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捕,本來就是北地諸郡的一個習俗,因為冬天的時候,魚捕上來之后最為方便保存。
而且這個時候的魚肉肥美鮮嫩,因為天氣原因,魚群又大多會聚集在一些深水區里過冬,在有經驗的魚把頭指揮之下,最容易大批大批的捕撈起來。
不過,怒滄江浩蕩蜿蜒,支流眾多。
普通百姓捕魚,一般都是在怒滄江支脈的各個湖泊上,冰镩打眼、扭矛走鉤、冰下行網、馬拉絞盤,基本要鄰近村鎮之間,數百人家合力,才能把大網布下,最后成功收網。
而在怒滄江的主脈上,因為江面遼闊,江水湍急,有時候江下還有精怪,趁深冬之時作祟,冰層厚薄不一,下網的難度極大,危險性高,所以基本不會有人活動。
蘇寒山他們,就是在這片區域活動,已經連著干了一個多月,用的又是大魚網,專捕大魚,到現在,居然還每日都能豐收。
大楚王朝在梁王九郡無力賑災的時候,讓難民往北地諸郡遷移,還真是有點道理的。
這些地方,實在資源豐厚至極,原本生活在這些土地上的百姓,永生永世都取用不盡,難民們只要能熬過開頭這段時間,真正安頓下來,將來不愁生計。
雖說大楚疆域太大,導致每個地方都能稱得上地廣人稀,但有些地方,光是地盤大,卻并不適合養人,就只能任憑荒野之地那么存在下去。
“魚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是咱們各個灶頭上還缺少柴火,需要分一些人去砍柴,另外,咱們原本的賬目預算之中,再調撥一部分出來買上冬衣吧。”
周子凡說道,“縣令雖然表現得很有信心,各方面也安排的井井有條,但是壓力還是不小的,咱們把來到咱們武館附近的這些人,安頓好一點,日后也有好處。”
蘇寒山點頭:“千金散盡還復來,這些東西,大師兄你看著辦吧。”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還看著在冰面上活動的各個弟子,左手拿著一本冊子,右手一根細炭筆,輕輕點畫勾勒,記錄著什么。
蘇寒山從南宋那邊帶回來的武學秘籍等等,用的文字跟大楚這邊都有所不同,還需要他自己翻譯,轉抄一遍。
最近這段時間,雖然他天天也參與捕魚,但是每次下網之后,要等待幾個時辰,時間其實非常充裕,早就已經轉抄完畢。
這百余人,每日一起行動,也方便他觀察各個弟子,動作之間的優點、缺點,大略的給他們做了一些分類,然后把那些秘籍,分發下去。
那些秘籍,雖然種類繁多,但總的來說,有兩個大頭,一是來自少林,傳承悠久,基礎深厚,二是來自東南的商幫聯盟,是扶搖山真正的底蘊所在,最堅實的盟友。
少林的武學,大多都已經做到禪武合一,寓武于農,有很多武學的根底,是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得到鍛煉的,耕種,砍柴,顛鍋等等。
東南商幫的武功,更是自古就在多水之地發源出來的,不少武學中的獨門絕招,甚至就跟漁民的生活有分不開的淵源。
蘇寒山把這些東西,分別傳給這些門人之后,剛好可以讓他們在勞作之中練功,既減輕了勞作的疲憊,又完成了舊時武學與新得武學的過渡,增長功力。
“你這是…還要給他們進修的方向,進行調整?!”
