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圣城外,鎮壓了黑日神風的那口古井上,又懸停了一個機械寶盒。
蘇寒山坐在井口邊緣,眉眼輕松,頭發披在身后,白襯衫上,繡有銀色藤蔓牽牛花紋,黑色休閑長褲隨意盤曲,也不在意什么褶皺,左腿彎曲,右腿隨意垂下。
他左手搭在膝頭,似乎總在掐算什么,右手隨意的點向空中的機械空盒,拉出一幅幅畫面。
有的是海量數據如瀑布運算的場景,不過從單純的零一數字,改成了陰爻陽爻,有的干脆直接是五行五色盤轉如輪,輪盤周圍,各種來自地球各地的實時圖片,接連浮現。
還有人體圖畫,形如水墨,不斷起伏,演練武功的產品,又有亞太區的千字文和重重讀書法咒,取代從前造密修行的進度條。
還有一些小屏幕上,甚至直接播放著比較能代表時局變動的事件。
“…散播謠言,說天工小鎮的那些智能生命,修煉了假想自然的法門,數據離體出游之后,毫無隱私觀念,乃至窺探機密,犯下兇案,這些小道消息,都是你們搞出來的吧。”
倫敦一片已經整理出來的廣場上,張成柱站在廢棄的水池前,嚴肅地審視著前方十幾名人類機械體。
“同志們,你們這個思想很有問題啊,繼續下去,指不定就要犯大錯誤了,出身壞的就一定是壞蛋,出身好的就一定是好人了?”
“天工小鎮的智能生命一直是對人類非常友好的,他們有的擁有人類丈夫,有的擁有人類妻子,還有一些勤勤懇懇的,為小鎮工作了十年。”
“別說他們也擁有機器人形,就算他們長成一株草,一塊泥,只要有這樣的認知、作為,那他們就也是人。”
“我知道你們中有很多人,跟都市間那些智能生命,有深仇大恨,那些手上有血債的,確實是通通都要受到審判,除惡務盡。”
“但是也不能因噎廢食,甚乎于掀起要徹底廢除智能機械技術的論調。”
張成柱看那些人還是不太服氣的樣子,語氣又溫和了下來,心念外放,制造出一場幻境。
“我給你們說一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群惡毒的人,為了能夠更好的壓榨我們的血汗,研究出了一整套先開中丹田的話,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拿命換取短暫的工作能力,并得到完全不成正比的回報。”
“后來我們被解脫出來,就有人認為,應該徹底廢除那套先開中丹田的手段,認為要限制武功的發展,宣揚反武主義,完全無視可能造成的社會倒退…”
張成柱是個做宣傳工作的老手了,經驗非常豐富,擺事實,講道理,加上幻境,聲情并茂,身臨其境,給那些人類機械體帶來很深的觸動。
視頻中,以老張他們這些人為首,整理出來的教案,在歐洲各地都因地制宜,同步施行下去。
另有一塊小屏幕中,播放的是美洲地區,關于迷宮都市的改造進程。
“伏獸神系行事霸道,但簡直是個冤大頭,其他三系玩手段的時候,都注重到了把血肉胞子的影響力化為己用這一點。”
“所以很多迷宮,在最初營建,需要集其機關動力、守關怪物這些要素的時候,都是利用了變異動植物的血肉潛能,征集手下,人和怪物都跟迷宮相呼應,生命力在其中混合運動,成為了這些迷宮一個通用的能量基礎。”
王向前在天臺上對眾人講述處理迷宮的要點,蕭少镃舉著太一令牌在下面拍攝,轉播給美洲的其他行動小隊。
“在打穿迷宮之后,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一股腦的改造風水,很容易導致那些混雜的生命能量,失主暴動,不但可能造成無謂的破壞,而且還是極大的浪費。”
“我最近為大家琢磨出來幾種處理方法…”
說話間,王向前右手向胸口一掏,身體明顯的裂開一抹血色,雖然轉瞬即逝,連衣服上都看不出傷痕,但是手上,實打實的多出了一顆正在跳動的心臟。
她露出了微笑的神情。
“我們現在的身體呢,都是跨界投影,沒有要害可言,除非身心傷害值累加到某種程度,才會崩潰。”
“所以掏心掏肺這種事,對我們來說,其實跟斷幾根手指的傷害程度差不多,緩一緩,運運功,就能夠長回來了。”
“但是,心肺五臟的用處,可要比手指強,不說我修煉的五臟斗拳,就算是各位武盟成員,絕大多數都修煉過中丹田,貼近心臟血氣的運轉奧妙,在利用心臟為材料的時候,可以更方便地制造出純凈的血氣震爆彈。”
王向前興致勃勃的,用另一只手在心臟上戳了幾個孔,引起心臟一陣起伏膨脹,展示了整個改造過程,手法上也頗見幾分純陽三法的妙處。
“在迷宮內部生命能量混雜紊亂的時候,用這種最純凈的血氣震爆彈,足以產生一種過濾效果。”
“過濾效果本身不大,但是有過這次過濾之后,就好像成為了那些混亂生命能量的新首領,以純凈來引領混亂。”
“如此一來,迷宮里的混亂生命力不但不會成為麻煩,反而能夠成為改造風水的助力…”
蘇寒山往那塊小屏幕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沉默。
自己當年開創五臟斗拳大法的時候,好像沒有這么兇殘吧。
雖然,確實是很實用的手段,但以后手底下跨界投影辦事兒的時候,直接掏心掏肺,把內臟當炸彈往外扔,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天都仙府、百業武盟,可都是正道!真是正道啊!
