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的心情雖然相似,后續的反應卻大有不同。
廣明禪師可以說是驚喜,而那個黝黑漢子,卻是驚嚇、驚愕、驚…走!!
他一言不發,閃身就往右側逃走,所用的身法,有一種很獨特的味道。
在動身的剎那,他的身影就一分為三,真身直射出去十丈開外時,左右兩邊的虛影則兜出弧線,正好追上他的真身,同時撞入真身之中。
轟!!!
他的速度暴增了一倍,幾乎是貼地飛行,將空氣撞破,帶出一道滾滾的雷音氣浪。
可是他快,蘇寒山更快。
木中純陽,木鼓斷空的絕世身法,蘇寒山就只是一個大步跨出,身體已經追上了那個人,一腳對著他的后背踩了下去。
那個貼地飛行的人,身體一翻,腰間一道弧光掃出,順勢掃在蘇寒山的腳底。
蘇寒山的功力,在他腳下形成了足夠踏穿鐵塔的厚重金色腳印,更具有一種強大的爆炸膨脹力道。
可是,被那道弧光擊中的剎那,蘇寒山就感覺到,自己的腳印沒有來得及爆炸,已經破碎。
這個人的腰帶里面,竟然藏了一把劍,連蘇寒山之前都沒看出來。
顯然他跟手里的這把劍,有非同一般的默契,氣息渾然相通,不分彼此。
軟劍揮出的那道弧光,看起來細長微弱,卻直如是他這整個人的精氣神,記憶體重,一切存在感的凝縮。
這絕對是一個從接觸武道開始,就專練劍法的劍客。
或許在他連氣感都還沒有練出來的時候,劍法已經先練得精熟。
惟有如此,才能夠練得出在木鼓斷空這一招沒來得及爆炸的時候,就將之切開的技藝。
蘇寒山猛一提氣,在那道弧光還沒有來得及突破他鞋底的時候,陡然拔升六丈高,隔空一掌轟了出去。
黑白光暗之氣,凝聚成一個濃郁深邃的太極球體,僅有酒壇大小,滾動飛射而至。
那個人此刻背對地面,雙腳的腳掌已經觸及大地,極速滑退,是一個很不容易發力的姿勢,內力也難免要分攤給腳下。
可是面對陰陽一氣,他只是手腕一動,筆直的劍光,就像一根針一樣,穿透了黑白球體。
那種感覺,非常之奇妙。
仿佛蘇寒山揮出去的那道掌力,變成了一個水泡。
普通人在生活中也可能會遇到類似的事情,用一根鋼針穿過水面的泡沫,那個泡泡,卻能巧合地完好無損。
黝黑漢子手里的劍,刺穿了陰陽一氣,陰陽一氣卻沒有爆炸,反而是他的劍尖,發出一道灰蒙蒙的劍氣,射向了蘇寒山。
那只是一個開頭。
在一眨眼的時間里,黝黑漢子又對著陰陽一氣形成的球體,刺出了上百劍。
每一劍都穿透球體,每一劍都沒有引發爆炸,反而射出灰色劍氣。
蘇寒山在追擊過程中,就遇到暴雨般狂射而來的一條條劍氣,都被他瞬閃無聲的玄陰神拳打爆,卻讓他心頭頗覺驚訝。
因為他感覺到,那些灰色劍氣,中軸雖然是來自對方的功力,外層的灰色光芒,卻全部是自己灌注在陰陽一氣中的功力。
黝黑漢子的每一劍刺穿黑白球體的時候,劍尖都帶出了一部分力量,所以黑白球體的速度才會越來越慢,讓人有足夠的時間,刺出上百劍。
上百劍刺完,這個黑白球體已經完全成了一個虛幻的空殼,跟不上黝黑漢子倒著滑走的速度,被拋棄在半空中。
蘇寒山的腳在這個幻影之上一踏而過,繼續追擊。
廣明禪師因為起步晚,被拋得更遠一些,遠遠看見那個黝黑漢子出劍,莫名覺得熟悉,驚喝一聲。
“千陽穿露劍法!”
