚藍湖泊,寒氣森森,波瀾起伏。
他手掌按在城垛之上,轉瞬間已經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碎葉國,依靠巴爾喀什湖附近建立起來的小國,全國總共數十座城池。
當地人主要種植小麥、葡萄,林地稀疏,氣候寒冷,常穿氈帽厚衣。
從西漢以來,因為這個地方是絲綢之路兩條干線交匯的地方,所以諸國商胡雜居,集市很多,有一種野性的繁榮。
但是現在,這些集市都空空蕩蕩,街上風吹寒霧,各家各戶閉門不出,方圓數百里,都隱隱約約能夠聽到蹩腳的念經聲。
顯然是很多對經文并不熟悉的人,躲在家里,在一種念力的引導下,磕磕絆絆,跟學念誦。
這股念力也發現了蘇寒山的存在。
空中金光一閃,城頭上就多出一個青年男子的人影。
他頭纏白布,眼睛不大,但瞳仁明亮,顯得很有精神,皮膚呈現一種深褐色,衣服能夠遮住前胸后背,但把雙臂完全暴露在外,下身則是一條松散散的長褲,腳踝上佩戴著好幾個金銀環飾。
“貴客是來自中原嗎?看起來是一位很有力量的人。”
年輕人做了個抱拳的禮儀,“在下戒日者,來自天竺。”
蘇寒山自報姓名,說道:“這個地方,離天竺很遠吧?”
“我們是想要去中原的,昨天路過這里,正逢妖星出世,湖中有大魔出來作祟,因此在這里滯留。”
戒日者說話間,抬頭看了看天。
現在是白天,天色明亮,但抬頭不能直接看見太陽。
天空中最顯眼的是淡淡的紅色霞光,比較奇怪,這霞光不在東方,不在西方,是從天空中間延伸過去。
仿佛在蒼天之上橫沖直撞,碾出了一條大路,把天穹分成南北兩個部份。
蘇寒山也注意到了這一條軌跡。
他鎮壓五靈魔神之后,磨滅了這么久,還有五個拳頭大小的魔種沒有磨滅掉,內部蘊含的不朽魔氣成分已經不多,主要還是宙光業力。
跟蜀道難那種從微末時就受宙光業力加持的情況不同。
蘇寒山修為有成,才接觸這種力量,秘境中鎮壓了五份相關事物,來到這個歷史節點后,又感受到了混沌光腦帶來的業力加持。
對于這種力量的敏感程度,他要比蜀道難高得多。
幾個呼吸之間,他就肯定,天空中那條所謂的妖星軌跡,是宙光業力造成的。
但這股力量的主體,本就不在這個空間,又早已遠離,蘇寒山也捉摸不到太多線索。
他問道:“天空中那條軌跡么,為什么稱之為妖星?”
“老兄真是中原人嗎?連這個都不知道。”
城中又飛來兩道人影,落在墻上。
兩人年紀都不大,一個白衣勁裝,頭發束得很緊,頗為俊秀,嘴角掛著一點微笑。
另一個皮膚略黑,身材壯一些,腰胯長刀,英氣勃勃,剛才開口的也就是這個人。
戒日者介紹道:“這兩位是我的同伴,帶刀的是寇仲,另一位是徐子陵。”
蘇寒山心中微動,原來是這兩個人,就不知道這兩個人的際遇,是跟謠言中差不多,還是像寧采臣那樣,出現很大變化。
寇仲抱了下拳。
徐子陵拱手說道:“妖星又叫蚩尤旗,在中原典籍上濃墨重彩,多次提及。”
“每次妖星劃破長空,大地上都有很多邪祟妖魔出來作怪,狂性大發,仿佛受到魔中君王的感召。”
“還有一些隱秘預言,聲稱妖星出世的時候,會有魔尊降臨。”
寇仲哈哈一笑:“以前蚩尤旗出現那么多次,要是每次都有魔尊,這魔尊也夠不值錢的。”
“不過,昨天這一次蚩尤旗的異象,規模之大,遠勝于任何一次歷史上的記錄,要真說有魔尊,只怕這一回才…”
寇仲說到后面,語氣也逐漸嚴肅。
“妖星感召,導致群魔發狂?”
