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昆侖中,大多數山峰都高達千丈有余。
從半山腰往上,積壓的大雪就被氣流沖擊,經年累月,化作比巖石還硬的冰層,寸草不生。
但是,在最高、最大的幾座山峰頂端,山體卻深深的凹陷下去,如同盆地,內里四季如春,鳥語花香。
以明珠為燈,玉石為溪,古木參天,宮殿成群,修行的上師、天女,來往之間,都運用法器,踏著輕紗飛行,談佛論術,念經斗法,猶如人間仙境。
突然,天空中一道彩虹劃過,遠遠飛躍群山,彩虹尾端,飄灑下來萬千花瓣,香氣宜人,猶如檀香木丸燃燒的氣味。
有昆侖弟子,抬手接住花瓣,卻見花瓣穿透自己的手掌,飄向地面,落地不見,原來竟是幻影。
“天香幻花,本尊虹化?!”
許許多多昆侖弟子,露出震驚之色,失聲驚叫,借助法器飛上高空觀望。
那條彩虹,源自于西昆侖絕頂,陡峭山壁上開鑿出來的數萬座佛窟佛像,代表的是昆侖歷代高手修行時選中的佛法本尊。
本尊與修者交感,天長日久,佛像之中就會留有一點修行者的念力,假如修行者出了什么紕漏,遭了劫難,佛像自有感應,出現異象。
那種異象,往往局限于山壁之間,所以山壁下,有專門的弟子負責看守記錄,通傳給昆侖正宗的高手處理。
然而,今天這一道彩虹異象,卻突破了山壁佛窟,跨越多個山頭,驚動昆侖萬千弟子。
是只有觸及三災境界的大人物隕落時,才會呈現的場景。
彩虹似真似幻,最后穿透山石,進入了被掏空的山腹空間。
從外面看,這山還是山,但從內部看,山體內部被掏出了一座宏偉的高塔,共分七層,每一層高達百丈。
支撐山石的一根根立柱,都被雕刻成諸佛菩薩、撐天力士、猛鬼夜叉、持寶上師的雕像。
黃、紅、青、黑各色的布匹,從每一層的橫梁之上,垂落下來,仿佛是數以十萬計的旗幡、簾布,飄蕩在雕像旁邊。
最小的一類布,也要有四尺八寸見方,最大的一塊布,長四十八丈,寬十二丈。
上面全部用金銀絲線,繡滿了蠶豆大小的佛家經文,密密麻麻,不留一點空隙,乃是昆侖諸國修行貴族,刺指出血,揉制金銀,精心刺繡,又經過昆侖弟子齊心開光后,上供之物。
高塔內部,就因為這些經文布匹的存在,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并不顯得黑暗。
昆侖法王赫連鵬,頭戴佛冠,面白如玉,身披紅衣,獨坐在寶塔第七層,突然微微睜眼,抬起右手食指。
從山外飛來的彩虹,停頓在他的指尖,凝聚成一團迷離的光焰。
“臥佛僧?”
赫連鵬盯著這團光焰看了片刻,輕喚一聲,“陰光!!”
寶塔第六層中,有個棕褐膚色、身穿黃袍的老僧,從定境之中醒來,推開身邊糾纏的明妃,另披了一件外袍,衣襟袍角,都佩滿金飾,飛身而起,沿階梯上了第七層,在法王背后行禮。
“天竺陰光,見過法王!”
天竺國原本號稱佛法源流,在孔雀王時期,國土也盛極一時,可惜后來分裂,淪為平庸。
這位陰光大法師,原是天竺國師,并非佛門中人,但為參修更上層心法,成就一番事業,改投昆侖。
誰知這昆侖正宗,與當初釋迦牟尼的天竺佛門大有不同,他這異教中人改投進來之后,竟然如魚得水,為昆侖編修大量新典,為諸國馴化百姓,為門人講解極樂,妙趣橫生,因此很得昆侖上下敬重。
臥佛昆侖僧與他之間,也以平輩相交,師兄弟相稱,更上奏法王,特許他進入法王閉關的大藏寶塔第六層,潛修享受。
赫連鵬指尖一晃,那團彩虹火焰,就飛到陰光面前,自行綻放,迸發出斷斷續續的畫面。
陰光法師看出這是臥佛僧先后遭遇兩名強敵,苦戰身亡,心頭大震,又驚又怒。
“臥佛師兄代掌昆侖,事關我昆侖正宗的體面,此仇不可不報!”
陰光法師呼喊道,“請法王下旨,解封歷代長老,點齊昆侖精銳,陰光愿為馬前卒,施以萬刑,誅殺此輩,祭祀臥佛師兄!”