“我拿人工大腦當信號源的時候,還知道在外面加層鐵塔殼子,掩蓋掩蓋呢。”
蘇寒山這么想著,給王向前發了一條信息過去,提醒一下。
“武功不能單純只注重實用,表面功夫,也是要注意一下的,假如嚇到小孩子,也不好嘛。”
他附帶了一篇極盡簡潔的修改手法,總的步驟,跟原本需要的步驟數,完全相等。
不過,這樣制造出來的紅心炸彈,好歹會看起來,像是寶珠、寶球之類的東西。
不管怎么說,紅綠黑白黃,各色寶珠,滿天亂砸,都比心臟滿天飛,更能讓人接受。
王向前回了一個笑瞇瞇的表情,表示知道了,謝謝師父。
空中的大小屏幕,有生有滅,始終維持在動態平衡的模式。
這個機械寶盒,著實是非常好用。
蘇寒山自己感應天心,然后發散出來許多信息,都用這個機械寶盒收集演算,整理歸納,能夠節省很大一部分心力。
“投影分體之法,確實可以催生出很多新玩…新招法。”
七代祖師的聲音響起,雖然音色很年輕,卻帶著一種滄桑慈祥的感覺,笑著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操心。”
“淵界人間在上古和中古前期的時候,很多人為了追求吐納煉氣的真諦,也頗有些荒誕之舉,譬如從不穿衣,無論在山野或鬧市,都要以此刺激毛孔舒張,感天地之呼吸。”
“還有追逐虎豹,深入狼群,埋在虎狼脖子里,嗅其天賦氣息,遇到氣味好聞的樹木,就像看到百年愛侶般,不肯松手。”
“但是后來,大家也都知道,要漸漸注重儀態了。”
“你要是老去點這些孩子,估計還會讓人有些不安,覺得是不是自己過于放肆,這就不利于發揮天性了。”
蘇寒山微笑道:“我懂的。”
我當然懂了,祖師你根本就是想看戲吧。
話說回來,當初剛把大伙召集過來的時候,大家還都有些肩負重大使命,或者為了賺錢糊口那般的莊重感。
但是現在,大伙完全適用了跨界投影這種身軀,確實是越來越活潑了,只怕將來還有繼續放大活力的趨勢。
這樣也好,目前跨界投影雖然才只有百萬余眾,但他們這個勢頭,越來越能把當地文明盤活起來了。
時間,有時候可以過得很快。
距離蘇寒山鎮壓天工洞幽六位大神官的那一日,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
世界各地的局勢,都是一片向好,天心意志的動蕩感,被平復得越來越多。
蘇寒山人雖然坐在這里,實則四大元丹,都探入天心之中,周游運轉,醞釀第五枚元丹概念。
每一次,那些動蕩干涉,有反撲的跡象,第五枚還算不上成型的丹丸,就會閃爍明滅著,主動沖撞過去,第一時間將之撞散,也為自身帶來磨礪。
“焉有虬龍,負熊以游?”
蘇寒山想起自己醞釀的幾枚元丹,實則都是在玄陰龍種的基礎上,加上自己前世感懷,那種靈魂深處的文化烙印,作為靈感。
焉有虬龍,負熊以游,是屈原《天問》中的一句。
表面是說,神話中有一種虬龍,據傳還在幼年,身體只有一尺長的時候,就已經能夠負起沉重的熊羆,自由嬉戲。
實際上,楚國國君就是熊氏,蘇寒山隨意的發散思維,覺得這熊羆,也可以是指代國運。
屈原心懷家國,舉目問天,焉有虬龍?
