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這孩子的性格,跟以前果然是大不相同了。”
西魯劍宗,遺跡空間內。
左龍生在山頂平臺上站著,眺望遠處,可以看到,蘇寒山仿佛要丈量土地一樣,在群山之間,緩緩行走。
當初,剛打倒司徒世家的時候,因為迎回了蘇朝東和鏢局眾人的尸骨,蘇寒山沉默寡言,常常半夜在山頂上看書,左龍生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可是后來,蘇寒山外出了大半個月,回來之后,明顯心情很好的樣子。
左龍生還以為,他終于從失落的情緒中走出來了。
沒想到,從他回來到現在,整整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好像比剛給眾人辦過喪事時,更加孤僻,日日夜夜,都留在這座遺跡里面。
偶爾弄點東西,吃吃喝喝,也不怎么跟外人搭話。
左龍生身為長輩,難免覺得非常擔心。
“可是,小師兄以前坐輪椅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呀,基本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來見人。”
松鶴武館有一批弟子,最近過來嘗試馴服劍靈,住在這里,羅平就是其中之一。
幾個月的時間過去,這天生一把蠻力的小子,身材已經顯得十分魁梧。
從背面看的話,根本是個正處壯年的昂藏大漢,只不過那張臉還殘留著一些稚氣。
實可謂是眉清目秀,虎背熊腰,大手如扇,氣若洪鐘。
“是嗎?”
左龍生不了解那幾年的情況,倒是不太好評價。
不過,他還記得當初松鶴武館沒有出事的時候,蘇寒山是什么樣子。
雖然也非常早熟,平時練功,比成年人還要認真,但是閑暇時間里面,蘇寒山卻又特別活潑,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愛好。
比如,學著怎么吹糖人,但吹出來的并非人們熟知的動物,而全部是一些怪模怪樣的存在。
圓頭圓手圓腳,人立著的藍色貍貓;身背長劍,穿著白色勁裝的橙紅色貓人;同樣勁裝長劍的藍色兔子人等等。
又比如要學皮影戲,卻弄出皮影班主都不知道的劇目;要學舞獅舞龍,卻造出了一條蜈蚣,讓小伙伴們舞蜈蚣,自己戴著雞冠帽、腳踩雞爪鞋去玩鬧。
那個時候的蘇寒山,在滄水縣里喜歡玩鬧的名聲,跟武學上的天才之名,幾乎是一樣響亮。
見過他的人,都會覺得奇怪,為什么那個孩子,練武的時候會那么成熟,別的方面又那么胡鬧?
最后也只能得出一個頑童天性,故作早熟罷了。
“大約人總是要成長的吧。”
左龍生嘆息道,“孩子長大了,穩重一些,寡言少語,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他話音未落,就看見遠處的蘇寒山直起身子,叉腰大笑。
“哈哈哈哈,我成了!!”
蘇寒山擺動腦袋,活動了一下脖子,臉上笑容燦爛,“總算是成了,不枉我這兩個多月里,這么專心致志的感應風水,一邊練功,一邊布陣。”
左龍生好奇,飛身而下,很快到了蘇寒山身邊。
“什么成了?”