蘇寒山看向那座大湖,視線悠遠,看到湖底仿佛有多條蛇蟒結在一起的巨大陰影。
“這大魔潛力未盡,似乎是在隱秘處醞釀良久,但還沒有發育完整,就提前出世。”
“也許,蚩尤旗并不是他們的君王,而是他們的克星,所以蚩尤旗出現的時候,他們被削減了潛力,才會驚懼發狂。”
業力沒有自然而然融入整個歷史節點中,而是被逼迫形成什么蚩尤旗,無法徹底降世,肯定有魔王的手筆在其中。
如果昨天他就已經來到這個歷史節點,親眼目睹妖星劃過長空,應該會有更多收獲。
寇仲好奇道:“魔的潛力上限,你還能看出這種東西?”
徐子陵也有些狐疑:“歷代高人對蚩尤旗的認知,似乎都與兄臺有些不同。”
蘇寒山還在揣摩霞光,漫不經心道:“哈哈,我這一脈對降服魔頭比較有研究吧,我隨便說說。”
寇徐二人不經意的換了個眼神,寇仲維持著笑容,說道:“說來,蘇兄的氣息淵深難測,我們在中原卻沒有聽說過你的名頭,莫非是向來行事隱蔽的圣門中人?”
蘇寒山忽然說道:“三位引領碎葉國人念經這么久,不只是為了守護他們吧。”
“你們有什么寶物,遺落在那大魔肚子里面,想要靠眾志成城,讓那寶物發揮威力,給大魔來一記狠的,你們再趁勢下手?”
他指向湖中,“你們的謀劃快生效了,還是速速行動,不要錯失時機。”
就在他這一指之間,湖中心的區域,正好波浪沸騰。
細細的金色佛光,從湖底透射出來,水面上飛出一個個漢文經句,佛音大作。
寇仲扭頭看去,大喝一聲。
音波如刀,湖面上裂開一條近兩百里長的大裂縫,直通湖底。
水波分開,湖中盤踞的怪物也露出了真容。
乍一看,那是數百個形貌枯槁的老人,高低錯落,懸浮不動,如同圍成了一座城墻,全部人臉朝外。
但從上空觀察,就能夠很輕易的看出來,所有老人背后,都連接著長長的肉質觸須,觸須的顏色近似螞蝗,也如同螞蝗一樣黏膩。
數百條觸須的盡頭,是一個小山般的青黑色肉丘,佛光如今正是從那個肉丘內部,透射出來。
感受到湖水被分開,這怪物體表的肉質一抖,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爆發出一陣尖銳的鳴響。
寇仲一步邁出,身影飛逝而去,手里的刀已經出鞘,雙手高舉,身體在空中瞬間轟出上百道音爆氣環,風雷大作,奔騰狂嘯,抵抗怪物的暴鳴。
粗略一看,他這樣舉刀高速飛行的狀態,滑出的軌跡就是一個直線。
但眼力高明的人就能看出來,他飛行的軌跡,其實與天空的弧度幾乎完全吻合。
“吃我一刀!”
他看起來爽朗粗魯,比較話多,可是一旦有了出手的時機,動作卻最是果決,沒有一絲贅余之處,出刀如同代天而行。
那個魔怪被這一刀擊中,肉球上綻放出一層層褶皺,向下垮塌,轉瞬之間,竟然變成了一個扁平如影子的狀態。
連同它所有的觸須,觸須上連接的老人尸體,也都有一種從立體空間,跌落到平面的狀態。
寇仲刀上的力量,沒有傷到這個魔怪一絲一毫,只將湖底轟出一個大陷坑,足有十里方圓,這還是他收力收的比較快。
“可惡,怎么還是這樣?!”