周子凡注意到了蘇寒山手上的動作,湊過去看了兩眼,不禁感慨起來。
“他們一共才百余人,已經可以分成十幾組,分別修煉不同的招法,都是最適合他們發揮自身優點的功夫,又在這冰天雪地,破冰受凍的刺激下,得到極好的淬煉。”
“我看,光最近的進展,就抵得上他們以前一年半載的苦功,已經是我們武館,昔日難以企及的進步速度了。”
從前,松鶴武館鼎盛的時候,館內邀請了數名教頭,而且財力雄厚,方方面面的傷藥藥,都是滄水縣內,首屈一指的水平。
可是,在周子凡這個親身經歷者對比之下,恍然覺得,最近這些武館弟子的進步速度,竟然大大超過昔日的那個階段。
明明現在,在各種藥物配置上,比昔日還是有一點差距的,進步卻能更快。
這就是有足夠多各具特色的武功,并且能對癥下藥的好處。
據說,天下間那些頂級的宗派勢力,門內積累下來的各種修行典籍,數量可能比當代弟子的總數還多。
周子凡從前聽說時,只感慨其歷史悠久,沒有深想,現在才明白,這到底意味著,那些大宗派弟子擁有多么驚人的優勢。
“之前的分組,還是比較粗糙。”
蘇寒山轉了下手里的細炭筆,“據這些日子我觀察下來的結果,有些人,當時我的分類是給分錯了,必須得調整過來。”
周子凡看了看冊子上圈出來的那些人名,找到對應的人,盯了一會兒。
陳英杰正在揮劍破冰,他本來修煉《煙雨蒼松劍法》,出劍密集迅捷,破冰的時候,應該也是習慣性的一陣連環快刺。
可是現在,左香云閉著眼睛在冰面踱步,選好位置之后,伸手略微一指。
陳英杰一劍出鞘,只是劍光一閃,就已經再度回鞘,地面卻裂開十字劍痕,然后被他隔空一掌,在中間打出洞來。
這是少林派的達摩劍法,靜中生定,定中生慧,出劍之前,毫無征兆,一放即收,如露如電。
若是讓他跟從前的自己交手,只怕對面劍招剛起,他已經一劍破妄,刺穿對手的手腕。
冊子上圈出的人名,還有羅平,他正赤著上身,在冰面走動,時不時一棍敲下去。
看似在玩鬧,仔細一看,卻發現他每一棍敲下,冰層下都會翻起一股波浪,推動附近的漁網,略微調整位置。
比起從前一昧的剛猛,現在他出棍的時候,冰層并不會被他損壞,力道簡直剛柔并濟。
以前蘇鐵衣也不是沒想過,把這個蠻小子教得機靈巧變一些,但實在教不來,現在居然因為新的秘籍圖譜,自己調整過來了。
還有幾位以前學劍的武館弟子,現在干脆改用大刀了,虎虎生威,切割冰面,痛快至極。
周子凡瀏覽了一圈,搖頭道:“我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們現在的進修方向,有什么不對的,明明比以前更好了。”
“那是因為以前更不適合,根本沒得選啊!”
蘇寒山笑出聲來,“現在既然勉強算是有得選了,當然不該再耽誤他們。”
“看來光是有秘籍還不行,還得有你這樣的眼力。”
周子凡轉念一想,關切道,“但是伱最近,精力都放在這些事情上,會不會耽誤自身的修行?”
蘇寒山搖搖頭:“不會的,大抵因為我以氣海極境突破,完成尾椎骨的淬煉之后,現在好像我自己不去運功,都能以一種自然而精密的感覺,持續的淬煉下去,沒有錯漏。”
“有時我睡覺醒過來,還會自己復查一下睡覺時候的進展。”
蘇寒山有點小得意的說道,“所以我現在,其實更需要的,就是鉆研這些新功法。觀摩所有人修煉的過程,比較其優劣,對我自己也是大有好處的。”
“厲害!”
周子凡贊了一聲,笑道,“純陽,羅摩,加上你最近給我看的那本《大般若禪功》,我都還挺喜歡的,但是要像你一樣,通讀那么多秘籍…你武功上這個精研的心態,我只能是興嘆了。”
蘇寒山認真道:“這就是興趣方向的不同了,大師兄,你能把所有人情往來運轉自如,體會人心的細膩精微,夸贊而不輕浮,遇冷而不低落,念多而不雜,正是修煉大般若禪功的最佳稟賦,如果我跟你一起練這門武功,我肯定遠不如你的進度。”
大般若禪功,可是蘇寒山特地為周子凡挑出來的。
南宋世界的南少林,簡直是一大幫子商業奇才,在海上生意上搞的手段,連李秋眠都曾驚嘆,但是他們的方丈,身兼多職,內功居然仍極為精深,就是靠了這與時俱進的《大般若禪功》的功勞。
而且這門武功,是專門用來輔修的,主修什么功法都不要緊,只要人情通達,念多不雜,就可以每日收攝自己一天里的海量心念,化為內力,助漲主修的那門功法根基。
周子凡八面玲瓏,財源廣開,但凡自己身體沒問題,身后有半點倚仗,就能斡旋于各方之間,如魚得水,與這門功法,當真是天作之合。
而蘇寒山,光是看見一大堆陌生人聚在自己家里,就已經會有點煩,不愿意去碰面了。
“但最近從這些秘訣里面,獲得好處最大的,可能還是二叔來著。”
蘇寒山合起書冊,把碳筆卷在冊子里面,輕敲掌心,“說不定,二叔要突破真形境界了。”
以蘇寒山現在的眼力看來,祖師傳下來的《松鶴純陽三法神功》,其實有很多意猶未盡的地方,可能是受限于武館祖師自己的境界吧,昔日考取到的授業資格不夠多。
比如,在天梯境界到真形境界過渡的這個階段。
武館里留下來的相關心法,只有一套。
就是說,你悟通這套心法,成功淬煉天梯之后,準備淬煉其他部位的時候,也全靠這套心法來。
因為這個時候,人的體魄已經從根基上發生蛻變,適應性極高,有這套普適性強的心法,倒也不是不能練下去。
但那個效率嘛,也可想而知了。
普適性強,就代表著方方面面的特色都不顯著,在離開了脊椎區域,淬煉其他部位的時候,又怎么比得上,專門針對身體各個部位,極力進行開發的秘訣呢?