蘇寒山晃了晃手上的一個鐲子,那銅鐲子隨著他的晃動,而不斷變大,脫手而出,浮在半空。
這片遺跡空間里面,廢棄的各種寶劍、劍爐,到處都是。
那個銅鐲子浮空之后,散發出強烈的吸力,將附近的一些斷劍殘兵,全部聚攏過來,在半空之中就相互碰撞,發出高溫,融化成一團團銅水鐵汁。
蘇寒山手上動作極速變化,一氣呵成,層層疊疊的手印殘影,一股腦的,涌入那些銅水鐵汁之中。
液態的銅鐵金屬,很快重新凝固定型,化作一塊塊令牌。
“我在這座遺跡里面做了一些改造,使地氣磁場,風水走勢,形成一個可以輔助人練功的環境。”
蘇寒山將其中一批令牌交給左龍生,說道,“具體效果怎么樣,還需要先找一批人試驗一下。”
“左叔你這陣子,一直負責在教導他們,對他們的進度應該比較了解,哪些人最近練功最刻苦疲勞的,先選出二十個來。”
左龍生反正也沒什么別的事干,見狀并不多話,直接轉身出去,沒多久,就領了一群人過來。
這群人中,大多都是大汗淋漓的模樣,雖然步履沉穩,但眼角眉梢,透露著掩飾不住的疲態。
還有少數幾個,比如羅平和左香云,表面看起來,沒有出汗出的那么兇。
可是,蘇寒山能夠感受到,這兩個人體內的功力,一直處在一種很激烈的運轉狀態,瀕臨他們自身經脈的極限。
“小師弟”“小師兄”“頭兒”。
幾個以前就認識蘇寒山的,發出一陣亂七八糟的稱呼。
還有幾個生面孔,是司徒云濤麾下培養的新人,也正好送到飛流劍宗集訓,試一試降伏劍靈的好處,同樣歸左龍生管轄。
這幾個人就顯得有些拘謹,眼眸深處,既有一種躍躍欲試、不甘服輸的意味,又透著一種好像看到什么傳說人物的樣子。
蘇寒山掃視這群人之后,就讓他們各自盤坐,氣歸丹田,雙手捧著那枚令牌,閉上眼睛。
這群人雖然疲憊得很,但還是耳力敏銳,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夠憑聽覺,在腦海中反饋出周圍的場景。
可是當他們閉眼之后,耳邊突然傳來幾聲輕輕的拍掌聲,意識就不自禁的變得迷糊起來。
“睜開眼睛吧。”
伴隨著一個高遠的聲音傳來,他們睜開了雙眼,卻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遺跡山水之間。
眼前所能看到的,是一大片黑色的平地,周圍有許多擂臺,擂臺上的環境,明顯要比擂臺下亮一些。
但最明亮的,是半空中漂浮的一行金色大字。
五雷交感夢境斗場!
眾人之前已經知道,要體驗一套輔助修煉的陣法,但也以為是那種,可以緩解肉身疲勞,讓經脈承受更長時間內功運行的效果。
沒想到,居然是讓大家來到了夢境之中。
“夢境?”
松鶴武館的老弟子陳英杰,握了握自己的手,摸上自己的劍柄,感覺一切都和現實中沒有差別。
他站起身來跺了跺腳,連腳下這塊平地,都跟松鶴武館山腳下那片練功廣場的反饋感一樣。
“這個夢境竟然這么真實,連經脈里的功力也可以感受到,難道說,我們在這里修煉內功,醒過來之后,會察覺到真實的效果嗎?”
天空中傳來一個聲音,回答了他的問題。
“在夢中練功的話,內力所產生的進益,不能完全帶到現實中,但精神上,卻會有一些增長。”
“另外,這既然是夢境斗場,在這里修煉,當然不是讓你們傻傻的坐在那里調息吐納,只顧修持內力。”
“這里的擂臺,才是你們真正的修煉場所,可以自行上擂切磋,不用顧及彼此會否受傷。”
“另外,我給你們設計的十位擂主,單純內部人員對練的效果不會太好,你們可以通過挑戰這十位擂主,來汲取新的收獲。”
黑暗中,有十個擂臺被光柱所籠罩,凸顯了出來,從近到遠,直線排列。
第一個擂臺上,有光點飛舞,凝聚出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氣質儒雅,身材顯得有些瘦弱,穿著一身形式古怪的窄袖黑色長袍,頭發有些短,看著像是剛還俗沒多久的和尚。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不認得這人是誰。
陳英杰是這群人里年紀最大的,想到這是小師弟的設計,也沒什么好怕的,便率先上臺。
自從蘇寒山雙腿康復之后,松鶴武館的變化,可謂日新月異。
陳英杰從前連氣海大成的修為都沒有,本以為這一輩子磨苦功,能磨到氣海大成,也就不錯了。
