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嶺郡中,郡尉府內。
司徒云濤獨坐靜室,四下無光,抬手一指,前方的香爐忽然明滅三次。
香爐上方,顯出一幅圖象,乃是一個白發白眉的青年道人,盤坐在蒲團之上,手挽拂塵,正是天都仙府燎原峰的掌印真傳,余獨行。
“云濤師弟。”
余獨行嗓音溫厚,緩緩說道,“何事尋我?”
司徒云濤說道:“近來難民遷移到雪嶺郡的事情…”
他把自己在地方上的親信,受到司徒家刻意刁難,災民事宜難以妥善處置,于是曲折行事,請蘇寒山去神威府求援,整個事件,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
“…現在神威府的援手已至,我想取得全本的玄陰真經,交給蘇寒山。”
余獨行聽完之后,若有所思:“你是說,他原本以氣海極境突破天梯,最近神威府傳來的消息,又說他已經達到天梯巔峰境界,而他才十八歲?”
司徒云濤點頭:“我仔細查過,他的天資、心性、斗志都是極佳,身上或許還有些別的奇遇,但身家清白,這個絕無作假。”
“現在還沒到山門試煉開啟的年份,但他本就是分支弟子,此次神威宴之行,也可算作一次考核,考核完成,學到門內一套完整傳承,都是符合規矩的。”
司徒云濤拱手笑道,“只要師兄把他添入弟子名冊之中,我們燎原峰,又多一個極為出色的年輕弟子了。”
“純陽玄陰,都是純陽峰傳承,雖然如今我們燎原峰也掌握了傳法資格,但難得有一個完全以純陽為根基,修成一次極境的弟子…”
余獨行手里的拂塵甩了甩,眼中諸多細微光點流轉,沉聲說道,“功法可以傳,但暫且不要把他列入燎原峰弟子名冊。”
“你要對他大加培養,對他說,最好把天梯極境、真形境界,也都修成,并在三年之內,觸碰到玄胎境界,到時候,會有一場天大的機緣等著他。”
司徒云濤一怔,神色微變:“師兄難道要讓他拜入純陽峰?”
“不錯!”
余獨行說道,“如果他真能達到要求,三年之后,我會和人舉薦他,直接參與純陽峰的真傳弟子試煉。”
天都仙府的真傳弟子,是幾乎跟各峰長老平起平坐的地位,稍進一步,就是此峰掌印,再進一步,就是峰主之位了。
“峰主之位空懸,純陽寶庫關閉,各家在純陽峰那邊,確實爭得太難看了,哪還有一點仙字可言。”
司徒云濤嘆了口氣,“我聽說,還有些峰頭提議,修改山門試煉的規則,直接讓天下各大世家、文武百官府中,送來候選弟子,再擇其優者,才能優中選優,集中資源培養高手,以免浪費?”
余獨行淡然道:“這套說法,是有道理的,背景更高,成才的機會更大。”
“但這天底下,遵循這種世俗道理的勢力,已經夠多了,不缺我們天都仙府一家,武道之路,也并非是世俗可以算準的。”
“他們的提議,已被祖師親自否決,你不用多想。”
司徒云濤笑道:“我知道,祖師定下山門試煉的本意,就是要給上層背景以外的武者,也留一線機遇,山中也有很多人,本就是平民百姓出身,不會輕易讓他們得逞。”
“只是…”
他的語氣有些猶豫,“圣地之所以是圣地,從來就不是因為有多少上層背景,而是因為有祖師的存在。”
“如果是從前,這種攥緊資源,經營上層人脈的想法,應該根本成不了氣候,仙府中的人,就算自己出身上層,也不會這么小家子氣。”
“他們現在這個樣子,難道祖師真的壽元不久了?”
余獨行不以為意:“無論祖師如何,假如天地劇變再度到來,能延續我天都的,都不會是剛靠資源拉來的人情。”
“那些病急亂投醫的家伙,還不如天天去給掌門雕像磕頭,祈求掌門早日突破呢!”
“好了,我去給你制造玄陰真經的禁法玉簡。”
司徒云濤連忙說道:“蘇寒山的純陽三法神功,后續傳承也不完整,不如把這個也給補上?”