蘇寒山當時受限于氣海境界,拿到那些秘訣的時候,最大的用處,也就是用來揣摩體驗,進行“千息共證”。
蘇鐵衣卻是本就接近天梯巔峰,早就該為真形境界做準備了,得到這些秘訣后,才能把這些武學智慧的結晶,各自發揮到極致。
“師叔要是真突破到這個境界,那至少在方圓千里之內的局勢,就真是高枕無憂了。”
周子凡看著冰面上的諸多門人,陽光照在冰面上,又倒映著他的眼睛里,發出悠長的感懷,道,“百廢俱興,欣欣向榮啊!”
“小師弟,我們真該好好感謝那位前輩。”
蘇寒山轉動手腕,看了看那個印記,也點了點頭。
“阿彌陀佛,兩位原來在這里,你們這陣時日,沿江而下,是走得越來越遠了。”
廣明禪師身影閃爍,從上游的江面冰層,飄然而來,到了近處,緩下步伐,雙掌合十,行了一禮。
蘇寒山和周子凡,也單掌豎在胸前,向他還禮。
廣明禪師說道:“貧僧有個極其緊要的事情,要跟蘇小施主秘密商談,不知道,蘇施主現在有沒有空?”
“正好手頭上沒什么急事。”
蘇寒山把那本冊子交給大師兄,說道,“大師想到哪里密談?”
廣明禪師道:“縣衙,或者施主家自己的地方,都可。”
武館還沒建好,飯館那邊,也稱不上有什么可以密談的環境。
蘇寒山就跟廣明禪師去了一趟縣衙。
高文忠百忙之中,居然親自把他們引到一間靜室外面,將他們請了進去。
蘇寒山看到這個陣仗,已經猜到,這事多半跟郡里有關:“大師,有話請說吧。”
廣明和尚笑道:“阿彌陀佛,不是貧僧要談什么,是郡尉想請施主親自聊聊。”
這房間里沒有第三個人,也就幾個蒲團,一個香爐,四壁掛了些精雕細刻的木制刀劍。
蘇寒山微感疑惑,就見外面有人送了一銅盆的水過來,又退了出去,關好了門。
廣明禪師從懷里掏出一面小鏡子,丟在那個水盆之中,默念了幾句咒語。
那面鏡子,鏡面朝上,鏡子的邊框處有七個小孔,隨著咒語念完,小孔依次亮起。
不過只亮到第六個小孔時,又縮了回去,在三個亮點和六個亮點之間徘徊,總是無法把七個小孔全部點亮。
“郡治那邊,今天天氣很差嗎,還是又有高手在爭斗?”
廣明禪師嘀咕了一聲,手上變換了兩個印法,指尖散發出一道素凈的光芒,照在小小的鏡面之上。
七個小孔全部亮起,鏡面散發白光,整個銅盆里的水面都平息下來,接著就在水面上方,升起來一道人形虛影。
那是個氣質威嚴的壯年男子,身穿錦袍,但腰系銅帶,腰帶上垂落下來的飾品,除了玉佩,還有看起來像是魚符、虎符的事物。
儒雅之中,透出幾分軍旅殺氣。
“這位,就是雪嶺郡的郡尉,司徒云濤。”
廣明禪師為兩方引見了一下,“這是松鶴武館的蘇寒山蘇施主,你們兩位聊著,貧僧就先出去了。”
等和尚出去,關上了門,司徒云濤率先開口。
“果然儀表堂堂,風儀不俗。”
司徒云濤贊揚了一句,說道,“你我都是習武之人,不玩虛的,就直說吧,文忠和廣明,最近都跟我說起過你們松鶴武館的事情。”
“尤其是你,不滿弱冠之年,居然以氣海極境,突破到天梯境界,昔日誘敵深入,配合圍殺土匪,近來鏟除地方上的毒瘤,更搏殺了一名天命教真形境界的余孽,無論潛力品性,都令人贊不絕口。”
“可否向我展示一下你凝光革氣的手段?”