赫連鵬背對陰光,目視前方,層層金黃幕布,交疊垂落,擋住他的視線,過了片刻,道:“此仇非報不可,但不該是我昆侖傾巢而出。”
“我賜你法旨一道,你前往西方多瑙河畔,尋找冥河門人,憑我舊日交情,請冥河姥姥出山,誅殺這兩個小輩。”
空中微塵飄動,凝聚成一卷旨意。
陰光法師雙手抬起,恭恭敬敬的接過法旨,卻有些猶豫:“我聽聞冥河姥姥,自從當年被普群生飛劍驚走,再也不愿踏足中土。”
“要請她出手,是否該再備一些厚禮?”
“我法旨之中自有分說,把她那些個顧慮全部打消。”
赫連鵬回了一句,淡然道,“但你考慮也算周全,禮數不可缺,自行去寶庫之中挑選吧。”
陰光法師領旨離開。
赫連鵬默坐良久,口中為臥佛僧念了一篇往生咒,隨即從袖子里面,摸出一把七寸多長的金剛寶杵,凝視片刻。
這寶杵上并不像一般金剛杵,刻畫菩薩力士的雕像,加上種子咒文。
而是刻滿了曼珠沙華的紋理,花間還有無數難以分辨的小蟲,又有一條忘川河,從花叢之間流淌而過。
“冥河姥姥,確實是多年不見了…”
赫連鵬將寶杵收回袖中,更多心思,依舊放在層層幕布后,隱藏的那尊事物。
原本諸般嘗試中有一條,挑選花神凈土傳人,協助滋養那朵花,果然選出一個稟賦與花神凈土極合的弟子。
可惜,還沒有養到最好的時候,就出了紕漏。
仍是要靠赫連鵬自己坐鎮,運轉當初昆侖大尊者留下的凈土、歷代門人遺留的念力,并攪動苦海,來灌溉那朵花,窺探冥界的根本。
在他目光所向,層層經文幕布,如水波般蕩漾,朝兩邊分開。
有一尊獅鼻闊口、氣象超然的灰白雕像,用散如意坐的姿態,盤踞在王座之上,雖然全身皮膚衣物,都如同斑駁巖石,但依然有著深不可測的氣息。
而在這尊雕像的頭頂,竟然有一株花,種在巖石之中,花瓣受到滋養,就浮動著冥界的氣息,深邃雋永,直指本源,井然有序。
其形如同蓮花,但卻只有三片花瓣,顯得有些殘缺。
昆侖山中,一道法旨向西而去。
襄陽城外,一封信函遞交包拯。
信里面是范仲淹簡明扼要的提起,昆侖與蓮花正宗早有勾結,可能心懷不軌,昆侖代掌教與蓮花掌門,全部身亡的消息。
范仲淹同時也已經發信給朝廷,請皇室最好能動用秘密手段,聯絡到峨眉高層,知會一番。
包拯看過信之后,將信差打發了,心思轉了轉,還是先落在眼前的事情上。
因為襄陽這邊的形勢,比所有人事先預料的,都更加嚴峻。
包拯、公孫策、展昭,此時都是喬裝改扮,正要趕去秦嶺大巴山余脈之中窺探情況。
他們進入山林中不久,公孫策就拿出羅盤,用羽扇的柄輕輕敲擊,確定了方向。
三人繼續潛行,到了一處山坡上停腳,撥開繁茂的枝葉,就看到數十里外,建立在斷崖上的一座高樓。
自古有言,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這座高樓建立在斷崖之上,更顯得陡峭冷峻,周邊云霧環繞,足有沖霄之勢。
那正是襄陽王建造的沖霄樓。
“我不敢打草驚蛇,前次孤身前來探訪的時候,只敢在這個位置觀望,雖然覺得蹊蹺,卻看不出究竟。”
展昭指向那斷崖下的深谷,說道,“只憑我直覺來講,那山谷里面,有不少陰毒霸道的氣息,可能跟荊襄各地的怪病有關。”
包拯撫須觀望,面色凝重,雙目一閉,額頭月牙忽然微微發亮。
他額頭這輪月牙,是讀書潛修所得,念力精誠所至,早在執掌文曲凈土之前,就有分辨善惡真偽之力。
更能不傷人軀,直視人魂,甚至能將瀕死之人魂魄,暫時攝住。
他到了荊襄各地之后,探訪百姓,原本只是要打聽襄陽王府謀反線索,正是因為這輪月牙的存在,有了意外發現。
很多百姓,表面看著與別地困苦之人相仿,都是因為勞累損身,腰酸背痛,中年夭折,實則卻是魂魄有異,怪病纏身。
他親眼看到,幾個中年人死后,魂魄既未歸于冥界,也不像被一般妖人,事先布置材料,攝取練法,而是遁入地底,無視實體阻礙,疾飛去遠方。
因此才動念追查,鎖定了這秦嶺大巴山余脈中的異樣之處。
“深谷之中,藏有上萬棺槨,棺中之人都著兵甲,但并非是我大宋樣式,倒像是…”