可是現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他已經修煉到氣海三十轉,甚至覺得,未來有可能沖一沖天梯境界。
他一上臺就拔劍,對面卻沒有急著攻上來,反而抱拳為禮。
“在下佛山南海桑園人。”
那黑衣漢子笑容和氣,“詠春,葉問。”
陳英杰本以為這個陌生人影,只是小師弟捏出來的幻像,沒想到對方如此靈動,一時倒捏不準,是不是同樣入夢的某個真人。
他倒持長劍,也拱手道:“松鶴武館,陳英杰。”
葉問點點頭,擺出一個有些秀氣的拳架:“陳師傅,請指教。”
陳英杰眼神一凜,既然身在夢中,不怕誤傷,索性第一劍就使出十成功力。
空中突然閃過一抹劍痕,明亮銳利,凝煉得如同一條絲線。
不料,他劍至中途,葉問的身影,居然已經搶到他身邊,從側面一拳,捶向他的手腕。
陳英杰連忙變招,用尖銳的劍柄末端,砸向對方腕骨,左手一掌同時推出,撞向葉問臉部。
葉問那只手往下一沉,避開劍柄,另一只手卻已經恰到好處,向上方一杵,打中了陳英杰的左手手肘。
一股迅捷彈抖的功力,頓時襲遍陳英杰全身,使他雙腳離地,整個人都被抖上半空。
陳英杰正要運劍變招,葉問的拳頭,已經如雨點般打砸過來。
看似狂亂無章的拳頭,其實極其專注。
劍刃斷裂,十幾道拳影,砸在陳英杰胸口同一個位置,把他擊飛出去,落在擂臺之下,還連著踉蹡了好幾步才站穩。
葉問又在擂臺上拱了拱手。
這人剛才所用的功力,并沒有超過陳英杰,卻如此迅捷地占據了決定性的優勢。
“這人身上似乎含有武當派的八卦迷蹤步,少林派的因陀羅抓、偏花七星拳、五點梅花散手,還有一些豹韜心法的影子…”
陳英杰見過對方身上所有武功,都是一些追求速度或偏小巧的功夫,卻沒有想過,僅憑跟自己差不多的功力,把這些功夫組合起來,就能有這樣奧妙莫測的一面。
眾人臉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羅平卻搖了搖頭:“陳師兄啊,不是這么打的。”
陳英杰疑惑道:“師弟看出了什么?”
羅平張張嘴,撓撓腦袋:“我好像也說不出來,算了,我上去打一下吧。”
他拿著自己的棍子跳上擂臺,拱手道:“松鶴武館,羅平。”
葉問神色依舊,笑容的弧度與之前都沒有變化,也拱手道:“羅師傅,請指教。”
羅平提了一口氣,胸膛鼓起,渾身一塊塊肌肉突出,顯得輪廓更加剛猛,大步向前,氣勢如狼似虎,卻看不出有什么章法。
葉問微微皺眉,正要出手。
羅平突然好像一腳滑倒,整個人砰的一聲,向后砸在擂臺上。
臺下圍觀的眾人,都被這個變化搞得一愣。
葉問倒是沒有愣神,但他本來準備的拳架,都是打向站立,或者至少是蹲著的敵人。
對方這一倒,拳架的用途,就顯得有些貨不對版。
葉問瞬間就能調整過來,但就在他這個調整的剎那,地面驟然一棍驚起,撞在他胸前。
仔細看的話,那一瞬間,葉問還是反應過來,手掌向下,攔住了那一棍。
但同等功力下,追求速度與精巧的他,攔不住這一棍的剛勁,整個人登時被崩飛出去。
就在葉問身影脫離擂臺范圍的剎那,全身都化為光點飄散,又在擂臺中央,重新聚合成人。
“好棍法,我敗了一招,羅師傅可以挑戰下一擂。”
羅平嘿嘿一笑,跳下擂臺。
“好,打的好,原來是該這么打。”
臺下的人也反應了過來。
葉問拳法精巧,極善于控制手上節奏。
陳英杰在被對方近身的時候,還選擇要用劍柄去撞,就已經落入對方圈套之中了。
但如果要陳英杰效仿羅平那個法子,恐怕也不可行。
羅平那一手,是只適合他自己的辦法,若是別人,在倒下的那一刻,只怕就已經弄巧成拙了。
“我的風格其實與這個葉問相似,要勝過他,應該向他借鑒改進。”
陳英杰陷入沉思之中。
旁人顧不得那么多,幾個跟羅平特別熟的,都在鼓動,道:“這人雖然厲害,但是太花哨了,感覺不爽利,你去看看第二擂是什么人吧。”
這幾個人的武學風格,都跟羅平比較相似,喜歡硬打硬碰,但又不乏古靈精怪之處,看著葉問的招法,得不到多少啟發。
羅平也是這樣想的,就走向第二擂臺。
原本空無一人的擂臺,在他跳上去的時候,凝聚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瘦削的青年人,身穿棗紅色甲胄,手持一柄長劍。
“在下李元芳,自小習武,修煉刀槍弓馬,后因一位好友之死,矢志用劍!”