余獨行身影消散,留下一聲輕笑。
“可以,做好之后,我會派人送給你。”
圣眠城中,青山綠水。
在一座小山坡上,綠草如茵,溪流清澈,溪邊的人,提酒傳菜,各自聚談。
“我原本想著選一個什么酒樓,沒想到你們選了個這樣的地方。”
唐娟捏著小小的青玉薄杯,抿了口酒,說道,“天高云淡,確實風景獨好。”
達倫王子笑道:“說到天地曠然之景,我們北荒,才是一絕,日后有機會的話,請大家到我狼余國做客,縱情山野,橫貫荒漠,那才是大丈夫的自在之處。”
他泡了三天龍血池,又有白骨回春丹,斷掉的右臂,居然已經重長出來。
不過,小臂、手腕這些部位,跟他的左手相比,還是顯得細嫩了些,現在的右手,好像連酒杯也不太拿捏得住。
他干脆不拿酒杯,左手抓了個酒壺,時而飲上一口。
唐娟悠悠道:“北荒可不太平吧。”
賀平章說道:“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太平。”
“哈哈,這話說得好,倘若將來,我們都修煉到大將軍那樣的境界,想去哪里訪友,都不必有顧慮。”
蘇寒山笑著走過來,捏了個新杯,遞給賀平章,“賀兄,敬你一杯。”
賀平章目光灼灼,點頭道:“嗯。”
唐娟不動聲色的磨了磨牙,低聲嘀咕:“不肯被我招攬也就算了,隨口聊天的時候,都要跟我對著干,銅腦殼,就是不肯拿我當朋友吧!”
雷玉竹剛好在她身邊品嘗糕點,聞言一笑,低聲說道:“他要是真的被你招攬了,成為三元會館的下屬,還能當你唐大小姐的朋友嗎?”
唐娟微愕,眼神中掠過一絲恍然。
洪爐絕脈雖是絕脈,但如果遇到合適的功法,其實是一種極好的習武天賦。
可比起唐娟來說,就算賀平章加入三元會館后,同樣能被當做骨干培養,彼此相處起來,也絕不會有現在這樣自在。
“他真是這么想的嗎?”
唐娟看著賀平章,喃喃說道,“我很懷疑他的腦筋,能不能想到這么復雜的事情啊。”
那邊,楊子文也帶著酒聚了過去,給蘇、賀兩人分別倒了一杯。
“來來來,嘗嘗我自帶的碧血酒。”
楊子文說道,“蘇兄當時也算救了我一命,我卻沒有達倫王子他們那么財大氣粗,只能準備三壇碧血酒,稍后請蘇兄帶走了。”
蘇寒山喝了口酒,頓時眼前一亮。
碧血酒這個名字,還以為是什么烈酒,沒想到入口之后,有一股淡淡的梅子香味,微酸而回甘,倒像是一種果酒。
酒色碧綠如玉,入喉之后,恍惚也能感受到一層碧玉般的清涼,滌蕩身心。
“這酒原本叫做霜雪沁梅,是指風雪冰清之氣,浸入梅樹主干之中,滌蕩雜質,能夠在天梯高手淬煉脊椎骨節的時候,削弱瓶頸,對功力品質,頗有好處。”
楊子文解釋道,“不過這酒,是我師父釀的,他什么東西都喜歡直接叫碧血。”
蘇寒山感受著口中清香,說道:“前輩在秘境之中,才是真正對我們所有人都有恩,可惜沒有機會見上一面。”
“以后肯定有機會的。”
楊子文笑著說道,“我接下來也不會回老家了,要跟他去云游四方,下次見面的時候,我也要想辦法修成一種極境,然后跟你切磋武功。”
蘇寒山舉杯說道:“歡迎之至。”
眾人宴飲之間,直到日落時分,達倫王子等人,先后離開。
眼看就要散場,話一直很少的智節禪師,忽然走了過來。
“寒山施主。”
他手上拿著一個竹筒,道,“這是小僧的謝禮,梵緹香,只需一撮,能燃兩刻鐘,一丈室內,盡皆飄香,十人共處,皆可洗心凈神,參悟武學招法的時候,大有裨益。”
蘇寒山剛接過竹筒,說了聲多謝,和尚微笑一禮,已經轉身離開,十分利落。
“這幾天收的禮可真多呀。”
蘇寒山看了一眼手上的香,感慨了一聲。
一般來講,像他這樣小地方出身的武者,就算到了天梯境界,也幾乎不可能,一下子接觸到這么多身家雄厚的同輩中人。
十年一度的神威宴,才能夠提供得了這樣的機會。
實際上,要不是因為這回秘境之中,有九人不幸喪命,按照往年神威宴的流程,宴席結束之后,才是最熱鬧的時候。
眾人在神威宴上,都已經表現過自身的實力、潛力,隨后各方的拉攏,試探意向的小規模宴會,那更是層出不窮的。
據說當年,左龍生就接到了很多人的邀請,只是后來,他還是掛念故土,回到了滄水。
蘇寒山想起那位左叔叔,就想起了左香云,想起松鶴武館的大家。
他這次得到的好處,實在是多,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分享一番。
不過,還是有一點遺憾的。
蘇寒山看向了秦陸白和楊翩翩。
原本他還想過,能不能用真形境界的各部秘訣,把這兩位邀請回去,加入松鶴武館。
松鶴武館的弟子要擴招,又要參與團練的事情,肯定是需要更多教頭的。
這兩個人是游俠出身,按照秘境里的相處來看,為人做派也很不錯,身為天梯境界,真是極其適合現在的松鶴武館。
可惜,秦、楊二人已經得到了大將軍所傳授的功法,松鶴武館,目前也沒有什么更具吸引力的東西了。
蘇寒山想這些東西的時候,視線不自覺的,在那兩人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那兩人正在跟雷玉竹等人道別,注意到這個視線之后,就走了過來。
“蘇少俠!”