旭日升起的剎那,千根光線穿過露珠,草尖上的那一滴小小露水,都不會有半點損壞。
廣明禪師對這種劍法印象很深,對這個劍法所屬的門派,印象更深。
在雪嶺郡的東南部,有一個叫做飛流劍宗的門派,雖然創建至今還不足兩百年,但是因為有玄胎境界強者的坐鎮,幾代人發展下來,黑白通吃,聲勢很大,儼然是當地一霸,在附近的兩三個郡里,都有名聲。
那邊的諸個官衙,平日也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即使是互相勾結,刮來的油水大頭也要歸了飛流劍宗,過得很不舒坦。
司徒世家把那塊地方的官吏,當做一種變相的流放,近些年里,因為跟司徒云濤之間的爭斗,就使了不少手腳,把司徒云濤麾下的幾個干臣,打發到那邊去了。
想要借著飛流劍宗的手,教訓司徒云濤的手下,讓這個宗門跟司徒云濤之間結怨。
好在司徒云濤見機得早,派出手下門客幕僚中,最能言善道、八面玲瓏的幾個人,過去輔佐自己那些干臣,緩和跟飛流劍宗之間的關系。
廣明禪師在那幾個門客中,有兩個至交好友,經常聯絡,就聽他們大倒苦水,講過飛流劍宗的很多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說,飛流劍宗跟司徒云濤這一系的人,終究還沒有結成死仇,怎么會有這個門派的真形高手,突然出現在滄水縣,還易容改扮,明顯圖謀不軌的樣子?!
蘇寒山經歷神威宴之后,跟眾人閑聊時,對于北地各郡,名氣比較大的一些獨門絕學,也有所耳聞。
廣明禪師一喊出這個劍法名稱,他就也知道了對方的來歷。
“原來是飛流劍宗。”
“窺伺我們滄水團練這么長時間,被發現了又不告而別,你再不肯說明來歷用意,我就要下狠手了!!”
蘇寒山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追著那個黝黑漢子的身影,已經先后闖入樹林之中。
這千霞嶺附近的草木旺盛,動輒都是百年的樹齡,生得高大粗壯,藤蔓大多數粗如蟒蛇,矮樹荒草毒花,也交錯密布。
除了練兵場那一塊地方整頓過之外,別的地方,就算是樵夫帶著刀斧,也很難砍出一塊路來。
但是對于那個黝黑漢子來說,他的身體也像是一把劍,在整個樹林里面,幾乎不做任何轉折。
劍光在前,人影在后,無論灌木、藤蔓還是大樹,全部都是一閃而過。
有的大樹樹干,都已經被他整個人穿透過去了,還過了一會兒,才爆成兩半。
這是因為他速度太快,劍氣太銳利,粗達數尺的樹干,也像是變成了一種極具彈性的東西,被他整個人擠穿過去的瞬間,又合攏到了一起。
過了一會兒,樹質纖維中的裂縫才蔓延到整棵樹,劍氣殘留的影響,讓樹木斷裂、爆開。
黝黑漢子在須臾之間,就已經深入密林,穿過山坳,進入更加荒莽的原始森林。
他速度依然不減,面色依舊不變,但感覺到后面追擊的動靜越來越大,心中卻是略微松了口氣。
速度越快,環境的阻力越強。
高手行動的時候,要想發揮出最快的速度,往往都要有種種手段,減少自己在施展身法時對環境的影響。
蘇寒山追擊的動靜越來越大,反而應該是漸漸追不上,速度衰緩,被拉開距離的跡象。
“到底年輕,招法火候還差些,但意念和功力都那么強悍,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邪運,吞了什么強悍的天材地寶,才練出來的吧!”
黝黑漢子心中很是不快。
憑他的武學造詣,在飛流劍宗也是養尊處優,身份貴重,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逃跑的經歷,平日里只有別人見了他就逃的份。
但是蘇寒山的實力大大超乎預料,單單一人就是勁敵。
如果稍有耽擱,被廣明和尚、蘇鐵衣,加上那些擁有機關戰甲的天梯武者一起圍上,只怕今天還真就要交代在這了。
逃跑是百般無奈之舉。
更無奈的是,松鶴武館的實力與情報偏差這么大,背后又有司徒云濤的支撐。
萬一劍奴真的跟這個武館聯系上了,就算是宗主親自出手,恐怕后續的麻煩,也難以避免。
只有寄希望于其他各路人馬,能夠提前把劍奴捉拿回去。
黝黑漢子想到這里,忽然察覺不對。
背后那個追擊他的響動,怎么過了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還是那么清晰,好像根本沒有被他甩開,反而在靠近。
無形的壓力,甚至于突然罩在了他頭頂之上。
黝黑漢子猛然回身,故技重施,以倒退姿態出劍。
但這一次他面臨的不是一個腳印,也不是一個僅有人頭大小的掌力球體。
空中如同龍吟,連綿如云、遮蔽日光的茂密樹冠,陡然全部炸成粉末,露出大片空檔,窺見廣闊藍天。
只見一條頭尾長達十丈的青褐色神龍,正從高空俯沖下來。
龍角猙獰,龍牙參差,龍鱗如葉,龍骨如木,那根本就是用林子里的大樹,扭曲變形而成的一條巨龍雕塑,卻像真正的龍一樣飛來。
黝黑漢子手里爆射出千條劍光,瘋狂穿刺切割那個巨大龍頭,抵抗巨龍沖撞力的時候,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蘇寒山空手追擊的時候都追不上,到底是怎么把累贅到了極點的這么一大堆玩意兒,一起帶著,追擊過來的?!!