李元芳抬起那把布滿獨特花紋的長劍,“此劍名為幽蘭,且小心了。”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出劍。
雖然身上穿著有些笨重的盔甲,但李元芳出劍的動作,沒有一絲掛礙。
整個人仿佛就是一陣冷肅的西風,劍化在風中,人也化在風中。
他的劍法,說不出是大開大合,還是精致小巧,只覺得長短皆宜,凌厲通明。
羅平驚呼一聲,全力舞動長棍,感覺自己的棍子,有時會遇到同樣強硬的沖撞反擊,有時卻根本沾不到目標,反有一縷劍光,削向自己的手指。
交手才兩三個呼吸,羅平已經手忙腳亂,連連后退。
眼看就要被打出擂臺,突然,羅平的棍頭向前一擰,在撞上幽蘭劍的剎那,從棍子里面噴發出一陣綠色火焰。
周子凡因為修煉長夜鬼焰譜,配合純陽三法,另辟蹊徑,頗有成效,也給松鶴武館的弟子們,全都配備了一些鬼火丸。
羅平的棍子里面,就藏了三顆鬼火丸,在夢境里面也如實反映出來。
這種鬼火,噴射速度極快,而又極其粘稠。
剛粘上劍刃,就蔓延到整個劍身、劍柄之上。
李元芳劍法雖快,面對這樣的事,至少也要旋劍好幾圈,才能將鬼火甩脫,足夠羅平重整旗鼓。
可是李元芳卻直接松手,放棄了幽蘭劍。
劍還在空中,沒有落下,一抹雪亮的刀光,已經穿透了羅平的身體。
羅平臉色一僵:“你不是說矢志用劍…”
他話沒說完,整個身體已經四分五裂,炸散出去。
眾人都嚇了一跳。
明明聽到說,夢境中不會死人,這樣的場景還是讓他們心頭一亂。
“不必擔心。”
空中飄下一個聲音,“他只是嚇醒了而已。”
現實中,羅平突然跳了起來,手里令牌落地,左右張望,心有余悸。
“剛才那一下子,感覺太真實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真懷疑自己衣服里面,是不是已經多了一個窟窿。
“就是要逼真才有效啊。”
蘇寒山笑著回了一句,面前懸浮著五雷定心圈。
圈子里面浮現出的,正是眾人夢境里的場景。
左龍生也在旁觀望,贊道:“好厲害的人物,這還只是前兩個擂臺,后面幾個擂臺的,莫不是連天梯境界,都可以去挑戰磨練?”
蘇寒山道:“其實真形境界也可以。”
“不至于吧,你也才是真形…”
左龍生話說到一半,看著蘇寒山的面容,遲疑道,“等等,你該不會已經…突破到玄胎了?!”
“不是玄胎,但也差不多。”
蘇寒山說著,避開瞠目結舌的左龍生,轉頭看向羅平,笑道,“感覺怎么樣?”
羅平沒聽清他們剛才說什么,拍了拍自己胸口,驚奇道:“好奇怪,明明是在夢里打架,還感覺自己被捅死了。”
“但是醒過來之后,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一點都不覺得累了。”
蘇寒山又問了幾個細致的問題,點頭道:“看來效果還可以。”
“西魯劍宗這個遺跡空間,本來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地氣極具規律,我在這里布陣,也算是物盡其用,既能用來磨練他人,也能輔助自己,參悟地氣。”
所有進入夢境修煉的人,之所以會感到修復了疲憊,就是因為他們在夢境活動的同時,實際上都在與地氣磁場交感,得到了滋養調節。
以風水及五雷之法,用地氣磁場,影響眾人腦電磁場,構筑共同的夢境。
再仿照自己前世記憶中,印象深刻的人物,造出一些特征尤其鮮明的影像來陪練,用人的活躍來帶動地氣,相輔相成。
這個夢境斗場,也算是可以踏上正軌了。
可惜,還是遠遠比不上蒼天夢境那么龐大的規模。
蘇寒山估計,就算是自己親自在這里主持,最多也只能同時容納三千人。創造并良好的維持著,遠比破壞難得多,這讓他更體會到昔日蒼天夢境的偉岸。
“容納人數越多,入夢的修為越高,武志越純,對地氣的測驗,也就越有效,我的參悟,就越充分。嗯,需要大量輔助運轉陣法的事物,還不能喧賓奪主…”
今時今日的蘇寒山,同時思索著多個方面,仍覺心境安然,腦思舒暢,并不吃力,輕輕扳著指節,笑道,“宅了兩個多月,也該出去走走了。”
(本章完)