寇仲臉上露出懊惱之色。
昨天他們路過這里的時候,察覺大魔出來作祟,本來三人合力,以為可以穩穩當當,將之剿滅。
沒想到,這尊大魔竟然能夠化身為完全沒有厚度的影子,一個出其不意,反而吞掉了寇仲身上攜帶的禪宗二祖慧可的舍利子。
三人的攻擊對其無效,試圖把這尊大魔收進鬼神領域,利用那個天地法度本就不均衡的地方來消滅它。
但這大魔化為影子之后,又極為機警,來去無阻,根本不進他們的鬼神領域。
沒有辦法,他們才想到了集結眾人念誦經文,希望能夠里應外合,借助禪宗二祖的舍利子,阻礙這尊大魔的天賦神通。
徐子陵憂慮道:“戒日太子,你是天竺的眾多國王、王子中最具智慧的人,這大魔也跟天竺有關,你有沒有什么別的辦法應對它?”
戒日太子搖了搖頭。
“當年佛祖在世的時候,雖然宣揚佛法,與很多國王交好,引得眾人追隨尊敬,但是佛門還是無法與歷史悠久的婆羅門教相提并論。”
“可是佛祖滅度后,佛祖的弟子利用他的舍利,和他的平生事跡,整理經文秘法,無意中得到佛遺留的指引,鑄造出九大佛兵,威風無比,聲震千國,婆羅門教,逐漸就落入下風。”
“到了數百年前,也就是中原漢朝時期,婆羅門教出了一位大智者,教導出一大群高手,痛定思痛,認為要擊倒佛門,必須竊取佛兵,化為己用。”
“那位婆羅教主,令當時的僧人也都愿意與他論道,被他設局欺騙,將九口佛兵,一口氣盜走四件。”
“佛門因此跟他爆發了戰爭,沒等他弄懂佛兵用法,也帶上四件佛兵追殺,且戰且走,死傷慘重,最后兩方殘余的寥寥幾個人,都進入了中原。”
“婆羅教最后只保住了兩件佛兵,在中原改頭換面,如今稱之為極樂正宗。”
“另外六件佛兵,至此,全部都在中原佛門之間流傳。”
戒日者沉重的說道,“巴爾喀什湖,本是一片平原,就是他們雙方進入中原前的最后一個戰場,一戰打出了這座湖泊。”
“這里葬送了大量僧侶和祭司,他們的尸體站立在比冰更冷,卻又終年不凍的湖底,不知道什么時候,也都成為了這個大魔的一部分。”
“如果只是佛門或者只是婆羅教的手段,我或許可以有辦法破解,但佛門跟婆羅教混在一起,就夠難纏了,何況是這二者外,還加入了魔的力量。”
徐子陵不由得看向了蘇寒山:“兄臺能一眼看穿這大魔的潛力如何,有沒有破魔之法?”
“既然它肚子里是禪宗二祖的舍利子,那你身上的兩種舍利子,應該是來自初祖達摩,三祖僧璨。”
蘇寒山不假思索的說道,“你把那兩種也喂給它,自然能破它神通。”
徐子陵臉色一僵,強笑道:“蘇兄玩笑了。”
“我可沒有玩笑。”
蘇寒山看向戰場,搖了搖頭,“明明早有圖謀,卻又當斷不斷,你們怎么能成大事呢?”
那怪物的影子已經貼著湖底,瞬間向南而去。
看來正在鬧它肚子的舍利子,讓它下定決心,直接放棄這個出生地了。
“快來個人幫忙!”