秦陸白拱手說道,“今日一別,異日不知何時再相見,能得到大將軍傳法,其實也是沾了蘇少俠的光,日后若有機緣,必定回報。”
蘇寒山搖頭道:“要不是遇上了你們兩位,我或許就待在山洞前,不會走動,也未必趕得上后面的那些事了。”
“追根溯源,反而是我該謝謝你們,這種事,哪有什么沾不沾光的說法呢。”
他笑了一聲,“只是可惜,我也有一家小武館,館中頗有些武功秘籍,原本還想以此為引,邀請兩位去我們武館做教頭。”
“現在嘛,肯定是沒法拿出來跟大將軍傳授的功法相比了。”
秦陸白和楊翩翩對視一眼。
“蘇少俠的武館,當真要招教頭嗎?”
楊翩翩主動說道,“我們既然修煉到天梯境界,又有了好的功法,也不愿意再過游俠那樣風雨里漂泊,居無定所的生活。”
“我跟秦大哥商量,想的就是找家武館,應聘教頭,不過那些能收下天梯教頭的武館,規模估計也不會太小,真洽談起來,頗有些繁瑣。”
“如果能加入蘇少俠這個熟人的武館,也是一樁幸事。”
蘇寒山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招峰回路轉,欣喜道:“當真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
雷玉竹走過來,笑道:“我剛才,就跟兩位提到我們滄水縣的情況,本來是想邀請兩位,加入我們風雷武館。”
“現在看來,還是蘇師弟你更有吸引力啊。”
秦陸白和楊翩翩當了那么多年游俠,要說在他們自己老家沒有武館方面的熟人,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們那些熟人的盤子,基本都已經穩固了,很難有大的拓展,也就沒有那么多空位,哪里比得上松鶴武館現在這么個要崛起的模樣。
有蘇寒山在,松鶴武館的開拓提升是不會少的。
現在加入進去,又不用像邊境那么危險,又有發展潛力,這才是他們兩個做出選擇的真正原因。
反正都住在慶云樓,既然已經說定了,要一起回轉滄水縣。
幾個人也就不搞什么散場道別了,索性同回慶云樓,打點行裝,明日一同啟程。
離山的路上,玉鐲器靈的聲音在雷玉竹心中響起。
“說什么,本來想邀請他們加入風雷武館,可你剛才跟那兩個人聊的時候,話里話外透露的那些情況,就是故意引他們加入松鶴武館吧?”
“因為他們跟蘇師弟更熟啊。”
雷玉竹心中答道,“我代表風雷武館請他們,未必能成,薪酬怎么談,也難拿捏。”
“而只要他們加入松鶴武館,以兩家武館的盟友關系,也等于是整個同盟的實力加強了。”
玉鐲器靈哼聲道:“不是直接招攬到自己門下,總是不爽利。”
雷玉竹熟練的安撫道:“是啊是啊,都怪我太不爭氣了,我會繼續努力的。”
高山之上,楊子文和老乞丐并肩而立,看著山下走過的那幾個人。
“蘇兄確實是貴人啊。”
楊子文說道,“師父你雖然坑人,但有時候也挺準的,要不是有他,這回我就真被你那團火指示的地點給坑死了。”
“唔,嗯,其實我之前算出的那個,好像不是他…”
老乞丐輕咳一聲,指了指山下,“最初算到的貴人,可能是指那個小丫頭,她身邊頗有些玄異之處。”
“不過,你能夠跟蘇寒山結交,也挺好的,這小家伙確實很有潛力。”
老乞丐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天機只是輔助,人間的事,終究還是要看人!”
“亂世前夕,舊圣已老,端看新人將來如何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