也是在感嘆,世上要到哪里去找那樣的神物,以幼弱之身,就能夠背負起國運之重。
因此蘇寒山,采用虬龍之丹,去正面承受一次次的反撲,以最堅實的姿態,助天心,定天下。
“祖師,我這段時間在修行的同時,也在運轉天心共生之法,只怕一旦鑄成第五枚元丹,就是天心共生之法,徹底運轉起來的時候。”
“本維度跟其他維度之間的接壤趨勢,會得到遏制。”
蘇寒山說道,“我要看看天球中心維度,到底是什么模樣,最好要抓緊那一剎那的機會,往那邊投遞一些聯系。”
“但眾多維度之中,究竟怎么才能保證,我投遞出去的聯系落在那個維度,祖師可有妙法?”
天球交匯、多維度重疊,這個現象非常微妙。
七代祖師神游諸界,本來就是觀摩諸界法度,試圖印證推算出淵界人間的幽秘玄奧,但一直收效甚微。
這回雖然沒能直接進入界內,反而倒是感覺,收獲還大了一點。
但是沒能進入界內,他的視角,基本只能在蘇寒山附近游蕩。
對于前往天球中心維度探查這件事,不但蘇寒山有極大的好奇心,七代祖師也頗有期許。
“你這一維度天心漸定,我放寬視野,觀摩時空弧度,推算外面各個維度瀕臨接壤的壓力情況,追根溯源,推導出壓力交織點最多的一處,就該是那天球交匯中心所在。”
七代祖師說道,“但這里面種種細節,至少要對時空間的力量皆有感悟,事先說給你聽,也難講透。”
“等你第五枚元丹鑄成之際,我直接指點你動手。”
蘇寒山點點頭,笑道:“那祖師準備好了嗎?”
七代祖師微訝:“我這邊隨時都可以,不過你的第五枚丹,分明還差了一點火候。”
“天心之中,已經沒有可以磨礪到虬龍的東西,剩下如果硬靠時間,慢慢消磨,我也有些無聊,所以我準備自己給它加把火。”
蘇寒山笑盈盈的說道,“虬龍龍身無鱗,代表的是磨練到了極點,因堅固至極,才力大無窮。”
“既然求堅固,總不能只扛得住壓力,扛不住拉力吧,我給它來一波揠苗助長,做最后一波磨勵!”
這還是從泥人咬劍擎天燈上,得來的一點靈感。
泥人擎天燈,看似免除了武者自己設法沖關,受到劫數困擾的那一步,實際上,卻是用揠苗助長這個過程,代替了原本的劫數。
原本大約可以算是,硬等積蓄充足,卻很可能沖錯,路數稍有偏差,就是千古之恨。
有了擎天燈相助,把體力積蓄化為找路能力,找對路數的可能性要大些,卻很可能沖到半途,就力竭而死。
蘇寒山說干就干,天空中四枚元丹驟然浮現,中間一團檀紅色光暈,雖然亮度還有些不穩,質感卻堅固無比。
當蘇寒山抬眼看去,緩緩的舉起右手,推向那團光暈,幾乎有一種類似大慈滅相的感覺,被他轟向自己的元丹雛形。
天工洞幽的六大神官,這幾個月來,也已經被他磨滅。
大慈滅相這一招,此刻意境之強,又連增數分,何其可怖。
那團光暈被一沖之下,變化成龍形,有角無鱗,但正因為沒有鱗片,沒有任何縫隙可言,龍身的堅固感,遠比龍鱗還要強悍。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虬龍蜿蜒游動之后,回顧而來的眸子。
紫檀龍髯,暗金雙眸,即使正在受到大慈滅相的影響,那雙眸子,似乎也找不出半點顫動變色。
堅定到了極點,堅固到了極點。
當龍睛質感,也徹底穩固,虬龍一游身,四爪分別按住四顆元丹,力量沸騰。
龍吟聲轟鳴浩蕩,直入天心。
蘇寒山站在井邊,單掌向天,宛如一掌托起了丹與龍。
天心共生,正式成型,七代祖師激賞的聲音,同步傳來。
蘇寒山周圍的空間,被按壓出條條波紋,長短不一,縱橫交錯,仿佛是一幅龐然難以想象的地理圖,大而化之,疏而不漏。
最初看起來,還像是一面長幅畫卷,環繞在蘇寒山身邊。
但很快,這個畫面就越來越立體,越來越有深度,用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向更深處交錯推演。
天地至遠,似有潮汐起伏,說不清是在呼應這個推演過程,還是推演的過程,剛好采用潮汐的韻律。
蘇寒山目光微轉,追隨著這個推演過程,看到了位于盡頭處,交錯痕跡最密的一點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