寇仲急忙追擊,大喝了一聲。
原本戒日太子和徐子陵留在城頭上,鬼神領域蓄勢待發,足以確保那個怪物,無法進入有人居住的城市。
可是如果那怪物向別的地方成功逃走,將來麻煩可就大了。
戒日太子已經動身,徐子陵卻還是猶豫了一下。
他心中總覺得蘇寒山可疑,不是因為那點言行的原因,更因為他的某種直覺,蚩尤旗、怪物、蘇寒山、魔門、舍利子…
那一剎那,萬千念頭在他心中閃過,舉棋不定。
“你這個心態呀,唉,我若真想殺你,就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一掌就能把你拍死!”
瞬間的意念傳入徐子陵的心中,讓他悚然抬手,想要招架。
蘇寒山也在這個時候抬了手,卻沒有拍向他,只是向城外一抖袖。
袖口之中,金白二色,二十八宿星辰齊現,錯落有致,斡旋造化,撐開虛空。
城外的空間一層一層,朝他的袖口崩塌而來。
立體的維度,在他顛覆式的袖中法度影響下,失衡降維。
徐子陵能清楚看到,城外的空間,被壓縮成一張張透明的薄紙,然后薄到從側面根本無法看見,沒有了厚度。
層層疊疊的投入蘇寒山的袖子里面。
正在向遠處遁行的那尊大魔,也像是貼畫一樣,從地面被揭了起來,豎在空中,身不由己的飛向星辰璀璨的袖子深處。
就在已經靠近袖口的時候,那大魔嘶鳴一聲,猛然變回原形,似乎要化成立體,然后又被壓回平面。
反復三次切換變化,硬是拖延住了少頃,沒有直接落入袖中。
“不愧是專門有這方面的天賦,還挺頑強!”
蘇寒山的手掌向下一抓,將懸在袖口處的怪物,一把抓住。
那大魔像是一只章魚,急速的掙扎,觸須從他的指縫中延伸出來,瘋狂揮舞。
徐子陵情不自禁的退了幾步,戒日太子和寇仲也滿是凝重的盯著蘇寒山那只手。
三人的靈覺如果沒有出大錯,他們分明是感受到那尊大魔表達出了驚怖之意,乃至透著一種想要臣服的感覺。
其實是因為這尊大魔,感應到了蘇寒山的秘境。
原本以它的潛力,完全發展成熟的話,應該也不遜于五靈魔神中的單獨一尊。
但五靈魔神跟天絕僧有過交融,天絕僧曾經感應過原初魔氣,這就使五靈魔神的氣勢純度,其實比它們的實力更高一層。
而現在,五靈魔神全體的殘骸,整整齊齊都壓在蘇寒山的秘境里面。
“話說回來…”
寇仲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干澀,對戒日太子問道,“傳說中的魔尊,有沒有可能長得很像正常人呢?”
戒日太子雙手合十,仿佛老僧入定:“我早該想到的,你們到天竺,走到哪兒,事就出到哪兒…我現在有點后悔,跟你們一起回中原了!”
那只大魔,已經快要被那個人徹底捏成團,收起來了,而那個人身上,也流露出了越來越明顯的蚩尤旗氣息。
蘇寒山之前有意識地收斂了自己身上的業力,或者說,是給業力外面又包了一層玄元萬維的奧妙氣息,來迷惑別人。
但是,畢竟他還沒有洞悉業力十成奧妙,秘境一運轉,內外難以兼顧,這種力量…在這個世界已經名聲恐怖、先入為主的力量,就難免要顯露出來了。
“算了,估計蜀道難也收斂不起自己身上的氣息,肯定要被針對。”
“我就也當一陣子魔尊,幫他分攤一下別人的關注吧。”
蘇寒山掃視了一下如臨大敵的三個人,腦中想了想。
魔尊嘛,野蠻一點無所謂吧。
嘭!!
大魔肉身被捏爆,只剩一團靈光和一顆舍利。
“我看這個什么二祖舍利、三祖舍利,還有戒日太子,你身上藏的那件東西,都挺有問題的。”
蘇寒山攤開五指,笑道,“來,都拿出來,我幫你們保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