這就是純陽三法之中,屬于木中純陽的秘式,蒼龍顯圣!
同樣是必須兼修純陽玄陰,才能夠參悟出來的秘式,但這一招,比起六道風洞和赤血陰雷,難度還要大得多。
畢竟直接針對固體事物的改造,需要考慮到的東西更多。
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一鐵錘砸在木板上,誰都無法說準,這個木板斷裂處的纖維,到底會是什么形狀。
蒼龍顯圣這一招,卻要讓所有的樹干、樹枝、樹葉,在變形改造之后,頭尾一體,構造精細。
通過蒼龍之身內外的紋路孔道,減少高速運動帶來的阻力,大大削弱音爆氣波,對于前進速度的影響。
黝黑漢子的劍速已經爆發到極點,腳下忘了后退,竭盡全力的發功,身體表面的偽裝全部破裂,露出英俊的中年男子相貌,眉如描墨,須如刻紋,肌膚白如玉石,沒有半點毛孔瑕疵。
他上半身的衣物化灰,劍光濃密到了,形成一塊碩大的銀白色云朵,蜂擁卷動,帶著劍嘯狂鳴,抵抗蒼龍的沖撞。
嗡嗡嗡嗡嗡嗡,沉重又絕速的蒼龍一撞,硬生生被他的劍光瓦解。
從龍頭到龍尾,碎成肉眼不可辨別的微塵。
但黝黑男子的劍光,也在這種超高強度的對抗中,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絲疲憊,那是他的經脈手臂的疲憊,也是他的長劍材質的疲憊。
更是他心神上一絲不妙的預兆,所帶來的陰影。
劍光略緩的剎那,他已經能夠透過銀色的云朵,看到對面的那個人。
“不好!!”
黝黑漢子心里,并沒有明確的產生這兩個字,只是一種感覺,一種意念。
但對面的那個人,好像也同步了這種意念,手臂抬起,身影模糊一震,就從空氣之中消失。
下一刻,一只拳頭已經砸在了黝黑漢子持劍的手上。
咚!!!
黝黑漢子,不,已經卸去了偽裝的中年劍客,渾身都劇烈的動蕩了一下,五指一松,手里的軟劍朝天空筆直激射出去。
他另一只手來不及去抓自己的劍,連忙橫掌一擋。
蘇寒山的第二拳,就砸在他的手掌心里,讓他心頭又是一震。
這次動蕩的不是全身,而是他的心肝脾肺腎,這些乖巧的,脆弱的,任勞任怨的五臟,突然造反,在他的胸腹之間對撞。
瞬間的劇痛倒還罷了,關鍵五臟對撞,引得與之相關的經脈,都隨之歪曲,驟然間詞不達意,力不從心,內力發揮不到該去的地方。
蘇寒山的第三拳,暢通無阻的砸在了中年劍客的額頭上。
中年劍客的腦袋,“繃~”的往后一晃,七竅中都流出細微血跡,眼神渙散。
真形境界的強者,體魄蛻變已深,生命活性太強。
蘇寒山這一拳,為了能夠達到讓他徹底昏死的效果,不可避免的傷到了他的七竅感官。
但飛流劍宗的事跡,蘇寒山早有耳聞,心中先就存了一份惡感。
這人鬼祟行徑,勸又不聽,沒直接打死,都該算是考慮周全,為了問清緣由。
蘇寒山吐了口濁氣,探手一把抓住他的后腰腰帶,像拎一條死狼似的,把他拽起來,縱身而起,返程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