蘇寒山好奇的看了看那個水盆,聞言也不廢話,左手一抬,指尖金光,就照亮了整個房間。
他維持了兩個呼吸,才把金光收去。
“好!!”
司徒云濤明顯精神一振,“真是以《松鶴純陽三法神功》的根基,修成極境,突破天梯。”
“有你這樣的純陽根基,才是最適合兼修《玄陰搜魔六煞真經》的,若二者互證,幾個月內,天梯境界之中,應當就能罕逢敵手。”
“我也是出自天都仙府,雖然是燎原峰弟子,但曾經得到玄陰真經在玄胎境界以前的功法,我想用這套功法,換你幫個忙。”
這個郡尉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語,又或許是已經在高文忠和廣明禪師那里,了解得足夠細致。
見面這么一會兒功夫,他就把目的全講明白了。
最近難民涌入各地之后,滄水縣這邊應付起來雖有壓力,但還算穩妥,其他各縣的情況,卻不太樂觀。
司徒云濤一系的人,被司徒家絆住手腳,只能看著與自己關系親厚的那些地方官焦頭爛額,結果聽廣明和尚說起,滄水縣這里居然出了一個不滿弱冠的天梯高手,就有了個主意。
北疆神威宴,招待北地諸郡十年來新晉升的天梯高手,其中能論到前三的人物,就有進入神威府丹藥寶庫挑選丹藥的機會。
但,也有把這個機會,換成其他訴求的前例。
要是能請神威府入局干涉,司徒云濤就有了破局的機會。
“還有這樣的事?”
蘇寒山沉吟道,“既然是郡尉大人要與神威府聯絡,單讓我去,似乎不夠鄭重,就算奪得前三,我也只是天梯境界,真能請動神威府,干涉雪嶺郡的事?”
司徒云濤搖頭道:“你我追根溯源,算是同門,你如果去參加山門試煉,必定能入門,直接叫我師兄即可。”
蘇寒山詫異道:“師兄?”
就算同門,也該叫師叔師伯吧。
“天都仙府百年內,開十次山門,收十批弟子,但這十批弟子,都是同一個輩分。”
司徒云濤笑道,“你不要小看了自己,你如果能奪得前三,由你給神威府遞這個梯子,才是最合適的。只看你愿不愿意幫我這個忙?”
蘇寒山坦然道:“這件事一舉數得,我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雖然一舉數得,但也意味著,你可能進入某些人的視線之中,而且,在神威府挑選丹藥的這個機會,也是非常寶貴的。”
司徒云濤說道,“我可以再給你十天時間,讓你回去打聽打聽神威選丹的價值,仔細考慮。”
蘇寒山笑了笑,斬釘截鐵的說道:“不用了,我家在這里,將來的大局,我本來就逃不過,還不如主動抓住機會。有這十天,我新得的功法,或許就能多增進一籌。”
司徒云濤笑容更盛:“小小年紀,竟也不缺魄力,那我這就把玄陰真經傳授給你,到時候事情如果不成,這套武功你也照練不誤,不必多慮,事情若成了,我直接聯絡山門,把功法給你補全!”
“聽好了。天都純陽,炁煉陰陽,三法六煞,共濟天成!”
司徒云濤的聲調,豁然為之一變,深沉悠遠,清冷而浩大,“益體者善氣,損體者惡氣,搜魔滅惡,體象皎鏡,在天為玄陰,反照日光,普濟大地…”
“搜魔有成,可御六煞,六煞在地,風水相克,六煞在人,怒暴刑兇,六煞在天,懸有六星,鈴星,火星,地空,地劫,擎羊,陀羅,合參真體,混煉玄陰…”
這些聲音,沒有傳出房間,甚至根本沒有傳出周邊一丈之地。
可在蘇寒山耳中聽來,如同萬壑回音,此起彼伏,使他心馳神往,暢游其中,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印象深刻,完成記憶。
‘我只以為,純陽功中意猶未盡之處,是因為后續的境界心法,不夠完整,一心拿百家秘訣來借鑒完善,現在看來,卻連前面記錄詳細的部分,也有沒能發揮暢達的關節。’
蘇寒山已盤膝坐下,雙眼微闔,沉浸在玄陰真經的經文之中,心念靈轉,體內的功力,隨之也有了微妙的變動,溫故知新,隱約就摸索到功法招意中的更多脈絡。
‘純陽三法,氣、液、固三種狀態之中,原來還各有一個秘招,是要結合玄陰真經,才能施展出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