包拯睜開眼睛,額頭光芒收斂,“像是北漢的軍隊。”
百余年前九州戰亂,漢唐故土上,多方勢力割據相爭,北漢就是其中之一。
趙匡還在為后周擔當禁軍統領的時候,就先后多次征討北漢,但北漢向遼國稱臣,借取援兵,內部又大行兵役,頗為頑強。
直到趙光義上位之后,南方各國已被宋朝勢力吞并,又得到峨眉之助,這才能分兵多路,在白馬嶺擊敗遼國派出的大軍,并包圍北漢都城太原。
那場大戰,牽連極廣,峨眉總掌教普群生,與當時遼國供奉的大妖王烏靈圣母,親自出手。
烏靈圣母敗北,履行賭約,不得上岸,從此才遠走南海,在曾母暗沙水里搜集珍寶,建立萬花千錦圣母宮,連遼國都不再回去,僅有書信往來。
軍隊方面,北漢則得到烏靈圣母之前親自指點,練成三萬飛天銀甲兵,個個都能溝通冥界氣息為資糧,吞噬魂魄,悍不畏死,斷肢重連,狂戰不休。
宋朝大軍損失慘重,趙光義秘密把趙匡尸體,運送到太原城外系舟山上。
借趙匡生前一身修為,作為宋朝太祖牽連到的念力,合以秘藥,炸毀系舟山,擾亂整個太原的冥界氣息。
又引大水倒灌入城,以活水治死氣,最后才終于擊潰北漢都城。
這場大戰,連累許多無辜喪命,偏偏對于真正的死敵,飛天銀甲兵,趙光義卻很是眼熱,不愿趕盡殺絕,將殘兵收攏,絕密鎮壓起來。
襄陽王作為趙光義之子,在趙光義死后,受封襄陽,就暗中挖掘了這部分殘兵,運送到秦嶺大巴山中,設法祭煉。
飛天銀甲兵,并非活人,更類似于尸妖,體內有層層禁制符咒,讓吸收入體的殘魂被迷惑,按禁制行事,驅動肢體,出戰殺敵。
襄陽王暗中在百姓水源下符,吸收百姓病死魂魄,進入銀甲兵體內,已經把這些飛天銀甲兵,養的比當年更加強盛。
但溝通冥界氣息,才是銀甲兵戰力不絕的重點所在。
他建立沖霄樓,廣招門客,也想要改良“溝通冥界”的那一套符咒,不要再輕易被炸山、放水等手段干擾。
公孫策博聞廣記,通曉前五百年大小異事,一聽包拯說起深谷中藏的是北漢兵甲,立刻有所聯想,說出自己的推斷,與真相極為吻合。
“飛天銀甲兵,本來只能在戰場上吞噬魂魄,但他既然已經能在各地下符收魂,只怕這些銀甲兵作亂之時,還能從戰場之外直接攝魂來用。”
公孫策憂心忡忡,“要解決襄陽王,得先設法破解他在各地下的符法。”
“沖霄樓是他們諸多門客合作推演,練法之處,必然能夠查出端倪,知道他們所用符法步驟,然后破之。”
展昭眉頭一皺,又舒展開來,慨然說道:“實在緊急,就讓我去一試。”
“不可!”
包拯攔住了他,“襄陽王實力匪淺,又有東海客卿,沖霄樓中的布置難料,展護衛一人涉險,實不可取!”
公孫策在旁細思:“一來,可以將此事通報朝廷,二來,或許可以從江湖中尋些朋友。”
“范老那邊,就有幾位高人可以試請,陷空島上,也有五位義士,可以相邀。”
吳淞江入海口外百里,有一座陷空島,島上五個結義兄弟,在江湖上號稱五鼠。
雖然五人中,只有年紀最小的“錦毛鼠”白玉堂,是一名陸行仙,但他們五兄弟合修的陷空大陣,別有奧妙,是借助天成靈地陷空島推敲而成。
假如請他們五人齊至,加上展昭,未必不能一探沖霄樓。
“大人到時候,可以試著邀請襄陽王赴宴,展護衛你們也不必直接闖進去,只要能弄些動靜,拖延片刻,我就能用五鬼天羅扇中的五鬼,將沖霄樓內部查看一遍,攝取他們推算符法的氣息,結合大人看破的怪病癥狀,逆推真貌。”
公孫策手里的扇子,妙用無窮,說這話的時候,頗有幾分底氣。
但他話音剛落,展昭突然戒備起來,包拯也扭頭看去。
只見山林中,不知何時,多出幾個人影。
“既然公孫先生有信心,又何必再等?”
說話的那人,是個陌生少年,但眾人已經認出,他身后的人中有北俠與智化。
而且就連歐陽春,也是因為被這個少年人身上的氣息籠罩,才會悄然靠近,神鬼莫測的出現在這山林內。
蘇寒山看向沖霄樓,眼中魔影紛亂,繼續說道,“樓中谷中,我洞若觀火。”
“既然我來了,就不必再有別的波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